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轻红的事情过去之后,便是南苑那摊子烂事了。皇帝如今心里恨着温轻红,自然对世文更加疼爱。南苑既然烧了,皇帝竟将自己的小儿子抱到了养心殿。若非洛依尘劝着李氏挂上牌子,又时常赶着皇帝往别处去,竟是像极了皇帝心中一家三口的平凡生活。
倒是洛依尘,挑了个皇帝不在的日子找了王逸卓,一脸严肃的样子,让王逸卓有些害怕。皇帝这几日在气头上,洛依尘赔着小心伺候,今儿来找他,谁知道是不是想把赔小心的怒气撒到他身上。
王逸卓听到洛依尘问的是什么事情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个主,是真的闲。听什么温氏当日的场景,这他如何说?难不成还真描绘一下赵珂是如何跟温轻红上床的?
到底还是没耐得住洛依尘得磨,把那赵珂如何扯坏了温轻红的赤色鸳鸯肚兜,又是如何嘬了一身的红印,王逸卓说的栩栩如生。
李氏自从温轻红的事情出了之后,对皇帝也算不上多热络,但到底还是有夫妻情分在的。皇帝去了凤鸾宫,她也温言软语好生伺候,不去的时候,日子一天天的过,倒是没什么寂寞的了。
沈如宁生了个儿子,姜明华生了龙凤胎,如今沈如宁算是春风得意,平日里也时常抱着儿子去给李氏请安。她见不到洛依尘,只能去哄着李氏开心,也算是尽孝了。李氏忙着看孙子,对皇帝来不来更是不在意了。
皇帝回宫之后,祭天的事情便开始准备了,九月份的时候,皇帝刚过了生辰,祭天的日子便近在眼前了。
终于到了祭天这一日,洛依尘早早起来,任由木槿替她梳洗打扮。这样的大日子,自是不能糊弄过去的。皇家最重视的便是祭天祭祖,每每都是由钦天监监正仔细选好日子,准备上小半年才祭这一次。
她并非没有参加过这样正式的祭天仪式,还记得,她刚入宫没多久的时候,似乎还只是个贵人,那时候便祭过一次天。
记忆中,祭天那日,她身着一身天水碧的吉服,这是因着只是个贵人,没有正经朝服可穿戴,这朝服必得是妃位以上才有的仪制。她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身旁站着的,只有几个与她平位分的贵人。
队伍长的吓人,她走的恭恭敬敬,低眉顺目,生怕行差踏错。那一日,她看到了站在臣子当中的段凌肃,那时的段凌肃,还是意气风发的样子。那个时候,陈子离还待在南苑里,连祭天的队伍都看不到。
一晃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再次祭天。而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走在队尾的小小贵人了。皇后被废,后宫无主,她身为皇贵妃,位同皇后,自然是走在所有命妇的最前头。
只见洛依尘身着身着以红黄两色为主的金丝鸾鸟朝凤朝服,这样繁复的衣裳,是多少女子的梦想,也是她终其一生逃不脱的桎梏。神采飞扬,眉眼含笑,端的是一派凤仪端庄。
她用了这么多年,从命妇队伍的最尾,走到了首位;从那身天水碧的吉服,走到了明黄色的凤袍;从当初的低眉顺目,走到如今的神色无双。一路走来,踏着无数人的鲜血,踏着自己的幸福和欢愉,没有人知道,这条路,她走的多么艰辛不易。
当到达终点,却没有分毫愉悦,甚至连一瞬的欣然都没有。她用眼角的余光望了望站在臣子队伍前面的陈子离。她走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走到他的身边。她想去看段凌肃在哪儿,但是外臣的退伍实在太远,就算是当头的丞相,也根本看不清楚。
她重新去看陈子离,那人笑着往前面看,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洛依尘心里想,相思,相望,不能执手并肩。无论她如何努力,他们之间的距离仍旧是这样远,又是这般近,近的可以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却又远的费尽气力走不到身旁。
皇帝站在九重高台上看向一袭朝服的洛依尘,经过了这样多的事情,她终是可以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俯视天下众生。这是一条光明坦途,历尽艰险,他的钰儿终是踏上了。
他曾在沙场的营帐中说过,“钰儿当不负朕望,朕相信,钰儿总有与朕并肩而立的那一日。”如今,这话果真实现了,他的钰儿,再不是当年那个中规中矩的小女孩,她身上的风韵光芒,因为时间的沉淀,愈发耀眼。
如是想着,皇帝嘴角勾起一抹温润的笑意。他不会知道,他心目中所谓的光明坦途,浇灌了多少泪水。路边的荆棘早已将她扎的遍体鳞伤,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便是如此。
洛依尘一阶一阶踏上高台,仍是走的端庄,走的仪态万千。段凌烨向她伸出手,示意她将手递过去,站在身侧。她并没有拒绝,反而粲然一笑,将手递了过去。在所有人面前,她始终是宫里的宠妃,无关风月真心,只有权谋算计。
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没有一丝一毫的错漏。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跪拜的臣子妃嫔,的确,俯视众生的感觉,很好。
叩拜完天地,还要叩拜先祖,一场仪式下来,怎么也有两个时辰了。洛依尘眉头皱了皱,还是当年舒服,左右站在最后,偷个懒也无伤大雅不是?现在倒是好,自己的一举一动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哪里敢有分毫的怠慢?
“礼成!”司礼官一声唱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大事最是累人,一个不小心,分毫的行差踏错,便会致命。此时听得这两个字,都有了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慢,朕今日,还有一事要宣布。”正当众人都准备按照原先的计划离开之时,皇帝突然开口。
这般郑重的语气,连身边的洛依尘都有些诧异。之前并没有听说还要宣布什么大事,难不成朝堂之上出了什么事?按理说也不会,自己这些日子一日不落的上朝,根本没有什么大事要在这种场合宣布。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朕虽春秋鼎盛,然,国本一日未定,朕心中实是不安,着,立皇十二子文为太子。待朕千秋之后,承继大统。”皇帝说的郑重,况且这种事情,断没有玩笑的可能性。
高台下此时正是一幅众生像,有人欢喜,有人了然,还有的气恨不甘,但最多的,却是不解。
皇十二子今年还不足五岁,如何能做得来太子。但转念一想,却是明白了:谁让人家有个得宠的母妃呢!皇贵妃得宠,早已是不争的事实。皇上甚至都准许皇贵妃摄政上朝,并且不必垂帘,如此荣宠,可谓是绝无仅有的。
段凌肃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并非因为知道世文是他的儿子,而是希望,世文做了太子,洛依尘的日子,会好过很多。想来,后宫里再没有人能越过她去了。
陈子离看着洛依尘一脸惊讶的样子,便知道此事她事先半点儿不知情。其实若不是出了温轻红私通的事情,皇帝也想不起洛依尘的好处来。如今想起来了,又心疼小儿子,觉得自己能千秋万年,再活上几十年,便忌惮年长的皇子。一时之间立太子,也算是有理由的。
世宇见陈子离看过来,笑了笑回应他。反正他这个父皇从没想过让他当太子,十二弟做太子,总比老大老二好些。他这个父皇不会立年长的皇子,而年幼的皇子,最得宠的便是世文,与其便宜了旁人,不如便宜了洛依尘。
正当大臣们心思百转的时候,洛依尘忽然向皇帝行了一礼。开口道:“望皇上收回旨意,十二皇子年幼,当不得太子重任。”
这话一出,可把众人惊得怔住了。没听说过那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继承家业,更何况是这锦绣河山了!皇贵妃这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想要借此在皇上面前卖个乖?万一皇上真的收回旨意,这般作为岂非得不偿失了?
“朕何尝等不到世文弱冠之年?纵使朕千秋之后,还有你辅佐他,朕很放心。”皇帝似是心意已定,并没有动过收回旨意的决定。这件事,他早就想着,并非因为世文真的堪当重任,而是他年幼,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培养。
“臣以为,不妥。前朝汉室,高祖过世之后,吕后摄政,致使江山动荡,外戚干政,为妨牝鸡司晨,臣以为,十二皇子为太子,不妥。”右相才正信出列开口道,一番话虽说出来许多人的心声,但也不由得为他捏把汗,当着皇贵妃的面就说牝鸡司晨的话,早晚有他好看。
“臣,附议。”才正信说完,又有一个官员站出来,眼看着站出来的人越来越多,皇帝并不见恼怒,与其来日这群臣子再上折子聒噪,倒不如今日便肃清众议。
“十二皇子生母洛氏,随朕上朝已有多日,其言其行,皆堪大任。况且朕如今不过不惑之年,何愁牝鸡司晨?”皇帝这一句话说的朝臣们心中大惊,他们刚刚那话,不就是诅咒皇帝活不长吗?
“十二皇子年幼,若就此立为太子,恐生骄纵,实为不妥。”仍旧有大臣想方设法的拦住皇帝如此不明智的举动。
“丞相所说外戚干政,皇贵妃母家并无高官,众位大臣皆是见证,且朕自即日起将会亲自教养太子成才,断不会使其骄纵。”听得皇帝最后三个字,众人已知多说无益,既然事已至此,那便好好站队就是了。
“启禀皇上,才丞相说的着实有理,外戚专政实非本宫所愿,本宫今日便请诸位大人做个见证。”洛依尘顿了一顿,看向站在官员队伍之中的洛华安,又道:“自今日起,本宫与明国公洛华安,再无关系,请皇上下旨,洛氏一族,于臣妾有生之日,决不升任京官,亦不可受封四品以上任何官位。”
皇帝没有想到她竟会有如此坚决的态度,没有任何一个妃嫔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做太子,亦没有任何一个妃嫔不愿庇佑自己的母族,她今日这番话,洛氏一族,恐怕再无任何机会做大了。
“你真的愿意自己的娘家再无爵位?你可知这是多吃亏的事情?”母家就算不是什么助力,也至少是一条退路,上位者总会顾忌其母家的权势不敢做出格之事,一旦放弃,后果可想而知。
“没有母家便是稍有不慎,再无退路。臣妾愿一心辅佐皇上教养太子,并无二心,不需退路,请皇上允准。至于明国公身上的国公之位,既然臣妾与他再无干系,还请皇上收了这椒房贵戚的殊荣。”洛家是什么地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的退路,不要也罢。
“你能有这番心意,朕心甚慰,只是明国公多年也算是为国为民,朕封其爵位养老,也是情理之中。至于洛府,皇贵妃生前,皆不可入仕科举。”皇帝这话说的,便是遂了洛依尘的心愿。
众人知道洛府与皇贵妃不睦,但都想着,好歹是母家,再不睦又能到什么地步。如今见了才算是明白,这哪是母家的亲父女?分明就是上辈子的仇家,不共戴天。
“臣妾领旨谢恩,明国公,你可有什么要说的?若无异议,还不领旨?”洛依尘淡淡开口,让洛华安无处遁行,今日,要肃清的不只有她将来的路,还有洛府。
洛华安此时已然是呆愣了,不过短短小半个时辰,他便经历了从大喜到大悲的全过程。听到他的外孙被立为太子,他便觉得自己终于有出头之日了,但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洛华安没有料到洛依尘的绝情,更没有料到他的女儿竟恨洛氏一族至此,不只是他,还有洛府所有的人,一个不差,全都让她囊括在内。他走出队伍,又往前多走了两步,希望能看清这个逆女此刻得意的表情。
“臣,恭贺太子,恭喜皇贵妃。望太子早日成才,皇贵妃荣宠不衰。”最后的一句话说的他咬牙切齿,恨不能上前抽死那个不孝女,她可知,今日这番作为,让他这个知府成了朝廷上最大的笑柄?
“借明国公吉言,朕必定保皇贵妃一世荣宠,此事已定,都退下吧。”他顿了顿,待上了轿辇,看向洛依尘,伸出手,道:“朕陪你回承乾宫,上来。”立太子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但皇帝这句陪你回宫,正当大臣们慢慢悠悠的准备等着看皇贵妃如何回答时,皇帝已经向皇贵妃伸出手,也实实是让众大臣脚步踉跄了一下。
只听得洛依尘声音并不大,只是轻轻说道:“臣妾随行就是,今日不比平时,叫人瞧见,不合规矩。”
皇帝看着那群大臣,开口道:“朕都没说什么,不必理会那些。”洛依尘是祸国妖女,这便是最好的,若是她真的威望太盛,反而要忌惮些。
“宋丞相,你说,皇上既然如此宠爱皇贵妃,为什么不封后呢?”有一大臣走到段凌肃身旁,小声打探到。这个问题,可不止困扰了他一个人,他这是为众大臣谋福祉!
段凌肃听到这话,脸色阴沉的可怕,有些不耐的开口道:“皇上的家事,岂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可以妄自揣测的?”更何况,封后一事,意味着生前死后的很多事,比如,同葬陵寝。
“宋大人素来得蒙圣心,也不曾私下揣测过吗?下官倒是奇怪的很,难道皇贵妃真的无此心思?”这可是全天下女子最眼红的位置,哪会有人不喜欢?除非,皇贵妃真的是个疯子,不过这倒也有可能,看她今日对待自己母家的态度便可知一二了。
段凌肃是知道一些的,皇上不曾立后,许是玉棠不愿为后的缘故,心中总是有些许欢喜的,态度也好了些许,道:“皇贵妃如今稳坐朝堂,封后与否有何区别?咱们还是尽好自己的本分,少惹祸事吧。”
那大臣听得最后的一句,眸光闪了闪,便不再开口。的确,皇贵妃如今与皇上一同听政,民间早已并称双圣,就算不曾封后,其地位也绝不亚于此,做臣子的还暗自揣测什么呢?平白惹了祸事。
很显然,封后一事早已被皇帝提上日程,奈何洛依尘也是个倔脾气,凡是不想做的事情,千方百计也不会做。
祭天一事就此落幕,准备了小半年,就为着这半天,而这次的祭天,也算是史无前例的一次。不只是册封太子,多半还是因着祭天仪式上,那立在皇帝身边儿的人,并非皇后,再怎么尊贵的身份也不过是个妾室罢了。
自古以来,妾室都只不过是家里头亦奴亦主的存在,说她们是主子,却要侍奉主母,若说是奴才,却又被人伺候着。但所谓妾室,得宠了能比得过当家主母,不得宠了,便是连个粗使丫鬟都不如。
也不知这皇贵妃到底怎么想的,明明能够做得皇后的位置,却又偏偏不要。果然,这后宫之事,最难揣测。
丞相府,段凌肃叫来了陈子离和世宇,三个人闲坐在院子里,不慌不忙的说着话。
“今儿你也瞧见了,想来众臣子上表请旨立后也是近日的事儿了,你可是想想到底怎么做。”段凌肃最是不愿意皇贵妃封后,这心思陈子离也知道,但是他们管得着吗?
陈子离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淡然道:“这事儿到底要看她自己的意思,若是她不同意,就是万民书都没用。”如今朝政有将近一半儿都掌握在她手中,一个后位而已,若是想要,早都要了。
“母妃从未提过此事,想来也是心思不在后宫的缘故。如今后宫都是贵妃娘娘再管,母妃与贵妃娘娘素来交好,自然不会在意皇后之位。”世宇淡淡的说着,又道:“况且父皇的新宠,都是些贵人常在什么的,再怎样也闹腾不出花来,皇后之位怎么也轮不到她们。”
“还未恭喜三皇子,昨日封太子的旨意下了,三皇子也封了亲王。如今咱们也算是平起平坐,着叔叔当的再没什么意思了。”陈子离笑着给世宇把茶水满上了。
世宇听的此话也笑了笑,道:“十八叔这话说的,那靖王爷还跟咱们平起平坐,我哪敢不叫他句爷爷?不过是十八叔生的年轻,侄儿叫叔叔叫的亏呢!”
正说着,文佳便跑进了院子,给三人行礼之后对世宇道:“娘娘让奴婢给三皇子送贺礼,本想送去府里,但是娘娘说一定要交给三皇子。”
“文佳跑了这么一圈儿,想来是好东西了。”陈子离坐的近,随手接过来交给世宇,世宇也不见外,抬手便要打开。
世宇一边开,一边问文佳是什么东西。文佳想了想,洛依尘并没有告诉她是什么,故而摇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那小盒子里只是一张纸,世宇看了不由得笑出来,将纸交给陈子离看,不料想陈子离看了也笑出声来,对世宇道:“那我该再恭喜裕亲王一次了,双喜临门。”
段凌肃看着他们二人,便听世宇道:“文佳,往后你便要出宫住在裕王府了,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文佳一时没反应过来,道:“娘娘为什么要赶我出宫?我这几日这么乖,哪里又得罪了她?是不是三皇子说我坏话了?”
陈子离听得此话更是笑出声来,对文佳道:“是我错了,忘了恭喜侄媳妇了。文佳往后便是世宇的侍妾,算是侄媳妇,见了本王可要叫叔叔。”他顿了顿,想到什么似的,问文佳道:“你那个抠门的主子可给你准备了嫁妆?”
文佳一脸茫然的说没有,但想了想,忽然明白了,立时红了脸。世宇见状,忙道:“母妃的礼我收下了,你先回宫,过几日,我挑个好日子接你过府。”
听了世宇这话,文佳如蒙大赦般跑了出去。陈子离看着文佳红着脸跑出去,问世宇道:“早先还没看出来你瞧上了这丫头,说吧,想要什么贺礼?”
“十八叔最是不缺银子,送什么十八叔瞧着办,这可是母妃身边儿的丫头。”世宇一脸小狐狸的样子,笑得难得好看。
三人又说了几句,便各自散去。而此时的众臣子已然准备好了,不日就要一同上表。现下的局势谁都能看的出来,凡是巴结的上皇贵妃,就和巴结了皇上是一样的。
果然,第二日休沐过后,紧接着朝堂上就出了一档子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