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傍晚时分,洛怀信都会在御花园北面的成苑附近散步。宫里的人都知道,虽然大皇子的腿伤已经难以治愈,御医还是建议他多多走动。成苑人少,他一瘸一拐的样子,不会被太多人看到。
温黎经过御花园的时候,遇见了五皇子。这个时辰,五皇子照例在御花园的荷花池旁打坐,他静静盘腿坐在一块薄毯上面,穿着雪白的长衫,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红,几颗汗珠闪闪发亮。
“主子出汗了,小的看这可是好现象,是在排出体内的寒气呢。”他身旁的小太监小扬子乐呵呵地说。他性子乐观,爱说爱笑,是这寂寞宫殿里,五皇子最好的陪伴。陈扬本是个在御书院扫地的小太监,当年大皇子偶然路过听见他给其他小太监表演说书,让人忍俊不已,便记在心上,找了机会把小扬子安排到了五皇子身边。这宫里的人,有的对五皇子怜悯,有的对他冷嘲热讽,只有大皇子给他平等的兄弟之情,没有同情,没有看低,只有各种默默的保护和照顾。
大皇子光芒耀眼的时候,五皇子不愿围在他身边讨好,现在大皇子落了难,时不时就会被二皇子和四皇子奚落,他第一次遇到那场景,便想站出来替大皇子说话,可大皇子却及时制止了他。
他记得那天,四皇子嘲笑过大皇子以后,拥簇着二皇子离开了集鹏殿,大皇兄温声对他说:“怀卓,不用替我担心,也不要替我打抱不平,你要远离这些是非,保护好你自己,这是我给你的任务。”
他忍不住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大皇兄,我。。。我不怕沾惹是非,我要像三皇兄那样,陪在你身旁。我虽然没有三皇兄那样显赫的舅父,也不受父皇的喜爱,但我有这一条贱命,为了大皇兄出生入死,我都愿意。”
大皇兄听了他的话,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怀卓,别人可以看轻了你,你却绝不能妄自菲薄。你品行高洁,医术高明,你这一条命,不仅宝贵,还可以救别人的命。你和三皇弟,都是我的好兄弟,我有需要你帮我的时候,定然会毫不犹豫去找你。你若关心我,就不要让我在这个时候,还要惦记你的身体和你的安危。”
他记不太清自己又说了什么,只记得那天阳光很好,他心里很暖。
“卓哥哥!”温黎笑着冲五皇子打招呼,她看见五皇子的同时,五皇子也看到了她。
“黎妹妹。”五皇子赶紧擦擦头上的汗,担心自己看起来有些狼狈。温黎已经进宫几日了,除了重阳节宫宴匆匆见了一面,他还未曾有机会与她说说话。
温黎急着去找洛怀信,并没有站住同五皇子说话,只是边走边说了一句:“卓哥哥看着越来越好了。”
五皇子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同温黎讲,却无法说服自己开口留住她,只好默默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片索瑟。她更好看了,穿着艾绿色的织锦长裙,一双丹凤眼眸光潋滟。她笑起来的样子总是那样灿烂,叫他看一眼就觉得心中溢满了希望和憧憬,而那全部的希望和憧憬,都与她有关。
五皇子对温黎的感情,她前几年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份暗藏的情愫并不叫她厌烦。比起二皇子的做作表演,五皇子才是真正的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在医术上的造就也不同凡响。只是他习惯了藏起自己所有的闪光点,默默的做着这宫里最透明的皇子,不争不抢,无欲无求。
温黎到了成苑的时候,洛怀信正背着手站在湖边,夕阳斜射,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看起来既悲壮又孤独。温黎知道,这个大计划系着太多人的生死,若是成功,一切自然都好,若是失败,恐怕就会血流成河。他心怀天下,最看不得百姓遭殃,也最忍受不了他在乎的人受苦,所以他肩膀上扛着太多的责任,背负着太多的担忧。
“信哥哥,”温黎快走几步。洛怀信早就察觉有人走来,却没想到是温黎。
“黎妹妹找我。”他回身微笑。
这里除了小宫女小太监之外,很少有人来走动,温黎知道自己可以放心的对他说那件事:“我来告诉信哥哥一声,我们按原计划进行。我知道你心中的顾虑,你不必为我担心,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她说完,坚定的去牵他的手,“今晚皇上在御书房批改奏折,时机正好配合我们演这场戏。”
洛怀信躲过了她的手,皱眉对她说:“黎妹,这件事我是事出无奈,才让你卷了进来,但是行动之前我已经对父皇说过,原来的计划必须改变,我不可能让你变成这件事的牺牲品。温大人过几日就会亲自进宫,到时候父皇会假意劝解,叫你陪温大人回京郊。”
“这怎么行?那皇上为此大发雷霆,将你和钟贵妃送到别院的计划,看起来就未免太过勉强!信哥哥在意我,维护着我,怕事情失败我受了牵连,这些我都知道,你觉得皇上要你我将感情在这时候暴露给众人看是一种牺牲,可在我看来,这比事情成功之后,凤冠霞帔嫁给你,要幸福得多,也有意义的多!”温黎低声相劝,将心中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嫁我?”洛怀信听了她的话,面上露出震惊的神情,他不知道温黎为何会这样说,更不知道如何问她才不会让她受伤。
温黎到底是年轻的小姐,说到自己的婚事还是害羞的低下了头,完全没看到大皇子的神情。她接着说:“钟贵妃前几日都同我说了,你求她不要将你的担心告诉我,你想要等尘埃落定之后,风光的娶我,不想我将就。我们。。。”
“你说什么?”洛怀信飞快打断了温黎,不敢相信母妃竟然背着他说这样大的谎,许下这样的承诺。温黎这才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抬头看他,眼神里有些迷惑。
“黎妹,我不曾对母妃说过这样的话,我也暂时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对你说,或许是有人从中挑拨,又或许是她自以为猜测到了我的想法,总是我代母妃向你道歉,她所说的并不是我心中所想。我视你如同益清一般,是最亲近最信任的妹妹。这件事既然已经开始,我就没想过会失败,武家的牺牲和付出,使我多年坐立不安,我早已经想好,等局面稳定下来,我就请父皇破例册封你为武黎公主,你和武家,都当得起这个名号。”
“你说钟贵妃她。。。”温黎缓了口气,才确定自己没听错,“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以为你同我一样。。。所以那些关心,那些照顾,统统都是因为,你把我当做妹妹一样?”
没等洛怀信回答,温黎就知道了他的答案,她又问:“难道信哥哥的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是钱若安?还是另有他人?”
洛怀信微微迟疑了一下,才摇头说:“若安在我心中更是不懂事的小妹妹,我对她从未有过其他的想法。”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温黎直视洛怀信,她是将军之后,不是什么小家碧玉,绝不会因为遭到拒绝,就害羞后悔,痛哭流涕。她要问清楚,输明白。
“黎妹。。。”洛怀信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他从幼年就开始奋发图强,年纪轻轻已经在外出征过多次,在男人堆里长大成长,因此对于男女感情,他比一般的男子还要笨拙,虽然温黎问到意中人,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宋知忆面带窘迫的笑容,却无法不确定这种感觉是否就是喜欢,更不能贸然说出她的名字,让她无辜卷入其中。
“信哥哥,你从小到大身边最亲近的同龄女子就是益清,我懂你一时分辨不出对妹妹的喜爱和对意中人的喜爱有什么区分,我总相信你对我有不一样的感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知道我的性子,不到你亲自与你意中人携手的那一日,我不会放弃。”温黎说完,不容洛怀信再说什么,转身跑了。洛怀信重重叹了一口气,往钟贵妃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