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人,是一个手炉。”黑暗中有一点光亮停在了不远处。
彩霓踮着脚也看不清对面是谁,只好对着臻昭仪摆了摆头。
原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听到那人说的声音才知道是自己方才打倒的手炉,可能是滚到了哪位妃嫔的脚下。不过听着宫人唤的是才人,臻昭仪第一反应就是戴秋苓,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生怕被皇帝瞧见自己这副模样。
臻昭仪的不安彩霓看在眼里,她刚说了句:“昭仪,要不我们先走……”
话还未说完,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两处宫灯的光亮相撞,让这个朦胧的夜晚倒也更加明亮起来,这样一下双方也能看见彼此。
臻昭仪扶了扶头上的宫花,还没仔细去看,就看到方才被自己打倒在地的手炉递了过来,一个柔缓的声音适时响起:“:今晨下过雨,路面还比较干净,我刚刚拿帕子擦了一遍,应该也不会脏了。”
听到不是戴秋苓的声音,臻昭仪感到庆幸,这才去打量眼前的人,正是今日才露面的庆才人。虽然她对从冷宫放出来的庆才人没什么兴趣,可听了些闲话也就知道这庆才人就是孟长瑾的亲姐姐。
孟长庆见臻昭仪一直盯着自己看,稍稍偏过头示意身边的玲珑,虽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臻昭仪,可今日见到她的席位就知道是位列昭仪之人,按照规矩行了礼就带着玲珑走开了。
而臻昭仪一直看着孟长庆离开的地方,直到人隐入了夜色之中,彩霓开口提醒她才回过神来,似在自言自语:“这么一看,长得倒也有几分相似。”
今年京城的冬天格外冷一些,宫道上除了匆匆忙忙低着头来来往往的宫人,便见不到各宫的妃嫔,往日热闹的园子也一下子冷了下来,只能听到路面上洒扫的声音。
太后也极为体恤众人,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便不会让妃嫔们过来请安,今日却破天荒地召众妃嫔午膳后来慈德殿。
贺月岚嘴上虽在抱怨,可也催促着手下的人手脚麻里些,因太后难得召见一次,也不敢怠慢。
往日各宫的膳食都是由尚食局配送的,因皇帝和太后重视节俭,所以妃嫔们也不敢在自己宫里开个小厨房。入了冬以后,尚食局将各宫的膳食用热炉子温着,又内侍们端着送到各宫,这样即便路上耽误了些时间,膳食送到各宫桌上还是热乎乎的。
众妃嫔差不多相同时间用完午膳,宫殿远一些的脚程更不敢慢下,一时间,众人竟前后脚进了慈德殿的大门。
太后看着两面端坐好的妃嫔们,待确定人到齐了后,心满意足地笑道:“这么冷的天,先喝点热茶暖一暖。”
众人应了是,端了刚上的茶盏,轻轻抿了口便又将茶盏放下了。孟长庆放下茶盏时,余光刚好瞥到坐在斜对面的臻昭仪,众人脸都被冷风吹得红通通的,而她的面色倒和慈德殿的宫女们一般,倒不像刚吹过冷风的。
这个时候,太后悠悠地开口:“哀家今日召你们来,是有一件事要宣布。”
众人见太后似有要事要宣布,纷纷正襟危坐,从太后的神情来看,是好事跑不了了,只是不知什么重要的好事要把众人都特地召过来。
太后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悦,手指往妃嫔中一指:“臻昭仪如今有了两月的身孕,哀家叫你们来也是沾沾喜气,日后多替皇帝开枝散叶。”
果不其然,太后的这一番话让众人惊愕不已,纷纷把目光投向臻昭仪的腹部。戴秋苓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而贺月岚恨得牙痒痒,不过两日前自己还取笑过她,哪里想到人家会有这么好的福气。
罗宝林小心翼翼道:“太医诊过脉了吗?”
“在你们来之前,太后还特意请了尚药局的医正何太医和资历最丰富的朱太医一同为臻昭仪请了脉。”这话自然是佩含替太后回答了。
听到佩含嬷嬷的话,众人才反应过来给臻昭仪贺喜,这里面真心的有,羡慕的有,酸的也有。
臻昭仪倒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接受了所有人的道贺,她一只手轻轻地在自己还没有显形的小腹上打着圈,笑吟吟道:“多谢各位姐姐,姐姐们的福分还在后头呢。”
这话入了贺月岚的耳就变成了炫耀,她迅速将目光移开,但是当着太后的面也不敢露出一丝的不满。
皇帝登基已是第三个年头,除了阮修容那在腹中早夭的孩子,宫里竟再也没有一个妃嫔怀上孩子,毕竟皇帝基本不进后宫,她们即便想怀,也无能为力。因此,臻昭仪腹中这个还未显形的孩子,寄托着太后的期待也是理所当然的。
太后再嘱咐臻昭仪要好生养胎,絮絮叨叨了好些怀孕时要注意的地方,又指派了何院正替她保胎。这些落在众妃嫔眼里,无不眼热,话虽然是太后对着臻昭仪嘱咐的,可她们也要端正地坐在一旁听着,心中的酸楚又有谁知道呢。
众人离开慈德殿时,本应该是敬妃和容妃先行,可因着臻昭仪有了孕,太后特意替她准备了代步的肩舆。臻昭仪笑吟吟地向容妃、敬妃福了福,就由着彩霓搀着先行了。
肩舆缓缓升起,摇摇曳曳地逶迤而去,贺月岚忍不住哼了声:“孩子还没出生就这么嚣张,要是生了个皇子,恐怕这皇后的位子都让她坐了。”
她这话虽然有些酸意,可也在理。臻昭仪如今可是最得宠的妃嫔,恐怕连多年陪驾的容妃和敬妃都望尘莫及。若是生了个公主,三妃之一的位子定然有一个是臻昭仪的。而她若是福气再盛一些,生下了皇长子,日后保不齐就会问鼎皇后宝座。
容妃蹙了蹙眉,言语里隐有厉色:“贺宝林,此事不是你能忘言的,回去抄写五十遍女德,静一静心性。”
难得见到容妃管治妃嫔,倒是不怒而威,戴秋苓几人都不敢开口求情。贺月岚纵有不满,也只好躬身应下。
“容妃真是好威风。”敬妃扔下这句话,就带着宫人扬长而去。
容妃和敬妃相继离开后,其余的妃嫔才幽幽地离去。
佩含将方才的一幕看在眼里,走进东暖阁,见着太后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佩含附在太后耳边将自己方才所见复述了一遍。说完后,太后只点了点头,佩含替太后正了正身上的绒毯,正起身时,余光瞟到太后紧握的手中露出来璎红穗绦的一尾。
只这一眼,佩含就知道太后手中拿的是何物了,这是早逝长公主的环佩,下面挂着的璎红穗绦还是太后亲手所致。长公主是太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先皇第一个女儿,长公主乖巧伶俐,被先皇捧在手心如珠如玉地呵护着。只是五岁时就因病早逝,这也是太后最大的心病,每每念及此,感怀于心久久不能平静。
关于长公主的死,太后一直认为是敏昭仪在宫里施的巫蛊之术,长公主死后确实在敏妃的殿里找到了刻有长公主生辰八字的布人,上面扎满了银针。太后当时见到这一幕就当场昏死过去,之后即便敏昭仪被打入冷宫,也不能化解太后心中一丝一毫的恨,只可惜敏昭仪早早就死在了冷宫,太后始终没有等到亲手报仇的那一天。
这时,太后正缓缓地睁开了眼,一滴清泪从眼眶中落了下来,佩含一惊,正准备替太后拭泪,太后却摆了摆手:“宫里一有人怀孕,哀家就会想起悠儿,她当时还那么小,天天围在哀家身边喊着母妃。”
太后一面说一面比划,又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中去,佩含也是看着长公主出生一直到那么痛苦地死去,心中的悲痛也不比太后少,但此时也只能不断地安慰太后,也好似安慰自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