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南蛮以南的南疆,虽不及中原繁华富庶,但领土面积是中原之地的两倍有余。
如此广阔的领土,归于一个大一统帝国的统治之下已有数百年之久。
它的名字,叫峥朝。
峥圣祖立国之初,因东,南两道前线邻海将其归于世家辖制,而皇室亲自控制,北,西。
这种制度固然能有力地稳定地方秩序,但同样带来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地方坐大。
数百年的时间里,峥朝培养出了一个足以挑战中央皇室的东南大族。
陈家。
在三任皇帝在位期间,对陈家一直都是保持安抚姿态,而不敢保持呈强力姿态去清扫。
直到,当代峥帝登基。
峥朝东南首府,名唤淄州城。其周边地域,就是峥朝行政区划当中的淄州,在平日里,这片地域归陈家辖制。
而在三月三十这天,
整个淄州城寂静无声,所有百姓都将自己家门紧紧锁起来。整个城墙和城里的所有街道,每五步立着一个身穿暗金色重甲的士兵。
封锁了所有的要道,严禁没有令牌的人出入。
城门处被排列的无比整齐的尸体,
从他们身上的服装依稀可以辨出
是淄州城的巡防营。
而这支军队,淄州城内稍微有点地位的人家都认得出,是金龙军。
人数只有八万,却堪称峥朝第一精锐的金龙军。
金龙亲临,帝王随后。
不用多说,他们都知道要动陈家的人是谁,自然不会再出手襄助。
淄州城外,一辆圆盖龙辇静静地停在城门口的远处。
仅仅只有两个金龙军士兵守在城门,而车辆旁边,却空无一人。
傅惟杰修长纤细的手指提着放在龙辇小桌上的一盏古棕色茶壶往自己与茶壶的同色里倒了刚刚冲泡好的绿茶。感受着沁入齿间的茶香和远处吹来的海风。
他捻了捻手指,把放在桌上一块绣着血色玫瑰的手帕给拾了起来。
放在自己鼻前闻了闻。
表情变得有些怀念,
更多的却是极致的扭曲。
“宁婷。”
当年那个和他在海边牵手捡拾着贝壳,玩着海水,做着沙房子的少女,那个以无畏之名,伴他返都的少女。
“朕说过,要以锦绣河山告慰你在天之灵。纵然血流成河,万千枯骨,朕也做到。”傅惟杰淡然地饮下杯中的茶水。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定律,所有人想要成功,想要成就霸业,那必然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局面。
他就这样静静地任海风吹拂着自己。
直到戴着金翎头盔的钱首领踏着重步从淄州城内走出来,走到龙辇前。
蹭地弯下腰,恭敬地汇报。
“陛下!末将带人,已清扫所有陈家负隅顽抗的武装力量。巡防营以及陈家的府兵,还有先前听从陈家指令发动攻击的地方军。共四万余人,全部当场斩杀,我金龙军仅阵亡三百名兄弟,五十名兄弟受伤。”
恐怖的战损比,足以反映这支傅惟杰精心打磨军队的强悍。
更别提在他们围攻淄州城前,对陈家势力的围剿。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陈家老小及府中女眷共计两百余人,已经一应羁押于陈府当中。陛下,陈府家主陈……他要求见您,该如何处置陈家众人,请陛下下令!”
“戚哲,他想见我?”傅惟杰放下茶杯,看着他一手提拔的金龙军首领,钱戚哲。
“是的,陛下。末将不知该如何处置,故特来请示陛下。”
钱戚哲说道。
“见一见他,又有何妨。”傅惟杰弹指运功,龙辇之旁的两根小树顷刻间变得漆黑随后又迅速枯萎了下去。
他踏着轻柔的步子从龙辇上走下,向城内走去。
钱戚哲手握在腰间重刀的刀柄上,随时准备拔刀。
虽然知道陛下的修为深不可测,但他依然履行尽忠之责。
“戚哲,朕记得当年你是宁婷的表哥,与她一同读书长大。后来你的家族遭到陈家陷害,才被迫离开淄州城。这里的街道,你应该很熟悉吧。”
沿着城门走向位于城市中央的陈家宅邸,傅惟杰心中颇有感慨。
“回陛下的话,末将确实非常熟悉。”
钱戚哲本想回忆一下昔日过往,但联想到表妹逝世让眼前帝王心性大变,他还是低头不语了。
“朕记得,这家……”
傅惟杰的步子停在了一家王记糕点面前。
“这是宁婷最爱吃的糕点,他们家的,又软又甜。宁婷总说,她每次过生辰,喜欢一个人偷偷跑过来吃。那年,朕和她一同过来吃,还险些被发现,在那边的街道里跟陈府的府兵玩捉迷藏。”傅惟杰望着两边的街,走到了大门紧闭的王记糕点店铺前。
看着他的步伐,钱戚哲忍不住低声道:“陛下。”
“无妨,让陈家那些人多等等而已,多给他们在这世上待一会不好吗?”
傅惟杰的笑容温和却让人感觉森然无比。
“是谁呀??今天封城,我们停止营业了。”店里传出一个颤抖的声音,恐惧到不停的发抖。
因为封城之后还会敲门的大部分都是那些士兵。
可是他又惊疑,士兵都是直接踹门的,哪还会敲门?
“王叔叔。我是小杰,我来买糕点吃了。”
“小杰?哪个小杰?”店里的人恐惧似乎消散了些。
可仍就疑惑不解。
“王叔叔,你忘了。我是那个过年没钱吃饭,你偷偷瞒着你老婆给我了一块甜糕的那个小杰。”
“是你呀。老婆,有这么一个人吗?”
“小杰?我好像听街坊们说……诶!”
傅惟杰感受到有人搭在了门上,缓缓推开了木门。
王记糕点的老板是一个略微有些肥胖的中年男人,王阿三,一个非常土气的名字,可他那张憨厚的脸却让傅惟杰终身难忘。
“真的是你呀,小杰。你现在是做了什么大官吗?”傅惟杰英俊妖孽的面庞映入王阿三眼中,他感觉无比熟悉,也认出了当年那个少年。
他才招呼着身后的老婆和年幼的儿子一抖一抖地上前:“这是小杰哥哥,你们来打个招呼。”
傅惟杰对着他们二人露出了微笑。
“爹。”
年幼的孩子有些懵懂地指了指傅惟杰:“为什么这个小杰哥哥的衣服上,有龙啊。”
“轰!”
王阿三这时才转身注意到傅惟杰衣袍上的暗金色飞龙,以及他身后站立着一身金甲腰间佩有重刀的钱戚哲,夫妻二人就算再没有文化,也明白了来的人是谁。
他们拉着孩子匍匐在地,把头紧紧地磕在地上。
“草民,草民王阿三。率全家叩见皇帝陛下!”
“王叔叔,我说了,不用多礼。”
傅惟杰温和笑着,手伸过柜台将王阿三扶了起来,眼看此情景,他老婆也颤颤巍巍地带着儿子站了起来。
“小杰,你怎么成了……”
王阿三实在难以想象,当年那个要靠自己接济度日的少年竟坐上了大峥王朝的至尊宝座。他在坊间听说书人所说,如今皇帝登基前的腥风血雨,竟是由他一手卷起。
“王叔叔,不该问的就别多问。当年”既然已被他们认出身份,傅惟杰的自称自然转变:“朕在这淄州城中,只有你一人真心待我,陈家欺朕如狗时,也是靠你的糕点朕才能勉强度日。这份恩情,朕永生难忘。王叔叔,给我做一份松柏软糕吧,就是当年陈家大小姐陈宁婷。”
钱戚哲在他身后明显的感觉到,一向冰冷的傅惟杰的语音有些颤抖。
虽然很轻微很轻微,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宁婷,毕竟是唯一一个能影响他情绪的人了。
“陈家的小姐,哦,我知道了,松柏软糕。”
王阿三因生性憨厚,情绪倒也稳定了不少,拿过厨具开始调制起来。
“陛下,陈府那边……”
一个金龙军士兵走了过来。
“让他们候着!”傅惟杰冷冽的声音把正在做糕的王阿三都吓了一跳,他的老婆和儿子更是吓退了半步。
“下去。”
钱戚哲示意自己的士兵滚到一边去,避免激怒皇帝。
他知道王阿三不但是傅惟杰的恩人,他的糕点铺更是傅惟杰一个无比重要的回忆。因为,这是宁婷生前最爱吃的。
“小杰,做好了。”
糕点制作并不算太繁琐,王阿三很快把放在一个盒子里的糕点递给了傅惟杰。
通体有些泛绿色,看上去就香糯可口。
“戚哲。”
“是,陛下。”
钱戚哲先前还疑惑傅惟杰的安排,不过此刻却明白了。他从一个兵士手中接过一个箱子递给了王阿三。
他惊恐地摆起了双手:“小杰,哦,不,陛下,我怎么能收你钱呢。”
钱戚哲却是深知皇帝秉性,没有多说什么把箱子放在桌上摊开。
“老公,这……”
他老婆也看到了箱子里满满一箱的金条,王阿三已经被反射的金光给炫傻了,炫的不知所措。
傅惟杰捧着糕点,温和地道:“王叔叔,这些金条,就当时回报当年你的接济之恩。日后我会吩咐淄州城的主政官员,接你儿子进京读书。王叔叔,再见。”
此刻的他和当年的少年并无不同,
挥着手向已经被吓傻的王阿三一家做着告别的手势转身离开。
钱戚哲快步跟了上来,却没有多说什么。
与皇帝一前一后走在这条能吹着海风的路上。
这是淄州城沿海的一条大街,却也是昔日傅惟杰给陈宁婷送第一个生辰礼物的地方。
“宁婷,这糕真好吃。”
傅惟杰的步子在一处靠海的堤坝旁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垫着一小块绿糕放在嘴里。
钱戚哲的目力都可以窥见,
他小心翼翼地咀嚼了起来。每一下,都显得那么温柔。
“真好吃,真好吃。”他每吃一口一颗眼泪都会滴在盒子上,慢慢地钱戚哲看着傅惟杰手中的盒子被浸湿了。
“陛下,请节哀。”
“朕知道。”良久,他吃光了盒子里本来不算特别多的糕点。
傅惟杰任着手中的盒子飘到眼前的大海当中。
他原先悲戚的目光收敛了起来,原先在脸上流淌的泪水像风似的消失不见。
仅仅一瞬,
就从温柔多情的少年变成了冷酷无情的帝王。
“走吧,去陈府,去见见朕的老朋友们。”傅惟杰负手而立,他的目标,正是前方不远处,那块悬挂着‘陈府’门匾的宅邸。
此刻的陈府,
对他来说陌生无比。
因为他的金龙军,已经将整个陈府牢牢围了起来。
“陈大人,哦,不,岳父大人,许久不见。”
傅惟杰和钱戚哲一前一后迈过了陈府门口的宽阔台阶,踏进了这座他曾经呆过数年时光的府邸中。
门前的院子大的跟一些城市的广场接近。
而此刻的院里,却不像往常那般欢声笑语。整个陈府两百多号人被四十余名金龙军士兵包在中央,他们面色弘毅不为这些人楚楚可怜的表情所动。手中握紧长刀,只要皇帝一声令下,顷刻间便会出鞘。
傅惟杰走到人群前停了下来。
把头低了下来。
看着他面前被强迫跪在地上的,是一个两鬓已经斑白的老人。
他化成灰都会认识的那个人,陈府家主,陈柯阳。
“陛下!你还是舍得放下身段,来看你的岳丈了呀。”
陈柯阳一双如鹰一般的眸子抬了起来,看着面容带着阴诡的傅惟杰:“你声称,平定东南。你就可以领大军北进中原,因为你爱宁婷,你要实现对她的承诺。给她一个锦绣河山。哈哈哈!”
他似疯似癫地大笑起来。
“你爱她!你要把她的家族满门抄斩。真是个笑话。”
“当年若不是你们苦苦相逼,她怎会自尽!”傅惟杰右手两根手指掐住了陈柯阳的咽喉,让老人难以喘气。“当年朕是地位最低下的一个幌子,所以你不同意她嫁给朕。因为你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朕会成为这个帝国的主宰。陈柯阳,当年宁婷在西卫湖自尽的那一刻起,朕就发誓终有一日灭你陈氏满门。今天,朕言出,必行!”
他站了起来,转身时陈柯阳的厉声嘶吼让他身体微微一僵。
“傅惟杰!你这个狗皇帝,永远不可能北窥中原。你只会是下一个峥圣祖,中原会有一个新的晋武帝的!”
“如果中原真的诞生了一位新的晋武帝。”
傅惟杰没有回头。
“朕会亲手杀了他。”
话音落下,他如来时的傲气踏出陈府的大门。
长刀落下,血肉横飞的声音很快传入他的耳中。他丝毫没有在意,侧头说道:“戚哲,结束后一把火烧掉。在陈宅的基础上重建一座官府给新到任的官员用。”
“是,末将稍后就派人安排。”
“另外,东南其余各地没有倒向陈氏地方军留下五分之一,全部派往北方前线重新整编。这一次,你和鸿羽亲自统兵,金龙和黑豹作为攻坚主力,甲胄和器械一定要重新安排,后勤补给你亲自调派值得信任的人负责。另外,甲胄是重中之重,中原那边有一个女人在制造武器上有非常丰富的经验。”
“是!请陛下放心,陛下请问大军何时北进?”钱戚哲恭敬地问道。
“何时?”
傅惟杰露出玩味的目光。
“那要看凛天的消息了。戚哲,若干年之后的史书上,不会有萧明寒的名字,也不会有云凌言的名字。只会有朕,或许还有你们的名字。”
“那末将提前恭贺陛下大业将成。”
钱戚哲深知他意。
历史,只会由胜利者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