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一如往常的静谧,就连书纸翻动的声音都格外清晰,屋子内一年四季都燃着一种檀香,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是李洵时衣服上常沾染的味道。
李洵时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王裕,头也没抬:“宓昭仪回玥覃苑了吗?”
孟长瑾心中一暖,放缓了步子走近了些:“回陛下,宓昭仪她直接来文德殿了。”
听到她的声音李洵时明显一震,抬头看见果然是他,眼底的笑意都藏不住了。
他握笔的手还停在半空中,笑道:“来,瞧瞧朕刚写的字。”
孟长瑾依言走到他身旁,仔细端看桌案上的那几个大字,都说见字如面,他写的这几个字虽笔势未变,只是每个字收笔时都收了些凌厉之势,反而多了些柔缓。
她侧着头看向他,那眼底的喜悦是那么真实,李洵时见她盯着自己瞧,拿手肘轻撞了她一下:“如何?”
她一笑,指了那字道:“笔走龙蛇,苍劲有力,不过收笔处倒比以往要柔和了些,想必与陛下下笔时心中所想有关,我说的可对?”
李洵时登时大笑,将手中紫毫置于笔托上,伸手在她鼻尖上一刮:“朕往后可要小心些,随手写个字都能被你看透内心。”
见他去净手,孟长瑾犹豫再三还是道:“这次秀女们的画像陛下可有看过?”
李洵时擦手的动作一顿,他和太后现在正为此僵持,他也知每年选秀都关乎前朝,如今袁执京的动作有些大,有些事情他不能不防。
所以选秀之事是势在必行,到现在还不向太后松口,只是因为不知要如何面对她,可没想到她竟能如此平静地来问他。
孟长瑾站在窗边,正好背着光,让李洵时有些睁不开眼,他尽量保持语气的平静:“是太后让你来说这些的?”
孟长瑾摇了摇头:“与太后无关,选秀事关重大,如果皇帝不露面,朝臣们会作何感想,那些将女儿送进宫的士族们又会作何感想。”
选秀的轻重他如何不知,只是这一次他这么快向太后低了头,日后会便会有更多的要求来束缚他,到时候他又该如何面对孟长瑾。
他一直能将事情看得全面,孟长瑾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台阶,而她愿意做这个台阶:“听说这届秀女都颇有姿色,陛下可别挑花了眼。”
她是刻意说这种话来逗他开心,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明明说过只装得下她一人,却又在这里源源不断选着新人入宫。他已经分不出心给别的人,可秀女们只要一入了宫,就意味着新一波的后宫纷争,他怕万一自己哪一天没有顾到她,万一她……
他不敢再想,大步一迈就将她搂入怀里,感受着她的心跳,沉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只是要答应我,如论如何只要信我就好。”
此时孟长瑾早已泪流满面,她贪恋他的怀抱,更怕这个怀抱终将不属于自己。
她不敢再想,只能一遍遍回应他:“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午后,李洵时去了慈德殿,陪太后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出来,母子两关起门来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从那后太后脸上开始有了笑容,慈德殿顶上的乌云也终于散去。
这一日,孟夫人早早就递了牌子进宫,守门的侍卫知道她是宓昭仪母亲,自然也是不敢怠慢的,这才递了牌子不一会儿,内侍官就紧着步子赶了过来。
“孟夫人安好,今儿天明刚下过雨,路有点儿滑,您可要当心些。”内侍官一脸谄媚,半弓着身子在前面引路,“宓昭仪娘娘若是知道您来了,定然会高兴坏了。”
孟夫人面上只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孟长瑾得了宠,她在人前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人人都说她福气好生了个好女儿,只有她自己不止一次在心里想,为什么不是孟长庆?
为什么不是?这个念头在进到玥覃苑的时候更加强烈,一路走来宫里的景致都大同小异,只有这玥覃苑倒似另一番天地,从院子到屋子里,每一个角落看得出来都是花了心思的,这里无处不彰显着一个宠妃的气派。
孟夫人刚坐下,就进来了一个通身打扮精致的宫人,她端了茶水走进来,客气唤了声:“孟夫人。”
这时孟夫人才认出来,这个宫人不正是孟长瑾带进宫的碧溪,瞧见这个小丫头一下子变得这么有气派,孟夫人心里一阵犯苦。
换了一身衣裳的孟长瑾这才走了出来,她对自己这个母亲太了解了,因此特意换了身特别素雅的衣裳。
可衣裳再素雅也遮不住她如今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贵气,孟夫人自然是不好受,可还强做镇定:“宓昭仪娘娘。”
孟长瑾看着向自己行礼的孟夫人,朝往后退了两步:“母亲快起,您这是折煞女儿了。”
“孟夫人,请起吧。”碧溪也很有眼色,连忙扶孟夫人起来。
孟夫人的视线落在孟长瑾的小腹上,这平坦的小腹实在是看不出有了身孕,她巴不得孟长瑾没有身孕,但面上还是摆出一副慈母的样子:“女人怀孕最是辛苦,眼看夏季也要来了,娘娘切莫贪凉。”
香芹给孟长瑾拿了个软枕放在椅背上,孟长瑾这才坐下,碧溪也扶着孟夫人落了座。
进宫一年来,孟长瑾从未收到过一封家书,唯一称得上的,还是孟长延有时写的平安信。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与孟夫人不是亲母女,以前在孟府的时候感情就淡。
况且孟长瑾也了解自己这个嫡母,在人前要极了面子,不管做什么事都格外要强,但为人也有些势力,这次来找她那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孟夫人抓着孟长瑾腹中孩子一事勉强说了几句,孟长瑾一直保持着客气又疏离的态度,只是不冷不淡地回了几句。
眼见着也找不到什么话题了,孟夫人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索性道:“娘娘,母亲这次前来也是你父亲在家再三嘱咐过的,皇上最近在狠抓朝中腐败现象,许多大官都因此入了狱,而最近有一起案子恰好与你父亲有些关系……”
孟长瑾已经知道她的来意了,她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我记得二哥就是在刑部,找他打听打听应该比问我更靠谱一些吧,我在这深宫里也没什么能帮的上忙的。”
孟夫人一听,就知道孟长瑾还不知道孟长延自请出嗣之事了,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来之前她还担心,孟长瑾如果知道自己亲哥哥从孟家宗谱中除了名,还不知她会作何选择。
“长延到底只是个五品小官,自然是上头交代什么才去做什么,这刑部哪里是他插得上话的地方。”孟夫人双手扯着帕子,眼神有些闪烁,“可娘娘就不一样了,以您如今在皇上心里的位置,怎么可能说得上几句。”
碧溪和香芹相视一眼,之前孟长瑾在宫里受苦受难的时候,这孟夫人可是半个影子都瞧不见。现在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就赶着要来分上一些好处。
果然说天底下最不好做的就是帝王妃,没有娘家在背后撑腰,还不断在背后制造麻烦。
虽然孟夫人话语里没有说明白,可孟长瑾知道贪污一事她父亲定然是参与了的,不然为何巴巴地找到她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