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洛依尘和洛蓉到了见驾的画舫上,前头的人都已经清的差不多了。留下的不过就是那些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身边儿的丫鬟被挡在外头,那些夫人们也被皇帝身边儿的王公公请去园子里赏花了。
洛蓉站在后面小声跟洛依尘嘀咕道:“也不知道在这里傻站着要干什么,莫不是那贵妃娘娘生了气要给咱们训话?”洛依尘看了看上首的李氏,给洛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小心说话,自己却没开口。
正当这些人各自心里嘀咕,李氏忽然开口道:“本宫素闻江南盛景,难得一见,如今到此,却只见得秋景萧瑟之意。如今,便请诸位小姐各自作画,也好全本宫品赏春景之心。”
这一番话说的弯弯绕绕,实则就是替皇帝找乐子,想看看这些江南的才女到底有几分才情。这些人自然同意,没得二话。
一时间上了笔墨砚台,又摆了桌子,各自作画。洛清荷胸有成竹一般,无论画什么,她总归都是出挑的。只是今日,洛清荷似乎秉承了大俗大雅,不再寻什么奇巧心思,而是一副群芳图。
“二姐身上好香啊!刚刚来的路上还不曾发觉,如今倒是觉得二姐身上的香味儿不同于一般香粉,真是好闻。”洛蓉画完了自己的画,便来看洛清荷的,人刚走过来,就忘了看画的事儿,只是闻着洛清荷身上的香囊。
“蓉儿不去瞧瞧你三姐?看她那副样子,怕是遇见什么难事了。你总顾着闻香,便不顾你三姐了?”洛清荷指了指洛依尘,便将洛蓉支开了。
待众人都将画作交上去,李氏便一张一张翻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左不过都是为了其间一张两张,皇帝早已打定主意要赏的。
“瑾瑜,你瞧这幅画,如何?”皇帝翻了几幅画,从中摘出一张,递给李氏瞧。他偏就觉得这画新鲜,便是画技差些,却新在立意。
这画的确画的不怎么样,只是一个大大的马蹄,踏碎了地上的花,也只有那马蹄声一只闻香而来的蝴蝶画的还算说得过去。
画画的人很明显知道自己没什么功底,便模模糊糊的画了一片姹紫嫣红,分不清是个什么花。远处那个马的背影也画的不怎么清楚,倒像是刻意画的朦朦胧胧一样。
李氏接过,细细看了看,道:“画的并不多好,只这半句诗提的不错:踏花归去马蹄香。”李氏就算再不通文墨,如何看不出这画技跟那些画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只是皇帝说好,她也便觉得好罢了。
皇帝看了看落款,跟李氏小声道:“署名是个洛字,洛家的小姐,这样差的画技,怕不是那素有才名的二小姐了。”
李氏一听皇帝提起洛家的二小姐,顿时觉得来了威胁,心里更是酸的像在醋缸里捞出来一般,但嘴上仍是道:“翡翠,去问问洛家小姐,这幅踏花是谁画的,叫来让皇上和本宫瞧瞧。”
因着三人不在一处起坐,翡翠先找了洛清荷问,后又来问洛依尘她们。洛依尘见了翡翠,便知道是她的画出了问题。心里埋怨怎么没跟花千媚好好学,这会儿倒好,若是让人抓住把柄,说是对那两位不尊敬,这罪名可大了。
她瞥了洛蓉一眼,示意洛蓉替她担下这件事,左右洛蓉年纪尚幼,画的差一些没什么,顶多就是李氏说上几句好好学罢了。
不料洛蓉被一脸正色的翡翠吓得直摇头,别说替洛依尘去回话了,就是连刚刚的眼神都没仔细看清,还以为是出了事情,巴不得能摘出来撇清。
也不好为难太为难洛蓉,洛依尘只能是跟着翡翠过去,再见了李氏和皇帝,又是一通礼过去,方听皇帝道:“起来回话,这幅踏花是你画的?”
洛依尘起身,但没敢抬头,她心里始终还是记得,直视皇帝是重罪。这会儿瞧不见皇帝的表情,却又听不出喜怒,只能低声道:“是,臣女画技不精,请皇上恕罪。”
这话声音不大,但四周总还是有人注意着皇帝这边儿,大多盼着洛家的小姐被皇帝罚了,也好衬托她们有多好。一时间周围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不少人偷着往这边儿看。
李氏看了圈四周的情形,笑道:“术业有专攻罢了,洛小姐不必怕什么,抬头说话就是。”李氏莫名其妙的替她说了句好话,洛依尘心里便是奇怪也不能问。
“瑾瑜说的是,朕问你,是怎么想起画这幅画的?”皇帝很奇怪,到底是怎么才能想到用马蹄上的蝴蝶衬出花香来的。
洛依尘听了这话心里叫苦,她只是因为不会画旁的,就连那个蝴蝶都是让洛蓉帮衬着画的,但皇帝问了,总不能就说自己手笨,画不出来,只能瞎编道:“臣女鲜少出府踏青,也想不着什么万紫千红的样子,一时心急,方想起如此画。”
“倒是个有急智的,是臣妾疏忽了,想着春景还是外头溪边的好看,却忘了这些女孩子鲜少出门,想来那些画也叫她们为难了。”李氏给洛依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并无大事。洛依尘虽说得了这一眼,放下心来,却也觉得奇怪,李氏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对她示好?
洛依尘走后细想,李氏刚刚那话只怕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画不出神韵的便是鲜少出门,恪守规训,至于那些画的好的,只怕会让皇帝心里起个疑影儿,觉得是那爱玩的性子,不怎么安分。
她此刻不得不安分些,对于洛依尘来说,皇帝是个能随意定她生死的人,从心底里是令她惧怕的。只是虽说退到了人群后面,她还是一直注意着那边儿的事情。皇帝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总归要想上一想。
下一个被叫过去的是安菱,不是说她的画有多好,也不是有什么新意,只是因着她的家世,皇帝便不得不对她多上心几分。与李氏说了一句,便由李氏将安菱叫了过去,说是领赏的。
李氏见皇帝抬举,也不曾为难安菱,况且安菱也是武将世家出身,一身气派虽不比李氏,却也颇有几分武门风范。
洛依尘看着安菱走过去,暗中奇怪,安菱受赏是理所当然,只怕来年选秀入宫已成定局,那么如此算来,刚刚皇帝抬举她,又怎会是单单为了幅立意新颖的画这么简单?
洛府是云杭氏族,不说权势多大或是手握兵权,怎么也是官商纠结,若是家里不送进宫一个女儿,只怕皇帝也难以对江南放心。但是,到底送哪个女儿入宫,这事看似皇帝管不到,但只要他想插手,不必明说,只要对洛华安他们兄弟稍稍透露个意思就得了。
虽说洛依尘想的多,但她到底只想到是不是李氏对皇帝说了段凌肃的事情,若是为着这个,皇帝抬举她也无不可,说白了也是给段凌肃脸面。
那边各有心思,这边李氏翻着画的手却不停。不多时便道:“这又是谁的?倒是新奇的很。咦?竟也署了一个洛字。这可到奇了,这么大个云杭城,怎的就洛家的闺女有新意?”李氏拿起那画,顿时蝴蝶翻飞,却仍是绕在画纸旁边没有飞走。
只见洛清荷从人群中走出来,给李氏行了个礼,便开口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女洛氏,家父云杭知府洛华安。”她这话说的不卑不亢,倒自有一派风韵。
李氏将手中的画交给一旁的丫鬟,看着洛清荷问道:“看你画上署名姓洛,既然刚刚那是洛家的三小姐,这位便是洛家英名在外的二小姐洛清荷了?”
洛清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贵妃娘娘上来就给她一个下马威,但是很显然,这位宫里来的娘娘不喜欢她,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她原本是想着,自己的画能引来蝴蝶,这可是独一无二的本事。就算不能得了皇帝青眼,少不得能赚些名声。却不想惹得李氏不喜,当真是白费心思。
接着,李氏身边儿的宫人在睨了一眼洛清荷之后,语气深远的开口道:“娘娘,这位洛家的二小姐不止英名在外,就连芳名也是江南无人不知的,还有文人写诗颂过呢。”洛清荷越听这话越心惊,男人若说英名在外,那是夸奖,若说女人,这么出挑便是不安分了。
不等洛清荷说话,李氏便转了目标,复又拿起丫鬟手里的画,放在鼻尖闻了闻,冷声道:“果然是心思机巧,懂得把花粉混在颜料里,如此招来的蝴蝶怕也是呆的。”
洛清荷一听就慌了,她只当李氏无端并不会找事儿,却不想今日就连皇帝都没想到李昱欣会这样说话做事。只是皇帝心里思衬,他似乎并没有看上这个女人,李氏到底是在吃哪门子的醋?
“臣女不过雕虫小技,骗来些呆傻的蝴蝶,便是为了博娘娘一笑。若是娘娘不觉好笑,倒是臣女如那蝴蝶般愚钝,还望娘娘恕罪。”洛清荷向来能屈能伸,况且又觉得皇帝在座,李氏也不好太过发作,便巧言解围,也算是给了李氏一个台阶。
李氏嗤笑一声,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又调了几幅画出来,同皇帝一并看过,觉得尚可便有赏,起先洛依尘和安菱的赏赐也就不多显眼了。
洛清荷心惊胆战了一会儿,也平复下来。众人说笑一会儿,便又等皇帝发话。洛依尘趁着她们说笑的工夫跑出船舱,刚刚的事情可不只有她洛清荷心有余悸。
虽说心里对洛华安以洛家女的身份威胁十分不以为意,但到了这时,洛依尘也很明白一损俱损的道理。洛清荷得罪了李氏不要紧,李氏拿整个洛家开刀也不要紧,怕的是自己因为这个身份牵扯其中罢了。
片刻之后,就听到里头传出乐舞之声,洛依尘浅笑,回身看了眼舱门便再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