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殿选，皇帝借口皇后病了，钦定交给洛氏与李氏二人，皇后本就失了面子，这会儿更是连面都不露了。

　　李氏去的早些，便先在殿中就坐。大殿上置了三个座位，中间自然是皇帝的龙椅，两侧各设一个小座，留给二人。李氏是贵妃，洛依尘是皇贵妃，二人毕竟差了一级，她也不屑卖弄资历，便坦然坐在右面。

　　“让姐姐好等了，妹妹来迟了。”洛依尘人还没进大殿，李氏便能听到她的声音。这让她有些奇怪，如此张扬，不像洛依尘平素的做派。

　　“见过皇贵妃，原就是臣妾来早了。”且说李氏今日与以往有些不同，并不见她如往常那般艳丽，而是清淡了许多。这会儿更是静静的坐在座位上喝茶，不疾不徐的，倒是有点贵妃的味道了。

　　“瞧着姐姐今儿兴致不高，不过就是殿选，姐姐宽心就是。”看出李氏心里不痛快，洛依尘也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毕竟自己不能感同身受。

　　“妹妹好心性，可还记得六年前，不也是这般大选，否则哪里有你我今日在这里说话。”李氏话里带刺，她大约还记得当年那道圣旨，那是她求而不得的东西，却是另一个人眼中毁天灭地的存在。

　　“想想也快，都六年了。原本这选秀，早几年就该选了，只是又这拖了一届，如今也是时候选些新人了。”洛依尘像是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她实在不愿记得了。

　　“你究竟是不担心的，不像旁人，这会儿不定在自个儿院儿里怎么作践东西了。”李氏这话愈发酸了，洛依尘得宠是天下皆知的事实，哪怕被人冠上祸国妖女的名号，皇上对她仍旧是照宠不误。

　　“姐姐不也一样，左右我也是想着，上身边不需要那么多以妖娆妩媚的女子，只多几个静恬知趣的就好了。”不由得笑了，她不担心，难道李氏就担心么？只要她有李家，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不，任何人有了李家，都不必担心了。

　　“也便是这会儿看着恬静，到时候入了宫有几个不变的。”李氏说完便有些后悔，这话分明说的就是她洛依尘，李氏倒不是有心，只是随口说的，况且她也知道，世事所逼，不怪人会变。

　　“瞧瞧，说话说得都忘了正经事儿了，快些将人带进来，可别误了时辰。”洛依尘自然知道李氏的想法，也不计较什么，只是岔开话，也免了接下来的尴尬。

　　待看到被太监领进来的秀女时，洛依尘心里忽然有些兴奋，她骨子里大抵便是嗜血成性的，只因着有人说，这紫禁城的红墙是由那些个秀女妃嫔的鲜血染红的，一想到这儿，洛依尘心里便好了许多。

　　虽说洛依尘这心理有些夸张，却也没错，帝王家，可以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珍珠如土金如铁。但永远不可能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

　　看着鱼贯而入，面带笑颜的秀女，就连李氏都晃神了。她不止一次的想起六年前的那次选秀，如果没有身旁这个女人，她是否便可以独宠一辈子？答案是否定的。虽然她很想骗自己，但是如何能够相信呢？

　　就像洛依尘此刻所想，皇帝的算计，这本不是她们该想的，但却不得不想。要说她不只是耿耿于怀皇帝对她的算计，便是为着李氏觉得不值了，李氏对皇帝是多少年掏心掏肺的好，还不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过就是闲来被把玩欣赏的玩意儿。

　　“奴婢参见皇贵妃，李贵妃，娘娘万福金安。”三排秀女，一排十个，恭恭敬敬的跪在大殿中间，莺莺燕燕甚是好看。

　　“免礼，本宫也是选秀过来的，如今瞧着你们，倒是亲切。如今，给你们一个恩典，要不要是你们的事儿了。”洛依尘笑的如坊间传闻一般邪肆，明明是好话，却偏偏让人觉得她没安好心。

　　“妹妹，不可胡闹！”李氏一听，也不知洛依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便立时慌了，赶忙压低声音说道。

　　洛依尘听到也全当做没听到，皇帝给她出的难题总是要解开的，随即道：“本宫知道，你们中间少不得有不想入宫的，今日也不逼你们，若是当真不愿入宫，大可说出来，本宫将你们撂牌子就是。”这话一出，秀女无不惊诧，都说皇贵妃为人邪肆，果然如此。

　　见没人敢站出来说话，洛依尘心下了然，还不是怕家里为难，都是身不由己，哪怕自己说给恩典也是无用的。

　　“这恩典是皇上给的，你们若是真的想要，本宫自会派人送你们出宫，不许人为难你们，倒是自行婚配，算作本宫纸指婚。”她这话实在诱人的很，也确实有秀女按捺不住想要说话，但是想想却又忍住了。

　　洛依尘只是摇摇头，的确怨不得她们，就算这事儿放在自己身上，此刻也不会做这样莽撞的事情。

　　“罢了，既然如此，姐姐看着留人吧。”终究还是说出这话，不是她有意为难这些秀女，是她们不肯相信她，到时候深宫寂寥，也怨不得什么了。

　　“娘娘！奴婢不想入宫，求娘娘下道恩旨，将奴婢赐给安大哥。”终究还是有人开口了，洛依尘也是惊讶，没想到，真的有人敢开口。

　　看到这说话之人的面孔之时，洛依尘忽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洛蓉。当年自己入宫之后，洛蓉便回了二老爷家，自此便没了消息。却不想，今日还能见到她。

　　要说洛蓉年岁也确实不小了，她只小洛依尘一岁，今年也有十八了，只是赶着这最后一年被家里人送来选秀。

　　“洛蓉撂牌子，至于赐婚的事情，也要问过你说的安大哥，若是人家已有家室，岂非本宫乱点鸳鸯谱了？”洛依尘到底还是顾忌着一些，只是命人将洛蓉先留下，到时候殿试完了，也好从长计议。

　　“奴婢谢皇贵妃恩典！”洛蓉也是有分寸的，谢恩过后便没有多话，只是暗中随着元琹去了承乾宫。

　　李氏怕剩下的秀女都来求恩典，心里也是忐忑，赶忙喊了开始，绝了剩下人的心思。只是心里埋怨洛依尘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就怕到时候皇帝不去怪她，反而治自己的罪。

　　后面的选秀便很是顺利了，洛依尘也不多说话，便随着李氏留人，一轮一轮的筛选，一次一次的被留下。看得人心里乏味，却也不能说什么。

　　直到最后剩下的七八个人，李氏便看向洛依尘，示意她来做最后的决定。洛依尘也不推辞，便看向下面站着的几人。

　　过了片刻，忽然听到洛依尘开口道：“今日的路是你们自己选的，从此后，苦也好乐也好，妃也好嫔也罢，你们都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奴婢谨遵娘娘教诲，定当恪守宫规，竭尽全力伺候皇上。”又是齐刷刷的答案，洛依尘并不认为这话有什么用，不过就是一说而已。若是这话能是真心的，哪里还有宫里这些年的争斗？

　　“不是本宫没有给你们机会，而是你们不肯要这机会，今日入宫，过往的一切，便是望断天涯路亦是回不去了。”说话的声音很轻，有的人听清了，有的人没有。只是李氏静静地看着她，这话里的意思李氏是知道的，大抵也明白她此刻想到了什么，并不打断她。

　　“你们四个，留下，剩下的四个，各自归家，自行婚配。”李氏与洛依尘一合计，终究还是只要了四个看着极好的，剩下的便直接撂了牌子。

　　到了如今这一步反而功亏一篑，四个秀女顿时泪湿了眼眶。她们始终不能理解，如今这会儿，留下的可怜走了的，但过上几年，便能发现，走了的是运气，留下的才是痛苦的开始。

　　留下的四个，秦琬，闫志秀，刘玲贤还有何芳。她们无论如何都喜上眉梢，毕竟留下了，带着家族的希望，留在了雄伟华丽的紫禁城里。

　　虽说洛依尘与李氏已经起身离开，四人还是恭恭敬敬的跪下谢恩。也不知道是真心期待这样的结果，还是无可奈何权衡利弊的选择。

　　留下了就是留下了，没有退路，只能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不断前行。她们只是小小女子，只是政治斗争中的棋子，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命运。

　　回到承乾宫，命人去将洛蓉带到寝室来。洛蓉还是当年的样子，只是又长开了些。但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尤其是对上洛依尘的眼睛时，分明就是两种不一样的人生。

　　洛蓉正要行礼，却被洛依尘拉着坐在锦凳上。随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二人也方便说话。直到最后一个宫女把门关上，洛依尘才开口。

　　“安大哥是谁？莫不是那总兵府的大少爷，安辰？”安辰和她一直都有联系，宫里宫外的相互帮衬，说起来，如果洛府不算她的娘家，安府便是实实在在的娘家了。

　　洛蓉先也不说话，只是点头，抬头的时候洛依尘便看到她的脸上有些泛红。遂有些挪揶的看着她，说道：“他喜欢你吗？”

　　“三，皇贵妃，安大哥人很好，对我也好，求三，皇贵妃赐婚。”洛蓉还是有些改不过口，她习惯了叫洛依尘三姐，在她心里，三姐还是三姐，从来都不是什么皇贵妃。

　　“叫三姐吧，如今听你三皇贵妃这样叫，皇上听了可要治罪的。蓉儿，我答应你。往后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安辰是个好人，会对你好的。”其实前些天安辰便托人传话进来，想要托她将洛蓉剔除名单，只是她一时事忙忘记听，故而今日才知道洛蓉选秀的事情。

　　“谢谢三姐！就知道三姐疼我，其实要我说，三姐整日待在这小院子里，着实委屈。三姐大才，天下之大，理应处处为家。”洛蓉环视四周，不免惋惜的说着。

　　洛依尘点了点她的脑袋，心道，好一个天下之大，只是如何能够处处为家？

　　“就你会说话，如今年岁不小了，我听说，安辰府上已有一个妾室，还给他生了个儿子，你往后行事要谨慎些。”安辰毕竟已经二十五六了，府中只有一个妾室一个儿子，倒的确是个不错的。

　　“我知道，三姐放心，这些事我都知道。如今不放心的还是三姐，宫里的日子不好过，纵然三姐聪明，难保万一。只是我这一出宫，再也进不来了，三姐定要好生保重。”洛蓉说着，不由得心里不舒服，原本的几个姐姐妹妹，如今便难以相聚。

　　顿了顿，洛蓉又开口，只是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三姐喜欢的不是皇上，是十六爷，王爷也喜欢姐姐，只是听说王爷已经，已经不在了。姐姐若是将这份情意放在心里，还能长久，若是让人知道，只怕连想都是不能的。”

　　听得洛蓉提起段凌肃，洛依尘眉心一跳。还真是阴魂不散，什么时候都有他的事儿。脸色沉了沉，又不好说什么。

　　“我自是明白，蓉儿放心。你也不必伤心往后见不到我，安辰如今是京官，到时我求皇上给你个诰命，咱们便能时常见面了。”洛依尘说着，也着实觉得要给洛蓉个诰命的名分，到了安府也有依靠。

　　“我不要什么诰命夫人的名分，三姐虽是好意，但是若真的有了这个品阶，安大哥与我便不只是夫妻，时时事事有所顾忌，反而不好。要是三姐什么时候想我了，把我叫进来也是一样。”洛蓉心思玲珑，命妇的品阶虽重要，但不比安大哥的真心重要。反正她有三姐，安府的人也不敢怠慢她。

　　“鬼丫头，数你会算计。皇上一会儿要来，我可不敢留你，快些回去给你安大哥报喜去。”洛依尘说完便命元琹送洛蓉出宫，也盘算好待会儿如何告诉皇帝这事儿，便一个人待在寝殿里出神。

　　洛蓉走后，玉艾进门时便看到洛依尘一个人坐在床上，环保着膝盖，将头埋进去。听到人走进来也不抬头。玉艾见此，叹了口气便走出寝殿，她还能说什么呢？

　　洛府当年有四个小姐，大小姐洛清晏终究嫁给石凝杰，算不得幸福，却贵在平淡，听说那石凝杰后来浪子回头，如今做了一方富贾。

　　二小姐洛清荷，生来便自恃才高八斗，最是清高，如今不过就是黄土一抔。她终于是得到了王妃的地位，但那个男人她不喜欢，直到最后甚至死在他的手里。

　　三小姐洛依尘，没有大姐的美貌，二姐的才情，四妹的天真。如今便是在这宫里汲汲营营，为了自己不想要的人和物，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要说最幸福的便是四小姐洛蓉了，她到底熬到了选秀，如今被赐给她喜欢的男人。即使往后深宅内院，她的丈夫是个谦谦君子，至少也是有情分在的。日子纵然不是多么富贵，好歹算得上幸福。

　　且说这日皇帝来了承乾宫，洛依尘趁势求了给洛蓉的恩典。皇帝本就不怎么在意这些小事，更何况洛蓉是洛依尘的堂妹，这样的家世配给安辰正好，也就遂顺水推舟的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