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这边起初大家还很卖力地收着书,不知道是谁抱怨了一句无非是云遮了日头罢了,怎么可能下暴雨,众人一听手中的动作也渐渐慢下来,又见没有主子在周围,干脆躲进屋内休息去了。
碧溪一见急得跳脚,指着他们鼻子骂也不见他们有所动,知道平日玉荷在众人中说话还算是有力量的,便扭头去找玉荷。可当她走到殿外,哪里还有玉荷的影子,又急又气,眼泪簌簌地就落了下来。又想到孟长瑾走之前的嘱咐,只好一把抹掉眼泪,抬脚便冲到室外去搬书。
远远地跑来一个宫女,焦急地喊道:“碧溪姐姐可在?”
碧溪手中抱着一大叠书,书叠得很高,又有些重量,只能偏头看向她,不耐地问道:“何事?”
那宫女见她就是自己要找之人,立马上前从她手中抱过一叠书放回桌上,拽她道:“孟宝林出事了,就在吟秋苑,再晚恐怕就见不到她了!”
碧溪脑中轰地一声,四肢凉意渐起,开口已是牙齿打颤:“说,说,清楚!可,可是我家孟宝林,玥覃苑的孟宝林!”
宫人用力点了点头,又去拽她:“碧溪姐姐,你快些吧!再晚,再晚就来不及了。”
碧溪哪里还听她说什么,将手中书本往桌上一扔,提起裙子便往吟秋苑跑去。一边跑一边想,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想着想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落。
碧溪跑得很急,天空下起暴雨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雨落在脸上混着泪水,道不知道哪里是泪水,哪里是雨水了。
碧溪感觉自己跑得都快断气了,雨像瀑布一样打在四周,让她完全辨不清前方的路。正准备抬起自己湿漉漉的袖子抹脸上的雨水时,与前方的人撞了个满怀,差点摔在地上,只听对方一声惊呼,是个女声。此时碧溪也是不管不顾,不管是哪宫的贵人,即便是太后,她都不管了,她心里只知到刚刚那个宫女告诉她,孟宝林出事了!
碧溪抬腿就要跑开,听到一个声音喊她,声音是那么熟悉。碧溪抹了一把眼睛,看到眼前的人好像是孟宝林,又用力揉了揉眼睛,才敢相信真是孟宝林。
“宝林!”碧溪一声惊呼,顿时又惊又喜,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孟长瑾看到碧溪全身湿漉漉的样子,发髻也被雨水打散,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侧,眼睛肿得如一个核桃一般大小,心也被揪起,难受极了。孟长瑾连忙将手中伞往她头顶伸过去,一边伸手替她擦拭脸上的雨水,心疼问道:“你怎么伞都不打就跑过来了,文德殿那边呢?”
碧溪将孟长瑾上下都仔细打量了一遍,见她只是裙摆湿了一大片,其他并无不妥,断断续续抽噎道:“有宫女说……说,宝林你在……吟秋苑出……出事了,宝林你无事吧?!”
“糟糕!”孟长瑾听她这么一说便知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一把拉住碧溪,急道,“文德殿那边书可是收好了?”
一提到这个碧溪就来气,一顿抱怨:“那些腌臜!看到宝林你和安达都不在,便只想着偷懒,我气得去找玉荷,可是怎么也找不着,就听到有宫女过来告诉我宝林你出事了!”
“快回文德殿!”
孟长瑾心急如焚,一把将手中的伞扔下,拉起碧溪就往文德殿跑去。刚跑到文德殿不远处,便见到一些宫人抱着一堆书往殿内跑去,还有一些宫人手忙脚乱地拾捡散落在地上的书本。孟长瑾看到眼前这个景象,脚上便像生了根,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安达从内殿跑出来,全身已是湿透,正准备再去抱书的时候,抬头便看到站在雨中被淋透了的孟长瑾和碧溪。他手中的动作一停,心头好似被一把握住,立马疾步上前,抬起自己的手臂遮在她头顶,焦急唤道:“宝林,为何伞都不打?”又气恼地看向碧溪,斥道,“你是怎么伺候的!”
孟长瑾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幕,拽起裙摆便向前跑去。她望着满地狼藉,不管不顾地蹲下去,将散落在地上的本书一本一本拾在怀里。
碧溪也跑上去,蹲在孟长瑾身边,拾捡地上的书本。
安达冲上去抓住孟长瑾的胳膊,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厉声道:“你快去殿内,这里有我!”
因为心中太过着急,安达忘记了称呼和尊卑,却浑然不觉,只死死地盯着孟长瑾。
孟长瑾浑身湿透,嘴唇紧抿,看向他的眼神充满着无助却又坚定。这一眼看得安达心烦意乱,拉起她便要往殿内走去。
孟长瑾怎么也不从,用力挣开他的手臂,又蹲下去拾书。安达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劝她不动,便蹲在她身旁,一把抓过落在地上的好几本书,扔到孟长瑾手中,一字一句用力道:“快把这些抱进去!”
孟长瑾看了他一眼,抱起怀里满满的书,便往殿内跑去。
此时殿内一地被打湿的书本就这么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身旁不断有宫人跑进跑出。她这才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出来,不由地打着哆嗦,每走一步都有水从鞋里渗透出来,一路蜿蜒。
孟长瑾也顾不得许多,只好将怀里的书放在地上,放好后又向屋外跑去,脚刚迈到檐下,便有一双大手将一叠书推向她怀里。孟长瑾来不及思考,伸手接住那叠书,再抬眼时就看到安达转身又跑入了雨里。
就这么匆忙了几个来回,殿外的书全被抱了进来,连掉落的纸页也一和不落地被拾了进来。
一群被雨水淋透的人都站在外殿,呆呆地看着满地狼藉的书册,水从他们身上落下,殿砖仿佛也被雨淋过一般,湿漉漉一片。
寒意上涌,孟长瑾低低地打了个喷嚏,手也不住地颤抖。安达见到正欲上前,又收住了脚步。
碧溪上前握住孟长瑾的手,焦急道:“宝林,这里的书册左不过这个样子了,要不先回玥覃苑换身衣服再过来?”
未待孟长瑾开口,便听安达便正色道:“此事闹得这般大,想必陛下那边也已知晓,恐怕半刻钟内便会赶来,宝林此时离开,到时候陛下问起便是百口难辨。”又看了眼孟长瑾,忍住心中涌起的异样滋味,道,“如今宝林被雨淋过的模样,落在陛下眼里,恐怕还能引起一丝怜悯,不至于大发雷霆。”
孟长瑾见安达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便不再言语。
碧溪本来只顾难过,听到安达这么说,内疚和悔恨的情绪从心底升起,面带愧色,急急道:“宝林,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立马跪到地上,扯着孟长瑾的裙摆,泪流不止,“您就罚我吧,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孟长瑾本就不怪她,见她这么一跪,心中也是大急,立马伸手去扶她,顿时感觉力气好像被抽走,脚下一软,便半跪在殿砖上。
安达正准备去扶她,就见她摆了摆手,无力道:“我没力气了,让我坐一会儿。”又抬头轻拭去碧溪的眼泪,轻声道,“傻碧溪,哭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被骗,我不也被骗走了吗,要错便一起错,你瞧见我哭了吗?”
碧溪心头一酸,立马拥住她,将头埋在她颈间,只小声地啜泣。
“陛下驾到!”
这一声在殿内炸起了一层浪,殿内众人全都胆战心惊地叩跪在地上,头触冰凉湿漉漉的殿砖,即便觉得湿寒也无人敢吭一声。
孟长瑾听到这一声,焦急地扯着裙子便欲站起来,安达立马伸出手准备去扶她,只见一影子斜斜漫入,他只好将手收回,跪伏于地。
孟长瑾这边本就腿脚无力,起身的动作又大了些,身形不稳,“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碧溪和安达在一旁余光瞥见摔在地上的孟长瑾,心中焦急,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沉稳的脚步声渐近,蓦地声音在孟长瑾耳畔停住。她闻声,将手臂撑于身体两侧欲起身,因太过用力,手臂不住地发抖。手掌下殿砖冰凉湿滑,一个不小心一手脱力,整个人正要砸向地面,此时一个大掌紧紧将她手臂握住,发力一带,将她拉起。她的视线随着这个动作慢慢上扬,起初只见金色的墨靴和石青色的袍角,慢慢地又看到腰间金带和别在一侧的羊脂白玉,再入目的是金丝暗纹的衣襟、削薄轻抿的唇、细长深邃的褐眸、入鬓的剑眉。
孟长瑾看得迷迷糊糊地,紧拽她手臂的大手却不曾松开,靠着这股力量,虽身形不太稳,但也是站立起来了。
李洵时斜着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人全身上下均被雨水淋透,那些被打湿的青丝凌乱地贴在额前,一丝丝雨水顺着额发流过脸颊、惨白的嘴唇,滑入脖颈。
李洵时感到手掌中,那湿漉漉的衣衫下手臂在瑟瑟发抖,双目一凛,开口道:“先将孟宝林带回玥覃苑换身衣裳。”
一旁的宫人应了声垂首走过来,见宫人搀扶住了她,李洵时才将手缓缓松开。直到宫人将她扶出去,不见身影,才将视线收回,再回头时,掌中已是冰凉湿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