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征的日子，是算好了的黄道吉日。虽然洛依尘不知道那群道士怎么算的，偷懒了还是做梦梦到的，但是，立秋总归算是个好日子。

　　太后病了，皇后禁足坤宁宫，后宫便由荣妃温轻红领着，在内宫门处送别皇帝。李昱欣和洛依尘都不在宫里，宫务便都归了温轻红，这个入宫不到一年的宠妃，算是本朝头一位以妃位摄六宫事的女人。

　　洛依尘跟在皇帝身后，对抱着自己腿不放的世文道：“你抱着我我就能不去了？耍什么赖，昨儿不都说好的吗？等母妃回宫，就让你去瑞王府找玉艾姑姑和你十八叔，你要是不放手，这辈子都别想去了！”

　　皇帝和李氏都听到了，不由得转头看向洛依尘，见她扒开世文的手，世文又黏上来哭，两个人站在内宫门处，显得难舍难分。

　　李氏揉了揉世文的脑袋，将他抱起来放在地上，道：“十二皇子若是还缠着你母妃，本宫便让你四哥五哥带你去马场了。”

　　一听李氏这话，世文立刻不哭了，他别的不怕，一怕世宇，二怕李氏的皇四子和皇五子。世宇倒是不会怎么折腾他，至多就是盯着他识字。老四老五就不一样了，他不过就上了一回当，便被他们抱在马上乱跑，险些颠的屁股都没了。

　　拜托了世文，洛依尘终于能正经看向那六宫妃嫔了。她看着玉汐，皱了皱眉，玉汐，到底走了那条路。太后病的愈发沉重，玉汐的脸色，怕是也时日无多了。玉石俱焚，这条路，值得吗？

　　告别了后宫，还有前朝。世宇领着一众朝臣宗亲站在宫门口，陈子离和段凌肃原本坐在马上，此刻见皇帝来了，立时翻身下马。

　　皇帝扶起他们，又走上前对世宇道：“你身负监国重任，万不可掉以轻心，凡事多问过两位丞相的意思，不可独断专行。今次朕亲征西南，你十八叔领兵随行，便只有你一人留守京城，监国重担，要万分谨慎才是。”

　　世宇听罢，忙道：“儿臣万不敢有半分松懈之意，不能随父皇出征，为父皇分忧，儿臣已然愧疚难当，若是再难保朝中安稳，便万死莫辞了。”

　　皇帝道了声好，拍了拍世宇的肩膀，而后便让世宇同洛依尘和李氏道别，自己去同张谦和才如廉说话。

　　李氏挡着众人的目光，便听洛依尘低声对世宇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往天子亲征，太子监国，多少太子都是这般被废的，你要切记。做的好了惹人忌惮，做的不好又是罪名。这差事，不好做。”

　　世宇多日没见洛依尘，此刻见她如此关切，心里感激，便道：“母妃所说，儿臣谨记在心，战场风沙大，母妃早日回京。”世宇没说刀剑无眼，只说边关风沙，听在洛依尘耳中，格外难得。

　　李氏见皇帝快说完话了，也对世宇道：“看好你的弟弟们，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别让老四老五再成天家待在马场了，是时候多读点书了。十二十三你也多看顾着点儿，年纪这么小，自保都难。还有，朝政再忙，记得吃饭。”

　　皇帝走过来的时候，只听得李氏最后一句，不由得有些出神。就算是李氏这般粗枝大叶的，也知道叮嘱儿子保重身体记得吃饭。更不必提洛依尘，刚刚必然也在叨叨着这些细枝末节，她们根本不关心世宇能不能担当重任，能不能帮衬她们的母家，只是在意自己的儿子平安喜乐，哪怕这儿子不是亲生的。

　　但是她那个躺在床上的亲娘呢？昨日请安，也不同他说出征之时要小心，只说让他带着上官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子弟，赚点儿军功。

　　皇帝看了看后宫的方向，上官氏何时死，他早就不在意了。这个女人，亲娘做的比后娘还不如。

　　出征的号角响了起来，一行人翻身上马，除了跟在最后的洛依尘回头看了眼世宇，看了看紫禁城的宫门，李氏他们，都不曾回头。

　　六七年之前，世宇也站在宫门处送别皇帝，那时他还在上书房，还是李氏的儿子。也是如此看着他的父皇带着母妃翻身上马，当年的洛依尘，也是如今日一般，回头看着着宫禁。

　　世宇不知道，这是不是人们口中的命运，但如今他送别的，是两个母亲，他无比希望她们早日归来。李氏再严苛，说到底都是为了他好，洛依尘跟他没几年母子情分，但是却算得上尽心尽力，一个母妃应该做的，能做的，她都做了。

　　最大的不同，也许就是此刻跟在皇帝身后的陈子离，和他早已奔赴前线的外公了。世宇看着陈子离的背影，这次若能活着回来，瑞亲王的分量必然不同了。又不是当年他那个没本事的十六叔，走着出京，躺着回京，怎么抬举都没挣来半点儿军功。

　　世文此刻跑过来，扑到世宇身上就开始哭，嚷着要母妃，要玉艾姑姑。世宇没办法，抱着他应付完朝臣，便命人请玉艾入宫，暂时照看世文。

　　李老将军率部十万将士先行，皇帝的二十万大军押后，再加上边关守将领十万大军抗敌，细算下来，谁都知道，这一次煊国算是倾巢而出了。

　　洛华安站在一众宗亲里，显不出他什么，他也没打算把自己显出来。洛依尘走的时候，连看他都懒得看，或者压根儿就没打算在人堆儿里找自己的亲爹，洛华安虽说心里别扭，但想想，洛依尘能在此刻不给他添堵已是万幸。

　　他的四个女儿，如今看来，最有出息的，只能是他最不喜欢的洛依尘。只是这出息，对洛家来说，是祸不是福。若换了洛清荷，洛华安此刻必要蹦到天上去了。洛清荷审时度势，就算没有洛依尘的好运气，哪怕是入宫做了个普普通通的妃子，也知道仰仗母家，互为依靠。但洛依尘呢？她如今怕是想让整个洛家都死绝了才开心。

　　“明国公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呢！”千防万防，低调的洛华安还是被崇国公看到了，他走上前来冷嘲热讽的对洛华安说着。

　　洛华安拱了拱手，一脸羞愧得道：“不敢不敢，小女资质寻常，全赖皇后娘娘提拔看重方有今日，崇国公才是生了个好女儿。”

　　他不提皇后还好，这么一提，崇国公立时脸色涨红，谁不知道皇后如今跟个摆设没两样，偏偏洛华安当着众人说出来，叫他没脸。

　　崇国公正要开口，世宇便走上前来，道：“母妃能有今日，一不靠明国公养育之恩，二不靠崇国公提拔恩典，二位可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这话说的众人都愣了，虽说无人不知世宇上次监国便同崇国公撕破了脸，但皇帝才走，就把话说的如此直白，这还真不像世宇的做派了。

　　走回南苑的路上，世宇想到那两个老家伙的脸色便觉得舒心。监国二字看着是恩典，正如洛依尘所说，做的太好是罪过，做的不好也是罪过，那还不如得罪上这些永远不会为己所用的老家伙，无功无过。到时候他们在皇帝面前轮番参奏弹劾，但政务上却挑不出毛病，他那个父皇除了挑剔他不会做人，又能说什么呢？

　　众人此刻站在宫门口，看着拂袖而去的三皇子，心里无比郁闷。都说女儿像娘，没听说这过继来的儿子也像娘的。世宇今儿的所为，可像极了他们听说的宫里皇贵妃的做派，张扬，狂妄。

　　“老夫新得了一副山水画，那工笔，甚是传神，崇国公有没有兴致一观？”

　　“老朽刚淘换了一副前朝的拓印碑文，字体精妙，明国公可想同老朽一同品鉴？”

　　“今儿这天儿又凉了些，幸而这是在京里，若是去了北边儿，不知要冷成什么。”

　　“可不？天儿愈发凉了，今年的炭火银子还没着落呢！日子难过啊！”

　　“昨儿听说东市新开了家酒楼，彭大人不想去喝一杯？”

　　“我何尝不想去，还不是家里那泼妇，哪里肯给一杯酒钱？”

　　“大人便是太过惧内了，瞧瞧咱们，谁能让女人骑到头上？”

　　“跟在皇上身后的，可也是两个女人。”

　　彭如辉话音落下后，众人各自散去，再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