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昊的行刑之日就在三日后,全城百姓都可前去围观,凌迟处死。皇帝虽说如此,但却没对外人说这凌迟之人是他的兄弟,只说是入宫行刺被捕。毕竟宫变之事已过去许久,没有人会把如今一身狼狈押上刑场的段凌昊跟当年骑着高头大马率兵攻城的荣亲王联系在一起。
皇帝本也不在意自己多一个兄弟少一个兄弟,大抵还是少一个更好。只是他如今对段凌肃也起了疑心,少不得愈发觉得他是装疯卖傻。府上这几日倒是消停了,但这对皇帝来说,却像是段凌肃很好的掌控了府中闹事出丑的度。
宫里玉汐刚刚产子,是为皇十子。若是不算穆丰禧那生下来三个月就早殇的儿子,这孩子是打从两年多前世宁之后宫里第一个皇子,皇帝亲自赐名段世轩。如今这宫里,锦嫔算得上是头一份恩宠了。
既然生了皇子,少不得就要给赏赐,但玉汐出身实在太低,加之洛依尘如今也止于妃位,若是再晋位分,少不得朝野都要震动了。况且生了儿子就晋封也不是定例,若是如此算下来,那怕是连皇位都要拱手让给李贵妃了。
皇帝思来想去,到底还是要给锦嫔面子,这十皇子的满月便办的格外隆重。皇室亲眷一应的都到场庆贺,虽说,大家都不知道该给这个小孩子庆贺点什么。段凌肃身为亲王,自然也要到场。
原本洛依尘是不得不去的,但是皇帝都派了太医在府上,她就是装病,也没人敢说她什么。皇帝如今刚得了儿子,大抵也不想让一个病的连床都下不了的人来给他的儿子添忌讳,故而见洛依尘没来,还道了声这女人识趣儿。
九月初一这日清晨,皇帝终于还是召见了段凌肃。他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对这个弟弟不放心了。
二人先是含糊着说了几句,终于,还是听皇帝开口道:“十六弟近来府中可还安宁?这如今王府侧妃子嗣皆凋敝,不如,朕再给你选几个大家小姐,充盈王府?”
皇帝坐在桌案后面,看着恭谨的站在他面前的段凌肃,忽然有些不敢相信,就是这个乖觉无能的弟弟,竟也变得心机沉深,要反了他的天下。
段凌肃别的倒是没进耳朵,偏偏充盈王府这几个字差点儿没吓死他。皇帝话音才落他就跪下了,道:“多谢皇兄,只是近来臣弟新丧了侧妃,再另迎新人进门,人家也觉得晦气。不如,便算了?”
这也不是段凌肃不爱女色,而是这府里如今还不消停,若是再进来几个女人,怕是洛依尘能把端王府给一把火烧了。到时候别说女人,就是他都要被烤成熟肉端上桌。
王逸卓站在一旁,恨不得上前踢他一脚,这时候还估计什么洛依尘发不发火,您老人家这皇兄可是火气大得很了。
“能入王府伺候是他们的福气,哪个敢嫌晦气?十六弟莫不是怕了府中那悍妇?”皇帝的表情如今已是难看的很,偏偏段凌肃看不出来,只当皇帝还在挑洛依尘的不是。
“皇兄误会了,内子并非气量狭小之人。只是,臣弟如今真的是不想纳妾。”急急地解释了一通,段凌肃自己倒是觉得这话挑不出半点儿不是,却没发现皇帝此刻拳头攥的紧紧地,恨不得把桌子砸个窟窿出来。
皇帝脸色阴沉,抬了抬手,却又忽然放下了,冷笑了一声,道:“既如此,便罢了。你先回去吧,省的你那气量宽宏的内子要跟你说朕的不是了。”
段凌肃一走,皇帝立时摔了茶杯,怒吼道:“反了他了!纳不纳妾岂容他如此推脱?真当朕傻呢?还瞧不出他府中古怪吗?”
“皇上息怒,十六爷瞧着只是太护着王妃了,也许并无忤逆皇上的意思。”王逸卓趴在地上把碎了的茶杯残片收拾起来,手上一边忙活着一边偷眼瞧着皇帝的表情。
又是一声冷笑,趴在地上的王逸卓把碎片归置好,便听到皇帝大骂道:“为了他那个媳妇儿,连朕这个当兄长的都敢叫板了,岂不是他媳妇儿叫她起兵造反他也巴巴儿地去啊!”
这话皇帝能说,但王逸卓可没法儿接。皇帝话音未落,他立时便跪下了。王逸卓此刻不知该说那段凌肃是真的痴情还是真的痴傻,这样的事情,便是放在那所有人都认为是傻子的十八爷身上,那也是想要不想要都开开心心的谢恩收着,大不了便是回去供起来。也只有段凌肃,能干得出来怕女人生气抗旨不尊的事情来。
再说那段凌肃回府的时候,洛依尘正好出了门,他把王府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洛依尘的影子。叹了口气,却是无可奈何。段凌肃一早就知道,洛依尘不是他能压制的,但谁能想到,二人竟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洛依尘此刻正在明教的分舵坐着,看着面前喝茶的陈子离,终于忍不住在喝了一壶茶之后开口问道:“你今日叫我出来,是为了何事?”
“无事。”陈子离等得就是她开口,今日段凌肃入宫,必定要被皇帝找麻烦,不出所料的话,段凌肃的脑子,只能将所有的事情越抹越黑。若是洛依尘的事情干脆露了马脚,那再待在府里便是找死,就算此事不露马脚,那也少不得在别的地方触怒皇帝,洛依尘虽说不聪明,但毕竟与皇帝几年共处,一时提点了段凌肃,之前所图尽皆荒废。陈子离何其聪明的人,自然不会留下这样的隐患。
“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陈子离,今日怎的转了性子?”洛依尘见他没有说的意思,也不追问,只是淡淡的调侃了这么一句。她如今也算是活明白了,陈子离不想说的事情,她还不如不问,若是陈子离不想害她,那问了也没什么意思,反之,她问了,陈子离又岂能明目张胆的告诉她?
“我就算说了是什么事,你也未必肯听我的,倒不如不说,就当是你我二人闲来无事出来闲逛,如何?”陈子离放下茶杯,手指自然的敲着桌面,笑看着她。
洛依尘笑了笑,道:“这自然好,你不说,我也不问。但既说闲逛,待在这里岂不是荒废了光阴?子离事忙,好容易出来一趟,便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京郊的马场许久没去了,子离可愿同行?”
京郊不远处的确有个马场,陈子离今日也着实闲着,故而不曾拂了洛依尘的兴致,听罢这话,起身便往外走。洛依尘见他二话不说就走,赶忙起身跟着他走。
到了马场,二人也不是为了赛马,只牵了马溜着。各个王府都养了马在马场,洛依尘牵着马出了马场,陈子离自然也跟着她漫无目的走着。
从午后到傍晚,陈子离在京郊的山脚下烤了两只兔子,二人分食之后陈子离便要回宫。此刻天已完全黑了,洛依尘知道他要回去,便没开口留他多待,只是眼见着陈子离走到目光不及之处,才回首拨弄着面前的火堆。
月光如水,将洛依尘的影子映在地上,浸在溶溶月色里,微微浮动。或许是月光太明亮,耀得眼前渐化模糊。洛依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夜不归宿,也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这般漫无目的的事情,她一向不喜欢做。
陈子离并未走远,他说是要回宫,但如今宫门早已落锁,他回不回去并无二致。但他不知道自己留下来可以说什么,做什么。这么久的谋划,其实也是为了这一刻,但陈子离还是放弃了,站在那里,没有离去,也不曾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