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舒元一下子安静下来,手脚也不乱动了,眼睛也闭上了。阿尔宛达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他再说话,不甘心地又问一遍。许是醉的很了,蔺舒元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什么,阿尔宛达将耳朵附过去仔细听,听到他低声嘟囔:喜欢,自然喜欢。就是不让我走,不让我走……
阿尔宛达眼睛瞬间瞪大,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沉下去的心一下子跳跃到嗓子眼,激动得她说不出话来。
随后的时间里,阿尔宛达一直陪在蔺舒元身边,见他蹬了被子就给他盖好,头上出了汗就给他擦去,若是见他有燥热之意,便拿起扇子轻轻地给他扇着。体贴温柔之态,估计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
可是事后阿尔宛达也没有跟左湫说,一个月以来她绝口不提灌醉了蔺舒元问话这件事,整个柯勒寨中,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就连蔺舒元酒醒了之后问阿尔宛达发生了什么,她也没有告诉他。左湫不止一次地问过阿尔宛达打算怎么办,但是阿尔宛达依旧不说自己已经问明白了,只是让左湫不要多问,让她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左湫几次都热脸贴了冷屁股,慢慢的也就不问了,专心看书。
把书认真看完是在一个月初,具体是八月份还是九月份她已经印象模糊,只记得那是一个下了一整天的雨的日子。左湫等了一天都没等到雨停,最后不想再等的她拿着伞去了后寨找蔺舒元。
到达后寨的时候,左湫才晓得阿尔宛达也在,而且看样子已经在这里待了不是一时半会儿了。将伞合住放在门外,左湫笑得有些尴尬。
蔺舒元问:“左姑娘?为何下着雨还要过来?”说着赶紧站起来向她走来,左湫以为他是要关心自己有没有淋着雨,谁知蔺舒元居然一把接过了左湫怀里的书,语气中略含不满之意:“这下雨天,是最易把书打湿了的,就算你想还书,也得找个不下雨的时间来啊。”
左湫一边拧着被打湿了的衣角,一边告诉自己不生气,要微笑。阿尔宛达指了指门后面的手巾,道:“那里,拿去擦擦。”
还是女孩子更细心啊。左湫腹诽一通,拿着手巾擦了擦脸和头发,找了个椅子坐下,跟阿尔宛达说:“阿尔宛达,我想离开这里了。”
蔺舒元闻声抬头看过去,手上给茶换水的动作慢了下来。
侧了侧脑袋,阿尔宛达很是不解,“现在?外面下着雨你确定要走?”
一怔,左湫立刻飞快地摇头,“那当然不是,我总不至于傻到冒着雨去流浪。我是说,等雨停了之后,我要走。”
蔺舒元拎着换好了水的茶壶过来,先给阿尔宛达倒了一杯递给她,又给左湫倒了一杯,“你已经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左湫接过茶道了声谢,小心地吹了吹,喝了一口,说:“我想去叶城。”
“叶城?”阿尔宛达吃惊道,“那么远呢!你去那里干什么?”
看了看蔺舒元,左湫道:“灞阳早在几年前就成了空城,如今到底怎么样我没出过门也不知道。但是那个叶城,我看了地理志,它是类似于山海关玉门关那样的存在,东往西来的,人流量大,战事也少发,我觉得那是个挺好的去处。”
阿尔宛达微微扬起嘴角,“你知道的倒还挺多。”
蔺舒元却道:“诚然,叶城是个战事少发的地方,但是那是多少年前了,现如今那里到底什么样,你没有去过怎么知道?你在书上看到的都是陈年旧事,有很多都已经物是人非了。”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否定。
略一沉吟,左湫耸了耸肩膀,“谁知道呢?毕竟虽然现在时局动荡,到说到底也是蒙哲帝国和金夏王朝联手对付安宋。他们两个内部,至少到如今为止,还没有撕破脸皮。再说了,纸上谈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不亲自去看看,怎能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呢?”
蔺舒元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阿尔宛达捏着小杯子将茶水吹凉了之后一饮而尽,问:“那你是想好了?宁愿去外面那些虎狼之地,也不愿意留下来过安稳日子?”
还没等左湫说话,蔺舒元接了话茬:“那是她想做的事,无论如何她都想要做的事。阿尔宛达,你就让她去吧。”
左湫知道蔺舒元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他曾经许诺过会让阿尔宛达放她走,故而如今左湫就不吃惊蔺舒元会为自己说话。只是看着蔺舒元面无表情的那张脸,左湫想,那张能够伪装的面皮之下,他的嘴角是不是向下弯着。
听得蔺舒元为左湫说话,阿尔宛达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空了的杯子放在手里当石子把玩,道:“那好,等天放晴了你想走便走吧。”
嗯了一声,左湫谢过阿尔宛达与蔺舒元,便站起身想要回去收拾东西。蔺舒元看着她眉眼间藏着的笑意,冷不丁的冷声道:“先前你说要留下来是为了更好的了解局势,看来不过短短两个月,你就把这天下摸得差不多了。恭喜,恭喜。”
言语之间的含义,左湫一时间不能完全品出。不过,既然他都如此说了,自己不回一句总感觉太过失礼,于是拱手而谢,道:“左湫谢过蔺公子关心。”说完,撑起伞出门而去。
黄昏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看着左湫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阿尔宛达问:“你不想她离开这里吗?”
撇撇嘴,蔺舒元淡淡道:“并不,其实我并不想见到左姑娘。”
“为什么?”阿尔宛达笑一笑,好奇道:“你们可都是文人,我还以为你们文人之间都和旁人有不一样的感情呢。”
蔺舒元却摇头,“蔺某不算是个文人,左姑娘也不是文人。”
“啊?”
“她心中,没有一个文人该有的东西。”比如说,安宋江山。
阿尔宛达格格一笑,“我以前说左湫是个文人,她也是说她自己不是文人呐!你们两个人还真有点像。”
微微一怔,蔺舒元停下了研墨的动作。像吗?
“左姑娘这一去,咱们同她应该是再也见不到了。如果明天天晴好,我们一起去送送她吧。”阿尔宛达放下手中的杯子,看向低头磨墨的男子。
“我不会去的。”
阿尔宛达知道一向他决定的东西旁人是改变不了的,便不再多说什么。他不去也好,其实阿尔宛达不是很想让左湫和蔺舒元待在一起。
将墨研好,蔺舒元用笔试了试,写下“叶城”两个字,低头道:“左姑娘太过年轻,心高气傲,当今天下的局势,必定让她少不了吃苦头。”
阿尔宛达心里一咯噔,眼皮一动,目光转向门外的雨,心中想到了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
第二天天大晴,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左湫在厨房里为柯勒寨的人烧完了最后一顿饭,又手把手地教了朵朵木如何做韭菜盒子之后,便带上小小的包裹准备离寨。
虽然左湫已经在柯勒寨中呆了两个多月,但是柯勒寨中的人并不都是像朵朵木那样逐渐接纳了她的,有一部分人同柏克尔站一队,更多的人是冷眼旁观,压根不想搭理一个不知来处的汉人女子。因此来送她离开的,最终只有阿尔宛达和朵朵木。
在柯勒寨前,朵朵木看着满地的泥泞,不解问道:“诶,奇了怪了,左湫你为什么非要今天就走,你看看这满地的泥沟沟,就不能等路好走了一些再离开吗?”
阿尔宛达看一眼左湫,拍拍朵朵木,调笑说:“她愿意今天走,就让她走吧。你不愿她离开,莫不是心里还念着人家的韭菜盒子?”
左湫听了不禁掩口笑,“我做韭菜盒子的诀窍可都传给你了,怎么,还想拘着我不放啊?”
朵朵木嘴巴一撅,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阿尔宛达将一个小包裹递给左湫,嘱咐道:“寨子里的人不愿出来踩一脚泥,你也别放在心上。这里有不少银两,足够你盖一间屋子生活下去了。蔺大哥说你不是什么坐、坐以待毙之人,故而不需要给你过多的帮助,这些够你一个月内衣食无忧的东西就够了。”
听得这话,左湫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呵呵呵,阿尔宛达,替我多多谢过蔺舒元,真是谢谢他了啊!”说完一个白眼简直要翻出天际。
阿尔宛达嘴角一扯,一脸的早知道你会如此,“这些日子以来,我确实也相信你的生存能力。但是你记着,外面可不比我们柯勒寨太平,你最好时时刻刻提着你那颗心,多长几个心眼,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哪些时候我想去叶城玩了,你可别忘了要好好招待我。”刚刚说完,话锋一转,眉头低下,“不过如果哪天你走不动了,捱不过去了,也可以回我这柯勒寨来,我们不嫌弃你做的饭。”
咧嘴一笑,左湫知道阿尔宛达这样子是又在刀子嘴豆腐心了。虽然说自己将这样一个可爱又精彩的小姑娘“收到手里”的时间太晚了,但是左湫觉得自己两个多月的努力换来阿尔宛达和朵朵木肯这样为自己送一程,还是挺值得的。
抱拳拱手,左湫后退一步,“好,谢谢你,阿尔宛达!我走了,他日若再有缘,山水再相逢!”
将包袱背在背上,左湫向着山下走去。走出几步回身看,阿尔宛达和朵朵木还站在那里看着她。于是朝着她们挥了挥手,心中默念有缘再见,便回身径直往下走。一路泥泞,不曾回头。
下了山,拐过一道弯,走出千余米远,左湫忽然间感觉到大地在微微颤抖,她心中一沉,面上瞬间含了霜。怎么,难道又是劫匪?!
果然不过一瞬,左湫就听到了清晰的马蹄声。刚要回头看看是什么人,居然敢在柯勒寨的地盘上对她动手,却在回头的那一瞬间被马上之人一把捞起,像是放布袋子一样将她搭在身前。一回头,左湫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柏克尔?!”
柏克尔捞起左湫之后并未减速,反而用力抽了一鞭驱使马儿跑得更快了,对于左湫充满怒气的问话,也是压根当做没听见。
被柏克尔随手搭在马上,左湫只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这马鞍子给硌死了,她想挣扎着换一个舒服的姿势,柏克尔却冷冷看她一眼,道:“摔下去可别怪我。”
气闷到极点的左湫恨不能杀了他,“你抓我干什么?!阿尔宛达都说了让我走,你想干什么?!”
柏克尔玩味一笑,“叶城如此之远,单凭你一个人走着去要走到什么时候?我送你一程。”
“你能有这么好心?得了吧你,赶紧放我下来!”左湫想伸手去打他掐他,但是又怕自己稍微一动就会从马上摔下去,简直是投鼠忌器。“我没和你开玩笑,快点放我下来!你这样是要把我抛到哪里去?啊啊啊!还有没有人道了!”
柏克尔仍旧不理她。其实左湫慌乱之间没有注意,柏克尔行进的方向,确实是叶城。
挣扎到最后也无果,左湫最终放弃了,只是哀求他:“你能不能,能不能稍微停一下下,让我好好坐着?我,我要被硌死了,要被颠死了,要吐了……”
好在柏克尔还有那么一丝同情心,拉缰绳勒住了马儿,把速度降下来,伸手托着左湫的腰,将她提起来重新放到自己身前坐着,问:“这样好了吧?”
左湫被柏克尔这样又提又抛又丢的,吓得直捂胸口大口喘气,听柏克尔又这样说话,扭头就骂他:“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搞死我吗?”扭头的时候过于愤怒用力,绑起来的头发似鞭子一般打到了柏克尔脸上。
条件反射地向后仰了一下,柏克尔捂着被头发打到的地方,坐直了之后拿鞭子横在左湫脖子上,“下次给我注意,你敢再这样我就把你丢下去打死你!”
憋闷又委屈的左湫用力克制自己,好声好气地问:“那您干嘛非要把我抓起来呢?我今天离开柯勒寨,从今天以后咱们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见面不是更好吗?”最后几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
冷哼一声,柏克尔双腿一夹马腹,继续向着叶城的方向赶去,放下手,他说:“我有事要问你。”
果然不是单纯好心来送她!因坐在前面知道柏克尔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左湫疯狂地朝后翻白眼,脸上巨大的不屑二字,“何事?竟然需要你单独跑出来问我?”
沉吟一刻,柏克尔问:“阿尔宛达这一个多月来时常往后寨去,怎么回事?你没来之前她从未如此过。”
左湫用鼻子出了一声,看着周围快速往后退的景物,淡淡一问:“你喜欢阿尔宛达吧。”
身后之人果然不语,片刻过后,听他冷冷道:“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要多话。”
左湫打了个哈欠,缓缓道来,“你听我说啊,你不听我怎么跟你说呢?”清清嗓子,左湫道:“你既然喜欢阿尔宛达,便该知道阿尔宛达喜欢蔺舒元。不过后者是柯勒寨中人尽皆知的事,你肯定知道。其实很简单,阿尔宛达喜欢蔺舒元,所以多多往他脸巴前儿凑,这不是正常的吗?她喜欢往后寨去待着跟你喜欢跟她待在一起是一样的。”
“可是之前阿尔宛达并未如此,仔细算来,应该是从你上屋顶找她说话那一夜之后,她才如此的。”
“记得还挺细。”看见前面路旁有只野兔子,左湫冲着那兔子做了个鬼脸,兔子竖起耳朵看到她的鬼脸,吓得撒腿就跑。左湫耸耸肩,继续说:“你虽然比我进柯勒寨早很多,但是我想你肯定没有去过几次后寨,你对蔺舒元这个人几乎没什么了解。一方面是因为阿尔宛达不让你们随意去后寨,另一方面是你实际上对蔺舒元很看不起,所以你一直不理解为什么阿尔宛达喜欢懦弱无用的蔺舒元而不喜欢武功高强又长得还不错的你。你很嫉妒蔺舒元吧?但是又没有办法,毕竟一个女人的感情这种事,是连天王老子都管不住的。”
柏克尔没接话。
左湫继续,“其实你应该了解一下蔺舒元的,哪怕是为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比你对蔺舒元的了解多,所以在我看来阿尔宛达喜欢蔺舒元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这可不仅仅是因为蔺舒元长了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