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金,是为了收兵用的,但此时城中混乱,只有鸣金的声音,才能让这些被战败的消息吓得慌不择路的城中百姓和士兵们暂时安静下来。他们不敢敲战鼓,因为在人心惶惶之下,百姓们只会以为这鼓声是敌军那头发出来的,以为敌军正全力进攻营城。听到有代表收兵的声音响起,他们还会诧异,还会暂时平静一段时间。
虽然不会平静太久,因为在关乎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面前,他们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如果他们反应过来,发现鸣金的是自己的军队,肯定以为自己的军队是因为战败才鸣金收兵的,会再次暴乱起来。
所以,在鸣金声响起,聚集在城门口的百姓和官兵和正在聚集过来的百姓和官兵安静下来的短暂时间内,李响立即宣布太后要亲自出城,求和的事情:
“各位士兵百姓,我们并没有战败,敌人没有攻打进来,而是在之前的战斗中城中混进了敌方奸细,故意宣传我军败北的消息,想扰乱军心,让我们不战而降。为了证明我军并没有战败,太后马上就出城求和,以正视听!”
李响的话一说完,太后立即从城楼上走了下来,然后在身边护卫的前呼后拥之下,大步向城门口走去。
望着太后毅然决然的背影,这风下意识的伸出了手,但最后,还是有所犹豫的缓缓收了起来。
阻止她就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用自己去代替太后。但这样,如果太后真的是与自己争皇位的敌人,那在大豊朝堂这边,你牺牲自己去代替了的太后,就会不战而胜,成功利用这个苦肉计,得到了名正言顺的继续掌控皇权的权利。
即使要阻止,也是要等到近乎尘埃落定之前,而不是现在。
太后在一群护卫的保护下,出了城门,为了防止敌军趁机攻城,太后一出去,城门就要关闭,而就在城门马上就要关上了的前一瞬,太后对负责保护自己的一众护卫,下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命令:
“所有人,都退回到城里去!”
太后十分睿智,因为她知道,这次出城有来无回,那些被派出来保护自己的护卫留下来也不过是白白打上性命,毫无益处,他们活着,还能在战斗的时候为自己这方军队出一份力。
此次出城,就是为了保护太后安危的护卫们,闻言大惊失色,难以置信的将太后望着。
他们出来是为了保护太后的,岂能临阵脱逃?况且,倘若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弃太后而去,他们该怎么跟自己的统帅、和当今的皇上交代?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你们若敢抗命,哀家这就命将军杀了你们!”见他们没有任何动作,太后厉声道,威严摄人。
“喏。”几个护卫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神中达成了一致,应了一声,道,然后趁城门没未完全关闭,退回了城中。
“她……他这是……”见那几个负责保护太后的侍卫单独走了回来,虽然曾经互相误会,仿佛水火不容的敌人,但毕竟母子连心,赵风立即意识到了什么,挽救什么一般,忙快步跑到城门前。
通过城门还未被关闭的缝隙,太后看到了那个争分夺秒向自己跑来的身影,眼底划过一抹欣喜:
她是终于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了吗?他终于愿意,原谅自己了吗?
那她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风儿,回去吧,替哀家,好好活下去!”太后大声冲城门里的赵风喊到,然后转过身,毅然决然地,向敌人的军营中走去。
“不,不要母后!让儿臣替你,儿臣替你!”赵风大喊,从来不曾哭泣过的他,第一次红眼眶。
血气方刚的少年感情,少了太多的世俗侵染,比深辰睿智的长辈,要浓烈得太多太多。
是的,他原谅她了,原谅了她曾经的明哲保身,原谅了她曾经的冷酷无情,原谅了她不顾母子亲情,为了保护自己,而置自己于死地,只是因为今天,她为了保护他,甘心赴死。
他不仅原谅了她,还愿意通过用自己和她做交换,为保护她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他与自己的母亲争斗了那么久,与其说只是简单的政治斗争,又何尝不是亲情斗争?这份母爱,他盼了整整十五年,她给他一分深情,他必百倍还之!
闻言,历经无数政治斗争,早已波澜不惊的太后,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母亲是真正的深情,儿子也是真正的深情,母子皆不负对方,这是多么圆满的结局啊!无论其他事情的结果如何,有他的原谅和孝心,她这辈子,都活得太值了,超乎自己所求的值。
“皇上,不要!”守门士兵有些惶恐的声音,再次从门那头传来。
闻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太后一惊,立马转过身,向城门口望去。
只见风正用力的突破城门守卫的阻拦,向门外冲来。
心伤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太后又喜又惊,但惊喜过后,却只剩无边的愤怒,她停住脚步,厉声道:
“李将军,拦住他!”
在发现这个变故之后,久经沙场的李响将军已经眼疾手快的追了过来,所以在太后喊他的时候,他已经奔到了城门口,听太后这么说,原本也是打算拦住皇上的他,立即挡在了赵风面前。
赵风怎是一代战神的李响的对手?当李响拦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感觉对方就是一尊石雕,怎么推都推不动。
“你放开朕,让真出去!”赵风心痛地大喊。
“对不起皇上,属下……”
属下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一国的皇帝死了,这个仗还怎么打?他不能让赵风因为一时的感情应事,坏了一国大计。
“你这个孽子!”不等李响解释,门那头已传来太后怒不可遏的呵斥声,一字一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哀家留着你,就是为了让你打赢这场仗的!你敢出城,哀家就死给你看!你就是哀家的一切,哀家未来的希望,哀家的命!!”
说到这里,这半生都从未跟任何人袒露过心声,连这次出城,明明知道可能和自己此生最爱的男人诀别,也走的那么高傲果断的太后,当他看到赵风不仅说说,还要真的出城代替自己时,想努力在心中建设起来的抵抗一切的铠甲,突然这世上最温柔的兵器击穿,她瞬间输得一败涂地。
此时她才意识到,她这半辈子,从来没有给过面前这个,如此看重感情的儿子,那怕是一分柔情,她虽然为他做了很多,但是那种只会要求、批评、责怪他的严厉,让她亏欠了他很多。
他为了她如此奋不顾身,她也不想再伪装什么了,既然已是诀别,她也不要留下太多遗憾。
于是太后红着眼睛,人生中第一次情真意切地开口:
“风儿,十年前的那件事,哀家虽然不后悔,但哀家很遗憾,遗憾这辈子,没能像这世间的很多普通的母亲一样,温柔慈爱,让你承欢臂膀。风儿,对不起!如果有来世,哀家一定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太后的话,就像一记重锤,击碎了赵风这二十多年来,最大的心结。
他曾经为这件事,暗自怨恨了十多年,而当自己怨恨了那么多年的至亲,将这一切都揭开的时候,他曾经以为他会恨,而如今,却只有心结被彻底解开的留恋和不舍。
原来恨的那边,是被误会阻隔了很久的爱。
他盼了这份母爱,盼了太久太久,如今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他才知道这份爱原来从来都不曾离去,只是她的表达方式,并不是他喜欢的样子而已。
“娘亲,我不恨你,我爱你……”赵风艰难开口,话一出口,就像把自己滚烫的心掏出来了一般,已痛苦的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有眼泪不争气的从眼中簌簌滚落。
已经在努力控制自己情绪的太后,听到赵风的这句话,也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不过,在眼泪滴落的前一瞬,她已转过身,避开了赵风的视线。
一是因为她一直以来的争强好胜,二是因为她不想因此影响赵风,让他再做出什么傻事。
“风儿,你若真的在乎哀家,就赢了这场战争。为哀家,报仇。”最后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但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此去,是断然没有活着回来的可能的。
“心狠手辣的太后,也有如此慈爱无私的一面啊。”见太后出城求和,赵南柯不无嘲讽的开口,既惊讶又无奈。
他真的是低估了太后的老辣,更低估了太后的真情,如此绝境,她不仅能想出这种绝处逢生的办法,还能牺牲自己,不得不说太过出乎他的意料。
他和自己的母后不一样,他的母后,是与这个太后曾正面交锋,真真切切的体会到过太后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而他这个和太后隔了一代的下一代,只是通过王太妃的口,来了解这个曾经害过她们母子的人的真面目的。
他对太后的恨,虽然也有,但却没有自己的母亲,王太妃那么浓烈。
他只知道,以前的这个老女人,是自己必须除掉的对手,却没有那么多,对她又怨又恨的复杂情绪。所以他可以以那种旁观者的角度,说出这种敌人一个计策就让自己设计的可以一举拿下这座城市的计谋彻底落空的,带点酸意的话。
“既然太后您亲自送上门来,这份大礼,儿臣恐怕却之不恭了。”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赵南柯缓缓开口。
熟人不输阵,这口气,他是不会轻易咽下去的。
他们以为这样就彻底解决了这件事,他怎么能让对方称心如意?虽然筹谋了很久的计划失败,但有了重要人质,虽然现在还没有想出更好的计策对付他们,但他就不信拿他们没有办法!
“来人,把太后带下去,”赵南柯将目光移上城楼落在此时因为李响的阻拦没办法突破城门,只能快步跑到城楼之上查看母亲情况的赵风,故意大声开口,一字一句,缓慢而响亮,“好生伺候。”
听到他这句话,正目不转睛的将城下的太后盯着的赵风,确实受了刺激一般,眸光跌宕。
睿智如他,自然已经猜到,为了逼他们出城迎战,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的折磨这个,自己最在乎的女人。当下骨肉分离的惨状,只是一个开始。
见太后出城求和成功,知道己方战败这件事是假的,安下心来的同时,都有些懊恼,因为自己的不辨真假,让自己这边本来没有战败的军队,搭上了大豊的主要当权者之一,太后。
但他们除了叹气,也没有任何解决办法。
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在战争如此紧张的阶段,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如热锅上的蚂蚁,忐忑难安。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现在的渴,就是能活下去,像即使上那种,军民一心共同抗敌的情景,毕竟只是在所有国民一致对外的情况下发生的,自己人打自己人这种,立场容易摇摆的事上,发生的几率很小。
毕竟,无论最后是谁统治他们,统治得怎么样,这个人都是大豊人,而且后面的那些事,要到后面才会揭晓,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保住自己的命。
百姓们的地位很低,有时候活命都成问题,正因为只求眼前利益,所以目光相对短浅。因此历史上大部分草根出身的统治者都难以功成圆满。
“李将军,我们必须马上想办法,把太后救出来!”城中的混乱解决了,而身为掌权者,赵风却失去了刚刚和自己解开心结的母亲,听到城下赵南柯的话,他攥起拳头,迫不及待地开口。
“救太后是必须的,但是……”李响欲言又止。
太后进入了敌人的军营,就是羊入虎口,她现在可是敌军手中最有力的一张底牌,他们即使倾尽全军之力,也不会放了她,要想救出太后,只能和他们明刀明枪地打上一场决一生死的战斗,而如今两军对垒,正是一决胜负的关键时刻,不能轻易出城一决雌雄,或者浪费人力物力,做出任何徒劳无功的事情,否则,只会给本就不占优势的己方雪上加霜,加速己方的败北。
也就是说,不能因为某一个人,影响整个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