因先皇的掣肘,赵风还是太子的时候,从未正儿八经地处理过政事,每天除了看书就是散步,儒雅得像个书呆子,闲散得像个钓鱼翁,看不出任何过人之处,直到登上大宝,其卓尔不群地政治才能才如放进口袋里的锥子,一点点显露出来。
虽继位不久,但赵风深刻的政治觉悟,精准的政局判断,让李秀刮目相看,所以,对于这个同自己一个年纪,却比自己老成精干许多的少年,李秀从心底里佩服。
“这一石,便是秉公断案,那二鸟吗,一只叫‘讨回公道,’,一只叫‘手下留情’,说白了,就是另一种方式的沽名钓誉。”赵风笑道。
“哦,奴才明白了!”能成为赵风贴身太监的李秀也不是一般人,一点就通,“那顾舟是为百姓讨回公道,对犯案官员手下留情,他这一招,不仅把名声打了出去,还给自己留好了退路!”
“不错,还不笨嘛~~”邪邪一笑,赵风又开始“劳逸结合”地拿某人寻开心。
“如此说来,那顾舟不仅不大公无私,还是个精于算计的名利之徒!”李秀不由得感叹到,真是人不可貌相,若没有主子这一番犀利精准的剖析,他还真的会被那些民间传言蒙蔽了耳目呢。
所以说,这轰动全国的名人轶事就和流言蜚语一样,不可全信。
“所以,他揣摩圣意的本事,绝不会输给那些只知阿谀逢迎之徒,出于这一点,他是马吉这个案子的,最合适的查案人选。”
柳州停尸房。
“所以,那些伤口要掩盖的线索是这个?”目光顺着宋岩手指的方向,落在面前这具尸体的心口处。
只见一道长长的刀伤旁,有一个比黄豆还小的窟窿,若不经人刻意提醒,一般人根本就无法于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下,发现这个渺小到几不可察的存在。
“对,就是这个小洞。”宋岩笃定地道,向身边的另一具尸体走了两步,“我检查过了,这五十具尸体中,有十具身上有这种小窟窿,而且这些窟窿无一例外都是在心口处。”说着,宋岩手臂一抬,掀开了另一个尸体的裹尸布,露出伤口密布的胸口。
闻言,马吉急忙跟过来,依宋岩所言向尸身的心口处望去。
这具尸体没有刚才那具损伤严重,心口处并无其它伤痕,所以那个黄豆大小的窟窿看得异常清晰。
“通过这个微不可察的小窟窿,就能找出凶手吗?况且只有十具尸体上有这种小窟窿,你怎么就能肯定这些小窟窿一定和杀人凶手有关?”沉思片刻,马吉皱眉道。
胸有成竹地一笑,宋岩道:
“第一,这些人虽然身上伤口无数,但都不是致命伤,唯一可以致命的地方,便是流出的血。”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是由身上的其它伤口致死的,那原因只能有一个,就是,失血过多。”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因失血过多而死吗?”
“不是。因为我问过那个发现他们尸体的官兵,他告诉我,他到了那里之后,曾看见几个黑影从窗口掠出……”
“所以说,那几个黑影就是凶手!”马吉发现了线索一般,兴奋地打断道。
“所以说,官兵看到那些尸首的时候,离他们被害,还不到一炷香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伤者是不可能失那么多的血的。”停顿了一下,宋岩继续道,但那无可奈何加无言以对的表情则表明了他此时的心情:
同样是办案,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呢!
“……”马吉不禁讪讪,是人都能猜到那几个黑影是凶手,他的分析显然是多此一举,对案情没有任何帮助。
“而他们之所以能那么快死亡,就是因为这个。”说着,宋岩的手再次指向了尸体胸口的那个小洞,道,“这个致命伤是由江湖上一种极罕见的利器造成的,位置十分一致,皆是穿心而过,一击毙命。”
“这种利器有多么罕见?”抓住了宋岩话中的关键处,马吉略一思索,道。
“罕见到,中原的刺客,没有人会使用这种利器杀人。”见马吉终于问到了点子上,宋岩道,那样子就像做父亲的看到自己辛勤培育了许久的儿子及第了一般,既欣慰又慈祥,让一旁的马吉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罕见到,只要找出江湖上使用这种利器的帮派,就能找到凶手,这也是他们大费周章地掩饰这个伤口的原因。”
“所以说,那些身上没有留下这种伤口的人,也是他们为了掩饰这个利器的工具。”茅塞已开之下,马吉精析如潮。
“对。刚开始行凶的时候,他们面对的是摸不清实力的暗卫,所以为了速战速决,一出手就下意识地使用了自己的看家兵器,但出手之后,意识到会因此暴露身份,于是故意在官兵身上留下其它伤口的同时,换用官兵的刀,杀了罪犯的家属。”
“或者,换用官刀还有一种可能,”宋岩若有所思地冷哼一声,道。
“什么可能?”
“就是为了现在他们已经实现了一半儿的事——嫁祸官兵。”
“卑鄙阴险的小人!”马吉道,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配上那痛恨到扭曲的面容,仿佛那凶手此刻正在他的牙缝里,让他切断嚼碎。
说罢,又看了宋岩一眼,不过心中刚生起的那股赞赏的火苗还未完全燃起,便被某人脸上自命不凡的神情扑了个干净。
“这么‘明显’的线索都没发现,那些仵作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涌到嘴边的话还未出口,便转了音,马吉道,话题巧妙地避开了发现线索的最大功臣,宋岩。
“因为他们是‘心无旁骛’的仵作,除了查验尸体,不会关注与尸体有关的其它事情,所以不知道这些尸体从受伤到死亡经历了多长时间,不会推断出这些人并非因失血过多而死。”知道马吉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宋岩无奈一笑,却并不沮丧,而是耐心地解释道,“眼睛最容易骗人了,在看到那被乱刀砍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时,他们便由于震惊,把自己置于任人误导的境地了。”
虽然马吉并没有夸奖自己,但宋岩知道,他在心底已经认可了他的查案能力,日子还长,他宋岩有足够的信心和耐心,让这个眼高于顶的丞相对自己心悦诚服。
客栈。
因为住的是顶层,心中烦闷的琉璃此刻正坐在房顶散心。
当然,对没有任何优雅爱好的琉璃来说,所谓的散心就是俯视楼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遇到长得可笑的人越多,这心散得就越好。
正在她对着一个五官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在一起了的妇人笑得花枝乱颤时,一个刚映入眼角的身影突然停住,在人头攒动的街道上显得异常扎眼,正在琉璃觉得这身影看上去有些眼熟,想一探究竟时,那身影却如闪电一样,一晃便消失了踪影。
“小样儿,还想逃出老娘的手掌心!”琉璃陡然起身,刚想一个大鹏展翅冲下去,阿爹瞬间放大在眼前的老脸挡住了整条街道。
“咦——”突然出现的马吉把琉璃吓了一跳,幸亏她反应迅捷收招及时,否则现在落地的就不止她一个了。
“……”张了张嘴,琉璃想跟马吉说话,却回想起自己之前对马吉放狠话的事,十分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丫头,以前是阿爹不好,忽略了你的感受。从今天起,阿爹再也不强迫你做任何事了,阿爹每天都过来陪你,不管以后你有什么心事,都跟阿爹说,好吗?”沉默片刻,马吉率先开口道,语气前所未有的慈爱,也前所未有的苦涩,慈爱是因心底对琉璃深入骨髓的爱,苦涩是因以前忽略琉璃的自责。
话一出口,琉璃身子一顿,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这句话,她等了十二年啊。
从第一次被父母以“避劫”的方式送到乡下农家寄养,到被阿爹以“练武强身”为由送到天门山学艺,每个孤苦无依的夜晚,她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呼唤着父母的名字,希望他们能给自己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甚至哪怕只是一句鼓励的话,至少让她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为想抛弃她。
可是,他们没有,一直都没有。
深吸一口气,琉璃勉强从脸上扯出一丝笑容,道:“好,我会的。”
旋即,感觉到这个话题太煽情,她有点招架不住,忙转移话题:
“阿爹,你不能什么都听我的,你应该有自己的主见,否则我的判断一旦出了错,后果会像这次一样,不堪设想啊。”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她也说不清从出生到现在,整整十八年的光阴呆在父母身边享受被呵护之乐还不足五年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只知道当她回到府里,看到那多年未曾谋面的父母把自己宠到天上时,便决定要去原谅他们所有的错了。
没有得到父母多少爱护的人就是这么容易满足,给点阳光就灿烂,有时候,她也会这样自嘲地想。
不过,好在在父母无所不至的宠爱下,她已经渐渐敞开心扉,开始努力融入这个与以前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新家庭了。
“嗯嗯,对,丫头说得都对!”见琉璃不再追究,马吉不无欣喜地释然一笑,道,不料却迎来了某人的一记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