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最近有些糊涂,她如今愈发看不明白朝中局势了。武将脑子不灵光她能理解,只是为什么当朝辅政的两位王爷脑子也愈发不灵光起来?
陈子离和段世宇又一次与段凌肃吵了起来,为的是太后的寿辰是否大办。只是如今才夏末,太后的寿辰时正月初二,满打满算,还有四个多月,这么早就吵,往后的四个月,上朝就不必提别的事儿了。
段凌肃的意思,太后二十六岁,不算什么整生日,如今南疆又在打仗,不应当大办。世宇觉得,去年太后生辰的时候,先帝去世还不久,太后生辰没怎么大办,去年二十五,怎么也算是逢五逢十了,已经是委屈了。今年虽说打仗,但是哪年没点儿小兵事,也没见先帝的寿辰省了银子。
陈子离自然顺着世宇的话说,如今虽说打仗,但是南疆也不缺粮饷,凭什么先帝能办,先帝朝的太后能办,当今太后就不能办了?
段凌肃被他们说的无话可说,毕竟,他也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清高罢了。但洛依尘却有些头疼,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儿,陈子离和段世宇闹腾个什么劲儿?又不是他们的生辰,不办了全当给自己脸上贴金不也是好事儿?何必跟狗撕咬?
“你今儿怎么了?好端端的同段凌肃撕咬,狗咬人我见多了,今儿怎么人倒是跟狗咬起来了?”洛依尘回到慈宁宫便问一旁的陈子离,今儿只陈子离一个跟了她去慈宁宫批折子,世宇说府上沈如宁病了,要回去瞧瞧。
陈子离毫不在意地道:“世宇既然开了口,我总不能顺着十六哥往下说,那世宇地脸面往哪儿放?更何况,世宇开口也是碍于孝道,他身为人子,总不能开口提议不给自己母妃办生辰,那不是将相和,成了狗咬狗了。”
“你自有你的道理,想办就办吧。”洛依尘笑着回了一句,又道:“今儿的折子攒的有些多了,前几日我没怎么看,只怕宫门下钥之前批不完,你不如直接抱回去看。”
“就在这儿看,省的挪动。”陈子离说罢,二人皆愣了一下。以往陈子离就是事儿再多,除非有世宇一同夜宿,否则都是回府的。今日世宇不在,段凌肃也不曾跟来,只他一人,避嫌二字竟抛诸脑后了。
“你今儿不回去了?”洛依尘愣了一下之后,道。
“看完再回。”陈子离坐在桌案后的凳子上,随手翻开了一本折子。
“怕不是鬼上身了不成?瑞亲王也有独自夜宿慈宁宫的一日!”洛依尘嚷嚷着,若非只有木槿一人在外面守门,怕是整个慈宁宫都能听见。
“独自夜宿,那麻烦太后娘娘搬去别处。”陈子离没抬眼看她,只是略写了几个字,便把批好的折子另放了一处。
“朝臣的议论再不管了?”洛依尘趴在桌子上,脸凑近陈子离问道。
“狗吠而已。”伸手又拿过远处的一本折子,陈子离终于看了看就差贴在他脸上的人。
“那你以往怎么不当他们是狗吠?可见还是有鬼!”洛依尘离得远了些,仍旧一脸难以置信得嚷嚷。
“太后若是再聒噪,臣便搬了折子回府。”陈子离扔了一本折子给她,示意她快些批复。
“别别别,再不说了,再不敢了。”洛依尘接过折子,坐在陈子离对面,不时抬眼看他。
木槿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二人相对而坐,俯首批阅奏折的情景。她见陈子离抬眼看过来,笑了笑,走上前问道:“太后和王爷可要传膳,已过了午膳的时辰了。”
洛依尘抬头瞧了陈子离一眼,见他不置可否,便道:“翡翠豆腐羹,清蒸狮子头,快让小厨房准备。”
陈子离见木槿领命要走,忙道:“这两个晚上再上吧,大中午的你吃这么多,必然要犯困,这么多折子,莫不是我一个人看?”
木槿一时不知该听谁的,虽说结果一定是按陈子离说的办,但是总要洛依尘发了话才好。洛依尘听陈子离开口,也不恼,忙笑嘻嘻得道:“那随意上些点心,还有清粥小菜就是了。”
听洛依尘开口,木槿这才领命下去准备了。她在门外,自然听到陈子离今儿看不完折子不走的话,晚上这顿饭,可见是要好生准备了。
南疆的战报洛依尘是看了一遍的,此刻单独放了一摞,陈子离翻开之后道:“你倒是还记得发还之前抄录一份,阮欢自我走后这两个月,倒是也打了几场胜仗,夺回几座寨子。只是,如今宁王也得到战报,摸准了阮欢,往后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今便盼着宁国地寡民稀,撑不了多久。”洛依尘接口来了这么一句,阮欢的本事不算差,但是跟慕容璟比,他还缺了些阴谋诡计,兵不厌诈。
“慕容璟也算是世间英才了,稚龄之时便能扳倒摄政王和嫡母皇太后,如今以已州郡的土地,民力,便敢出兵,我信他不会这么轻易退兵。”陈子离顿了顿,又道:“你有这样的故人,为何没有这样的心性?”
洛依尘气恼,恨不得就把慕容璟稚龄之时换了脑子这话说出来,终于还是忍住,道:“我若是有那样的心性,此刻坐在这慈宁宫的也不会是你我两人了。”
“也是。”陈子离说完这话便不再开口,以往他怎么也不会这样好说话,洛依尘见他真的闭上嘴,不由得有些诧异。
第二日上朝,陈子离是从内宫走来的,来得早的大臣也有瞧见的。虽说他们一直笃定太后和瑞亲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但是从没像今日这般抓住确凿的证据和把柄。一时间,趁着太后还没来,众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陈子离都快听腻了。
世宇凑上前,笑嘻嘻得问陈子离道:“十八叔来的早,果然还是路上不费时辰得好。”他声音不大,一如身后那些朝臣窃窃私语一般。
“你若是也想夜宿慈宁宫批上一晚折子,我今儿带了你同去,明儿也不必费时辰。”陈子离笑着答。
世宇笑了笑,没把这话当真。陈子离和洛依尘是真的批了一晚上折子,还是枯坐一晚,又或是被翻红浪,与他何干?莫说是养母,便是李氏,他也只问李氏的喜乐,所谓贞洁,又不是他的妃子,与他何干?此刻先帝坟头草都多高了,难不成还能蹦出来把他母妃废了?
“裕亲王还能同瑞亲王说笑,我觉得这事儿不是真的。”
“这倒未必,太后并非裕亲王生母,便是同瑞亲王有什么,裕亲王也说不得。”
“总归是自己的母妃,裕亲王当真心无芥蒂?”
“我看不一定,谁知道此刻不是笑里藏刀?宗室王爷,还能在朝廷上大打出手?”
“朝会上大打出手又不是没有过的事情,咱们这位太后,之前不就是在这里动的手?”
“咆哮朝堂,除了太后哪个还敢?便是养子,也干不出这事儿。”
“裕亲王身后好歹还有母后皇太后,若是他此刻跟瑞亲王撕破脸,两宫太后颜面何在?”
“干出这种事儿还想要颜面?咱们这位太后娘娘,要过颜面吗?”
“你们在说什么?”段凌肃来的时候,正好听了最后这一句,怒道:“诋毁太后不要脸?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没等人说话,洛依尘便止住了太监宣上朝的声音,问道:“哦?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女人的声音在一众男人窃窃私语之间格外清朗,众人打了个寒颤,忽然就都跪下了。
前面只有陈子离和世宇还站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段凌肃直挺挺的站在那里,指着刚刚说洛依尘不要脸的大臣,道:“他,回太后,就是他说太后不要脸的!”
吏部的一个侍郎,正时被段凌肃指着的那个,忙伏在地上,高声喊冤道:“臣不敢!臣有几个胆子敢诋毁太后?宋丞相来迟,话听了一半,不要血口喷人!”
洛依尘看了看两个人,心里也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道:“本宫不要脸,也由不得你们说!你们算什么?本宫的丈夫是先帝,要不要脸,你们把先帝抬出来让他亲口说才能算。”瞧着下面的人一脸难以置信,洛依尘冷笑了一声,又道:“先帝死了,坟头草都三尺高了,你们哪个想去问问他,本宫要不要脸?”
“太后言之有理!”
“儿臣以为,此等乱臣,理当斩首!”
陈子离和世宇倒是落井下石得快,他们站在那里听了半天,没当真在朝会上动拳脚已然算是好脾气了。
段世文是跟着洛依尘一起进来的,可是却没有人理会这个坐在龙椅上瑟瑟发抖的小皇帝。此刻大家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谁会去理会抽泣的小皇帝有没有天威。
“不许哭!”原本盯着朝臣的洛依尘忽然回过头,怒斥了一声段世文,而后又回过头来,对众人道:“本宫给你们拿出证据,为的不是自证清白,而是告诉你们,本宫若是想不要脸,你们谁也管不着!”洛依尘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众人,道:“木槿,把折子扔下去,本宫昨日批复,让他们自己看看,本宫到底是同瑞亲王研讨朝政还是携云挈雨,弄玉吹箫了!”
众人见洛依尘站在阶上不再说话,便爬过去自己捡起自己之前上过的折子。木槿带着绿竹抬了另两箱,也放在了阶下,都是各地官员上的折子。
“民间女子,死了丈夫尚能改嫁,昨日瑞亲王夜宿慈宁宫本宫就是不要脸了?换句话说,本宫就算是改嫁,与你们何干?本宫又不是逼着你们休妻来娶,你们何须在这里聒噪?”她下了台阶,走到吏部那个小侍郎旁边,一脚踹了过去,又道:“本宫今日话还就放在这里了,改嫁之后,本宫自然从夫所为,再不做这掌权太后,但是如今,本宫就算是豢养男宠,养上一院子,但凡没有下嫁,那本宫都还是太后,若有诋毁太后者,论律,斩。”
“太后此言不妥!”段凌肃是唯一一个到这会儿还不知死活的人,自认为直言相谏得站出来,道:“太后身为先帝妃嫔,与先帝夫妻多年,如今先帝去世,太后当恪守礼教,为先帝守贞。豢养男宠,下嫁,皆非三从四德可容!”
洛依尘就站在段凌肃旁边,听完这话,瞪了他一眼,道:“既然宋丞相敢说,那本宫今日也就来跟你们辩一辩这个理儿。”她走回到阶上,道:“夫妻,何为夫妻,本宫身为先帝妃妾,本就不配与先帝称为夫妻。妾,奴也,如今主子死了,奴还不能另寻主家了?就算是卖身的奴才,也该去伺候新主子。莫不是诸位家中,奴才都要为伺候过的主子守身,不去伺候旁人了?”
众人一脸惊愕,从没听一个女人宁愿将自己比作奴才也不把自己的身价往正妻上头抬。有人见今日段凌肃没被斥责,竟也想着出声反驳,便听得礼部尚书道:“太后身为皇帝生母,与先帝,自有夫妻恩义。”
洛依尘见是礼部尚书,也没太恼,礼部职责所在,若是就这么不说话,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便道:“尚书大人抬举,既然说夫妻恩义,本宫与先帝,何来夫妻恩义?与先帝相扶相携同心同德的,是曾于潜邸侍奉,抚育四子二女的母后皇太后李氏,不是本宫。夫妻恩义,不离不弃方是夫妻恩义,但先帝后宫女子,本宫连名字都记不全,如此多的女人,先帝对哪一个不离不弃?夫妻恩义,说起来竟是半点儿没有。而与本宫同心同德,不离不弃,相扶相携的人,从来都不是先帝。”
“先帝纳妃,本是天道,岂有皇帝不纳后妃的道理?”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这世间岂有男子不纳妾的理?”
见又有人站出来,洛依尘冷笑着,道:“男子能纳妾,女子不能改嫁,这是谁定的道理?你们嘴里的万古贤人,哪个不是男人?”
“本宫从来不要求男人从一而终,矢志不渝。哪来这么多痴情的傻子?但是本宫也是人,本宫做的事情,立的功业,不亚于男人。诸位大人,你们上过战场吗?你们能提得起刀,拉的开弓吗?本宫可以,本宫一个女子,做的不只是你们眼里女子该做的事情。那本宫,凭什么不能得到男子的好处?”洛依尘指着跪伏在地上的吏部侍郎又道:“只会嘴上说说女人不要脸,在你们眼里,这就是功业吗?本宫不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本宫从来就不想立牌坊。”
“有多大本事做多大事情,便能拿多少好处。这话,本宫没说错吧?”洛依尘忽然问道,众人不说话,她便等着。见洛依尘的确是在等他们回答,众臣又觉得她这话实在挑不出错处,只能应是。
“本宫十四岁随军出征,未立战功,但斩杀匈奴将官三人;二十一岁,鄂州之战,本宫百里奔袭,解鄂州之围,而后,功疏勒,夺下边关重镇。此军功,若换了男人,五品官儿总该给一个。”说到这里,洛依尘皱眉,问众人道:“五品官,不能在夫人死了之后,续弦吗?赵侍读,本宫若记得不错,翰林院侍读,是从五品的官职,你去年夫人过世,三年不到,你是不是新娶了续弦,又纳了两个小妾,还多了个儿子?”
“本宫从未管过诸位大人自家的事情,你们夫人死了,想纳妾,本宫说过你们必须守孝三年吗?你们夫人病了,小妾接连生儿子,本宫问过吗?你们说本宫不要脸,本宫倒是还想问问你们要不要脸呢!”
“论功绩,除了李老将军和瑞亲王,本宫单说军功一项,便不输在场的任何一个武将,你们一个个的小妾搂着,儿子抱着,跟本宫说要守贞,你们脸这么大,都往哪放啊?”
“一个个说男人纳妾天经地义,李老将军原配夫人去世五年之后,方娶续弦,而后府中再无妾室。瑞亲王自娶王妃陈氏,数年无所出,王爷纳妾了吗?天经地义的事儿怎么人家就没做?合着人家都是反了天道?那怎么也没见天打雷劈呢?”
“本宫不管诸位大人德行是否有亏,只要有才,都会重用。诸位大人,才情最好用对了地方,莫要都用在本宫家事上!”
“今日本宫所言,诸位大人心里如何想都好,骂也别骂出声来。本宫还是那句话,一日不改嫁,本宫一日是太后,由不得别人说本宫不要脸!本宫脾气大,诸位也知道,你们骂了我,被我听见,我少不得要骂回去。耽误大家早朝奏本,你们回去陪小妾的时辰不也耽搁了?”
“话已至此,有事早奏,无事退朝。才儿的话,不影响诸位奏事。”
洛依尘这话说完,众人方反应过来。不由得对洛依尘难得有点儿赞誉,好歹还记得早朝奏事。
其实他们也知道,这位太后娘娘,除了是个女儿身,除了不守妇道,不遵三从四德。别的,跟男人也没什么两样。但凡别碰到她身为女人最听不得的妇道,洛依尘还算是个好脾气的太后。毕竟,没有哪个太后能在上朝的时候跟他们笑着说话,若是得了好的奏本,从不吝赞赏之词。
可惜,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