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嘈嘈声渐次小了下来,舞女们踏着小碎步退出了大殿,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安静下来的大殿叫人心慌,掌这次司仪的内侍官抹着满头的冷汗,连喘气儿都不敢大声。
跪在地上的那人,脊背挺得笔直,似一把出世宝剑,不惧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一直温和的眼眸,透出一股赴死般的坚定。
太后和众人犹在震惊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那边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帝,手中紧攥的杯盏如冰渣一般顷刻间碎裂,殷红的血从指缝中汩汩流出。一旁的王裕差点惊呼了出来,他扯过帕子,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些,小声地试探:“陛,陛下,您忍着点。”
李洵时低头看了一眼握碎杯盏的手,那血顺着桌案滴下来,满地殷红。太后循声看了过来,李洵时忙将手甩到桌下,琉璃杯盏的碎渣落了一地。
高童也很是机灵,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向了这边,忙双腿跪地,大声求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失手打翻了酒盏,请陛下饶奴才一条狗命!”
李洵时眯了眯眼,半带着不耐烦的语气:“王裕,瞧你带出来的好徒弟!还不快收拾干净!”
“是!”两人齐声应下,高童取过宫人递来的红绸布,跪在地上将一地的琉璃碎片包了起来,地上的血迹也擦拭干净,用红绸布与血迹混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楚。
王裕则扯了帕子小心地给李洵时包扎,手上的动作不敢用力,可有些碎渣已刺进了肌肤里,可这个时候也没有功夫来清理。
王裕包扎期间,李洵时面色如常,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是饶有趣味地看着苏允:“苏爱卿倒是个多情的人,既如此,母后也不必棒打鸳鸯,就由着他去。”
皇帝也不问是哪家姑娘,反倒是要将事情掩下去的样子,既然皇帝表态了,太后也不好再强求,她收回目光松口道:“倒是哀家心急,也没有打听清楚。”又转过去对睿亲王妃道,“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哀家重新再替这孩子物色良配。”
睿亲王妃心中即使再有不快,也不敢驳了太后的面子,只好应了。
而宝亲王妃起身朝太后福了福:“这事赖我,什么事情都没打听清楚,就一时脑热向太后嚼了舌根。”太后也没有怪她的意思,说了句无妨,宝亲王妃转而看向苏允,很是热情,“苏大人一表人材倒是可惜了,不过既然有了心上人,那就正好趁着太后和陛下都在,请一道赐婚的圣旨,只是不知苏大人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而那姑娘今日是否也在这殿上?”
这番话,让安静的大殿一下子如滚开的水一般沸腾了起来,其中不免一些好奇心重的,在一众还未出阁的女子中打量了起来。女眷们看热闹般交头接耳起来,还未出阁的女子个个都垂下了头,一副娇羞的模样。
好戏终于要开场了!刘宝林嘴角一挑,再看向孟长瑾那边,却是无波无澜,还一副旁观者的姿态。
安达右眼角跳了两下,他忙蹲下身子,附在孟长瑾耳边,小声地道:“昭仪,我看此事恐怕要冲着你来,前几日才有那些不着边的谣言,今日就来这么一出。恐怕她们手上已经有可以诋毁您的人证或者是物证,您好好想想,有没有落过什么物件儿,又或者是拿过什么东西给那位苏大人。”
顺着安达的话,孟长瑾反复回忆,自苏允回了京,拢共才见了两次,每次都只是稍微说了两句话,何谈给过他什么东西。
殿内众人讨论了许久,也不见苏允开口,宝亲王妃又试着劝说,可苏允双唇紧抿,偏生一个字都不吐。
这时,众人失去了耐心,不解这个苏大人为何不愿意开口,难道是什么说不得的人物?众人都联想到了这几日宫中四起的谣言,视线不约而同地往孟长瑾这边投来,孟长瑾心中暗道不好。
女眷里也不知是谁,发出一声:“难不成苏大人爱慕之人是那位宓昭仪?”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我家与孟府交好,儿时就常见这苏大公子去孟府玩耍,这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好,说都许了婚约了呢!”
“难怪宫中传了这么久的话,之前我还以为是谣言,如今细想,谣言也是有几分真的。”
“与妃嫔私通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这苏允不会这么掂量不清吧!”
“哎,谁知道呢,气血方刚的,一冲动就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也并非不可能的。”
各种话语,不堪入耳。孟长瑾不顾安达的劝阻,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曲膝跪地,伏地叩首,缓缓直起身子,看向脸色阴沉的李洵时道:“臣妾自问从未做过有损清白之事,私以为这莫须有的谣言只要不去理会久而久之也会不了了之,哪曾想到,三人成虎,谣言不止反而愈演愈烈。臣妾在这里用性命起誓,臣妾与苏大人清清白白,坦坦荡荡,若有半句虚言,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人群中发出不小的抽气声,眼中的女子单薄瘦小,却发出这么狠毒的誓,一下子众人缄默不语,毕竟在她们眼中,敢发这种毒誓,恐怕真的是谣言所误。
别人可能没看到,可李洵时却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孟长瑾跪下的时候,苏允眼底那暗藏的情愫。他身子气地发抖,看着跪在地上满脸决然的孟长瑾,心里觉得很是可笑。
你竟愿为他发此毒誓,他也敢为了你当众拒了太后的指婚,还真是一个郎情妾意!
“宓昭仪。”从册封那日开始,他从来没有用这个称呼喊过她,这一声让她汗毛耸立,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你既敢发此毒誓,就证明你确实问心无愧,朕,相信你!”
孟长瑾不敢置信地紧盯着他,就因为这一句话他就愿意相信自己?可她为什么就是不肯信他,明明说过要信他,却偏偏去伤他。
这句话震惊四座,可众人碍着天子之尊,不敢露出丝毫的惊讶,就连在心里都只敢小声地自言自语。
孟长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好在陛下是一座坚固无比的城,将那些尔虞我诈阻隔在外,小心地守护着心里那一个小小的人儿。
这些事闹了下来,太后已是筋疲力尽,她知道皇帝这么做的用意,只好扶额道:“时辰也不早了,哀家乏了,今日的家宴就到这儿吧!”
众人起身恭送太后,可太后刚踏出一步,人群里就有一个宫人抖着身子,往殿中央一跪:“奴,奴婢玥覃苑伺候起居的宫人竹桃,有要事禀明太后和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