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白城关扎营,第一日便见了白城关的守将,正三品怀远将军任秉文,这人洛依尘听说过,常年驻守北疆,也算是一员虎将,只可惜,这一次匈奴人来的太猛,任秉文手下的兵也有一部分派去了旁的地方,一时无暇他顾,才闹到今日这个皇帝亲征的场面。
洛依尘坐在帐子里蹙着眉头,任秉文没有守住永康和兴安两城,这并不奇怪。但为什么会丢的这么快?
李昱欣小声劝洛依尘道:“这个时候了,还是想如何打这场仗吧,任秉文的事,你先放在一边,我们以后再想。”李氏今日并没有去见任秉文,这个人很是矛盾,见不得女人领兵,却又在边关与匈奴人做生意。如今皇帝也有些顾忌,便只让两个皇子以及段凌肃随行。
洛依尘没吱声,李昱欣倒了杯水放在了洛依尘身旁的茶几上,说道:“你还是再想想,皇上是不是真有必要亲自去打永康城。”
洛依尘收回了目光,问李昱欣道:“姐姐看任秉文愿意去永康城吗?”她说完,又低下头,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李昱欣性子一向直率,也不拐弯,便讶异的道:“他得听从将令圣旨啊,这还能由他来选吗?”
“若不是心甘情愿,只怕他去了永康城不出力,反而会坏事。任家跟匈奴人一向有来往,这个任秉文在北地这么多年,他跟匈奴人就完全没有来往吗?白城关是任家安身立命的地方,任秉文可没有这个顾忌。”洛依尘说完,便看到对面的李氏一脸难以置信。
李昱欣想了想,忽然一笑,看着洛依尘道:“除了小十六,你还能信什么人?”只怕她连皇帝都不信,更何况一个任秉文。
洛依尘站起了身,跟李昱欣道:“与性命相关之事,怎么能不小心?不过,我会想办法让任秉文心甘情愿的。姐姐放心,就算皇上要去打永康城,我也会让任秉文不得不卖命效忠,皇上生,咱们才能活。”
洛依尘迈步往帐外走,李氏跟着也走出了帐子。王逸卓今日没有跟着皇帝,而是等在帐门前,看洛依尘出帐来了,很巧妙地一侧身,给她行了一礼,道:“贵妃娘娘,钰嫔娘娘。”
李昱欣一想到任秉文的事情就心里来气,驻守边关的将军,居然对皇帝没有全然的忠心,还和匈奴人有瓜葛。心里想着,嘴里便骂道:“真是该死!”
一个亲兵这时跑到了李昱欣的身后,听见李昱欣的这句自语后,只当自己的主子这是在说洛依尘,没敢接李昱欣这话。
皇帝没过多久就回了帐子,王逸卓看着皇帝阴沉的脸色,又想起来洛依尘刚刚不知出帐去了哪里,赶忙就跑出去找人。
王逸卓也还真是当惯了奴才,这满军营找人,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把人带回了帐子,还顺道领了午膳,给了洛依尘一个很好的理由。
“多谢王大总管了。”洛依尘接过他递来的饭菜,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等王逸卓说什么便撩开帘子进了帐。
皇帝此刻正坐在案前批阅从京城送来的奏折,李氏就站在一旁研墨,直到掀开帘子吹进来一阵冷风,这两个人才抬起头来。
“皇上才儿还问妹妹去了哪儿,这不就回来了。”李氏给洛依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皇帝心情不好,让她自己小心。
洛依尘也领她的情,这一时半刻的,已经有两个人提醒她皇帝心情不好了,她要是再无所觉,那才是傻了。但是,洛依尘忽然有一种想法——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皇上是在为了任将军的事情烦恼?”放下手中的饭食,洛依尘见帐中只有他们三人,也不打算绕弯子了。这是她参与军政的机会,更是试探皇帝肯不肯让她参与军政的机会。
皇帝看了她一眼,只当洛依尘是要劝他先用膳,也没往别处想,只是道:“任秉文与匈奴人互市的事情朕虽然早就知道,但没想到,这永康城就是毁在几个匈奴商人手里。”
李氏此刻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都不肯说。她并不知道洛依尘到底意欲何为,又有没有办法解了皇帝的烦恼,但李氏很有自知之明的认为她对这些事情无能为力,除非让她一刀砍了任秉文,旁的方法是一个也想不到。
“恕臣妾多嘴,任将军守着北疆多年,免不得要过活。边疆穷苦,互市也无不可。若说丢了永康城,也不过早晚的事儿,匈奴人多年游牧,真的打起来,咱们的兵士可很是吃亏。”她这话说的实在,但也有些过分了。
皇帝这时忽然抬头看着她,他不明白洛依尘为什么会替任秉文说好话,照理说,洛依尘根本不认识任秉文,甚至到了这白城关,也没见过任秉文一面。
“妹妹,这打仗的事情你不懂,皇上正烦着,你就别说了。”李氏看着皇帝变了又变的脸色,实在也不想洛依尘犯了忌讳,便开口提醒。
洛依尘哪里不明白李氏的意思,但她看着皇帝,略定了定神,便起身行礼要走。却忽然听到皇帝开口:“等等,你说下去。”
他看着洛依尘,仿佛只要这么看着,就能发现什么。他以往也只觉得洛依尘是个聪慧些的孩子,便当做公主来看。但如今,皇帝发觉他错了。
“臣妾见识浅薄,只想着,若是任将军心里死忠于皇上,没了退路,这和匈奴人之前做了什么生意,也不是这么重要。只不过,臣妾这都是小女子见识罢了。”洛依尘说着,也不看皇帝,仍旧如往常般低眉顺目的,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皇帝忽然笑了,轻松的道:“钰儿,你这可不是深闺见识。朕做了皇帝这么几年,也都是在于这些用人之道,钰儿竟是如此年岁就明白了。”
“用人之道臣妾是不懂的,但却明白百姓生活不易,任将军如此做,情有可原。”洛依尘当然知道不能再往深里说了,语言的艺术,贵在点到为止。
其实今日这个机会洛依尘已经等了很久,从太后下手整治她那一日起,她就在等这个机会。皇帝以往总是当她是个小孩子,故而只是宠着罢了,等哪一日没了新鲜劲儿,也就不值什么了。
洛依尘如今等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让皇帝明白她的重要性,甚至到最后,让皇帝离不开她。最宠爱的女人也会有年老色衰,失宠的一天,但最有用的女人,就永远不会失宠。
很显然,在皇帝决定让洛依尘先去见一见任家人的时候,洛依尘的目的就达成了。皇帝并没有说让她见任家人去做什么,只是想让她看看,任家的忠心还剩下多少。
当然,皇帝让李氏跟着一起去了。他还是觉得洛依尘的威势压不住任家人,至少有李昱欣镇着。
这日午后,任秉文还没从皇帝的脸色中缓过劲来,就迎接了这两个麻烦的女人。任秉文的夫人抬头看一眼洛依尘,直觉面前这位年幼的钰嫔娘娘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洛依尘与任夫人对视了一眼,嘴角扬了扬,一个温婉的笑容马上就挂在了她的脸上。
洛依尘又看了一眼任秉文,这才笑着对任家众人道:“都起来吧,现在这个时候了,多礼误事。”
“钰嫔娘娘说的是。”任秉文马上就道,他倒是觉得传言中的李氏更好相处些,这个小女孩可不像军中人说的那么无知乖觉。
李昱欣这时也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话吧,大冷天儿的在外头站着,我们这不是在自找苦吃吗?面对匈奴人之前,我们还是多享享福吧。”李昱欣的玩笑话,让任府的前院里响起了一阵笑声。
“娘娘,请。”任秉文和其夫人亲自给李氏与洛依尘带路,往任府的正厅走去。一行人走进正厅之后,等李昱欣在主位上坐下了,洛依尘才在李昱欣的左下首坐下,其他的人没坐下的资格,分两边站下了。
李昱欣坐下之后,就问任秉文道:“关外的战事如何了?”这话她不用问也知道,但李氏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可以说。也怪洛依尘,没事儿干什么要见任家人?
任秉文把之前给皇帝禀报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洛依尘听完后,就道:“姐姐,看来我们得尽快出关才行了。”
任秉文惊道:“两位娘娘也要出关?”他原本想着,她们这一回随军到白城关来,是为了争宠,这才舍了自己的富贵窝,到了白城关这种远没有京城繁华的边关来,他也没有想到,就连洛依尘也要出关。
洛依尘点了一下头,就听李昱欣道:“这事一会儿本宫会单独与皇上说。”她说完,拿起茶开始喝,她实在不知道和一个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见李氏却是没什么话说了,洛依尘又看着任秉文问道:“本宫听说白城关的商街已经封了?抓起来的那些关外商人都审过了?一共抓了多少人?”她一连串的问题,根本不容任秉文想什么措辞,只能如实对答。
任秉文说:“李将军到白城关的时候,这条商街就封了。一共六百三十五人,都审过了,也不是所有人都与匈奴单于有关。”
“找出两百个人来,”洛依尘说着话看向了王逸卓,接着道:“你去禀报皇上,就说本宫想要和姐姐一同监斩,把这些人的人头都挂到城楼上去。”
王逸卓听得这话,立时领命出去,他也要想好措辞,怎么跟皇帝说这件事。而任秉文吓了一跳,还没及领命,任夫人就道:“娘娘,这些人罪不至死啊!”
李昱欣似乎有些理解洛依尘的用意,也笑道:“夫人,这个时候,只要是匈奴人,就都该死。难不成夫人觉得,匈奴人杀咱们就是理所当然,咱们杀他们就是不仁不义?”
任秉文看向了洛依尘,洛依尘也看着任秉文道:“任将军?这做生意什么的,人都没命了,还做什么生意?”
“末将遵命。”任秉文领命之后,想要退出了正厅。今日来见这两个女人,任秉文觉得比见皇帝更紧张。这两个人,一文一武,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任秉文还没走,李昱欣便道:“任家一门忠烈,在白城关这里劳苦功高,皇家不会忘了任家的功劳。”任秉文见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也只能冲李氏谢恩。
洛依尘往正厅外走的时候,李昱欣小声道:“我看他还是想忠君,妹妹要不要做的这么绝?”
“不这样,怎么保证皇上后方无忧?有劳姐姐亲自去跟皇上说一声,监斩,还是要皇上亲自去更有威慑力。”洛依尘说完,径自往刑场去了,她走的慢些,等她到了的时候,李氏也已经把皇帝请过去了。
皇帝起先就是在为任秉文的事情发愁,他要和李将军一起去打永康城,那么白城关就是后军粮草的保证。如果不能信任任秉文,那么这场仗就会建立在两面夹击的危险上开始。他也没想到洛依尘有这个法子,但他知道这可以让任秉文彻底断了与匈奴人的关系。
果然,还是女人的心思歹毒些,一想到这里,皇帝心里就是难得骄傲。这是她的女人想出来的法子,正三品将军又如何,还不是无计可施。
白城关专门用来处决人犯的刑场上,任秉文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匈奴人,往地上扔了一个令牌,说了一声:“杀。”两百颗匈奴人的人头成批依次地落了地。观刑的百姓们发出了一阵惊呼声。
坐在一起的李昱欣和洛依尘却是面色平常,李氏看一眼浸了血的地面,跟皇帝小声道:“这下子任秉文跟匈奴人就没办法交好了吗?其实这就是些百姓,又不是匈奴的将领。”
洛依尘看着成片的无头尸体,说道:“这些人非我族类,不打仗他们就是商人,到了战时,他们一定会往匈奴那边送消息的。人都有亲朋好友,算上这些亲朋,任秉文得罪的可不止这两百人。”
李氏扭头看了一眼坐着监斩的任秉文,又看了看刚刚说话的洛依尘,却仍是问皇帝道:“他知道皇上的用意吗?”
皇帝一笑,说道:“这个朕不在乎,就像钰儿说的,他得罪的不止这两百人,这就够了。”李昱欣了然地一点头,拉不到自己身边的人,洛依尘当然不会在乎,皇帝也不会在乎一个从三品的将军,因为这会是任秉文这辈子打的最后一场仗了。
王逸卓笑嘻嘻地跟任秉文说:“任将军,你回军中做些出关的准备吧。”任秉文冲王逸卓也是一抱拳。
看着皇帝被侍卫亲兵们簇拥着走了,任秉文的一个幕僚小声道:“将军,皇上这是不信将军。那关外?”
任秉文回头看看刑场上的尸体,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低声道:“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想的?有的人会为了财死,不过我不是这种人。”
“将军,人犯两百人,全都处死了。”一个任秉文麾下的将官这时清点完了人数,跑来跟任秉文大声禀报道。
“把人头挂上城楼,我们走。”任秉文回头跟这员将官说了一声,往自己的战马那里走去。
皇帝回营之后便道:“今日早些休息,明儿便要出关,率军攻打永康城,这一定会是一场苦战。”
李氏面色也严肃了起来,跟洛依尘说:“皇上,要不找两个身材跟妹妹和十六弟差不多的人,让这人跟我们去打永康城,让他们两个就留在白城关吧。”
洛依尘看了皇帝一眼,发觉他有些动摇,便道:“臣妾和十六爷不能不去,若是到了战事危急之时,军中的将士发现随行的妃嫔和王爷都是假的,将士们会怎么想?”
皇帝原本是赞同李氏的观点,但一听洛依尘如此说,也反应过来。这事不能做,否则洛依尘的名声就会变成妖姬祸水,危害江山社稷,而段凌肃,从此也休想立足于朝堂。想了想,说道:“上位者畏死,还想要将士们浴血奋战吗?瑾瑜,朕也不想他们涉险,但不能不去。”
李氏也急了,她不担心洛依尘,但段凌肃那三脚猫的功夫,实在是不能上战场。这么一想,李氏也难得顶撞道:“钰嫔,你不要忘了你是个女人!一帮子大老爷们巴着你一个女人上阵打仗?他们不如去死啊。”
洛依尘看了一眼李氏,哪还能不明白她担心的是一手养大的段凌肃而不是说出口的钰嫔,也只能道:“臣妾这会儿只是皇上的女人,是皇家人。姐姐也一样,咱们都是皇上的女人,姐姐要去的地方,臣妾也不得不去。”
王逸卓这时也进来了,他是听着洛依尘的话进来的,或者说,刚刚全部的话他都听到了。王逸卓一进屋,便在桌子上放了一篮水果,道:“皇上,两位娘娘,吃些水果吧。”
李氏手里拿着一个香梨,转头便见皇帝忍不住问洛依尘道:“你想好了?瑾瑜说的也有道理,这一战非同小可,朕也没有办法时时事事保你周全。”
李昱欣一口咬下去半个梨,完全想不明白,洛依尘哪里来的决心?在李氏心里,洛依尘应当很惜命才对,就算她能自保,难道也不在乎段凌肃的死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