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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残垣消寂 遥亦岑 5748 2024-07-11 19:48

  青澜城有两色各异风景,自古以来一直是人们的秋游圣地。住在青澜城的人们,往往把这当成是一种从出生就带有的荣耀。

  云曦和苏澄也不例外。

  自从那日在苏府,云曦败给苏湄以后,不但没有懊恼,反而觉得找到了人生中志向相投的人,欢喜过头。

  苏澄觉得父母亏欠苏湄甚多,平日里想着法儿的补偿。比如,成立三人组在青澜城著名的凌霄阁山脚下替慕名从各地而来秋游的人们画像,二十文一张,这职业既新奇,又博人好感,因此顾客络绎不绝;又比如,在揽香阁做食客,第一个品尝李大厨糯米汤圆等新鲜发明,然后写出脍炙人口的推广语,贴到店面前面的木板上,吸引往来众多愿意一掷千金品尝鲜世美味的豪客们,当然,作为主笔的苏澄,自然也少不了好处。

  没错,你们没有看错,我们的苏澄少爷所有的爱好,几乎都与金钱存在着一定的线性关系。所以,在他“行走商场”的这几年,也在自己的床头下的暗格里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这日,这三人组在青澜城的城门处做起了向导,所谓向导,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导游,不过,自然也免不了游客被苏澄这个爱财如命的割点财路,如果他带着游客去了凌霄阁或是揽香阁或是其他与他有暗中生意往来的店家,还能从中获点小利润。苏澄倒没想可以得到点武林中人口中所谈的“消息”“情报”等东西,他单纯对金钱很有好感,仅此而已。

  曾经有一次云曦这样问苏澄:“思远,在你眼里我排第几?”

  “第一啊,毋庸置疑嘛!”

  “那——你认为这世间什么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呢?”

  “这还用说,家人嘛!”

  云曦一听,怎么正着问是对的,反着问就不是了呢?她又想想,觉得次于家人也是情理之中,于是又问。

  “那,什么是除了家人之外最重要的呢?”

  “钱啊,银票啊,金子啊,一系列能够在这世间生存的最重要的转换工具——金钱啊!”

  下一秒他的耳朵就被揪起来了,“难道在你眼里我居然只有区区第三名?”

  “不——不是啊,谁说的,我找他理论去,我刚学了泰家十八拳,正好和他比划比划!”

  “你还不承认?家人第一,钱第二,你要是个孤儿,你眼里除了钱,还有别的东西和人吗?我呢?”

  “你算在家人里面啊,亏我把你当家人,现在都不能和我心有灵犀?”

  此日某时,苏澄正在拼尽全身力气拉客人进城,“这位姑娘,你再考虑考虑吧,你一人独游这青澜城,既无亲友,又是第一次来,不用人想,也知道必是困难重重啊,不如我们做个伴,你要去哪,咱们一路也好有个照应。”

  “本姑娘身上没有银子,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哎,哎,别走啊,有话好商量!”苏澄望着那姑娘鼓鼓的钱袋,心中的热血又一次被当头浇灭。

  不过,在他眼前出现了一抹墨绿色的身影时,这个少年有如同打鸡血一般地又活起来了,“这位公子,一看你就是初来乍到,想必对青澜城也不熟悉,不如与我一同游玩,我们还能做个伴儿。”

  “不必了,在下只来这里寻一个人。”那抹墨绿色的身影微微一笑,掀开帽子,正是苏湄许久不见的蒙翊。

  “唉,寻人啊,我对这儿最熟悉不过了,你要找哪家姑娘?姓甚名谁?保准让你抱得美人归!”

  “抱得美人归,在下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在下只是来给美人送信的,就不进城去了。”蒙翊微微一笑,走到苏湄眼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封紫色信笺。

  上面四个字倒是浓情蜜意地很:“阿彦亲启”,只因为,为了得知苏湄身处何地,他实在是狼狈了一番。

  转眼风雨萧瑟,天空已变得像秋天的灰蓝灰蓝的了,苏府的园子里处处是金黄色的落叶,苏墀还是骨子里的文人脾气,便命佣人不必清扫这些叶子,想着孩子们在树下下棋品茗,头顶上偶尔飘过来一片落叶,也是雅事。

  “炮!”

  “走马!”

  ……

  “将!”“你输啦,哈哈!”

  “不是吧,姐姐,凭什么你棋也下得这么好啊?”

  “不都跟你说了嘛!舞刀弄棒、行军打仗这种事,我还是在行的。”

  苏澄第一次体验到了被亲人吊打的感觉,只因父亲往日里和他比武论剑都留了几分面子。

  “不过,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哎,姐姐,你没有过冬的衣裳吧,改日我带你和云曦去锦缎坊挑些料子,这青澜城可不比京都,冬天是刺骨的凉,能钻进你的骨头缝里吹!”

  “好啊!”苏湄嘴上是这么答应着,心里却在想自己是不是该走了,人,也不能一辈子享受这种消耗的美好啊。

  她想起了陌谦信上的内容。

  “自卿离府后,不过数日,已秋风萧瑟,满目凋零,吾亦常念卿于书房笔墨点点滴滴,偶有不愉,难抵常是欢欣,腊月十三吾将经南迦密林前往白溪洞,卿若有意相随,请于腊月十六在风岷城晨润客栈等候,日落之前吾必将到达,卿如无此意,第二日寅时吾一人启程。”

  现下已是十月初,倒是离腊月还远,可她是以什么样的身份驻留在苏家的呢?客人?还是,亲人?若是客人,全府上下都改了口称她为“大小姐”,若是亲人,除了弟弟,爹娘都从不曾说过让她留下的话,甚至是暗示,都没有。

  在此时,不知为何,想到陌府,她却有一种想念、将之归于尽头的想法,平日里不是家的地方,却有了家的感觉。

  苏澄忽而来了兴致,说要带着苏湄和云曦去离家几里地外的罗浮亭赏景,带些干粮,清晨出发,不到午时便可到达,算上来回的日程,晚饭的时候正好回到苏府,赶上他日思夜想的竹叶青和东坡肉。

  三人三匹快马,疾驰而奔,云曦和苏湄都是驯马的好手,虽是女儿身,却不似一般女孩儿柔弱,当然,也没有一般女孩文明。

  比如,苏澄好胜心作怪欠揍地超过了两位姑奶奶,后果就是——“苏澄,你活得不耐烦了!你是不是今早龙须酥吃多了,胆子练肥了!”,面对着两面来的冷刀长剑,苏澄手脚并用保住了自己在马上的位置。

  再比如,云曦碰到了幼时的玩伴——墨瑜,别听这名字还有那么几分“羽扇纶巾”的意味,其实,看到真人的人都会表示——大相径庭,因为,墨瑜一直都没有丢掉他和云曦苏澄儿时的好习惯,那就是——对美食的毫不含糊,长此以往坚持许多年,就变成了如今腰背浑圆的模样,脸上仿佛也到处写着“肥肉在此,谁敢造次”的字样,以至于云曦张嘴就来“章鱼!”,苏澄也忘了这位仁兄叫什么名字,听到这心里还一阵窃喜,也跟着套近乎,“啊,章鱼兄,好久不见了,你过得还好吧?你来城郊做什么?我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三个一起做酒酿圆子的事呢!”

  “章鱼兄”想起母亲出门前的嘱咐,“不要随随便便和人动粗,更不要随随便便生气,这样你脸上的褶皱越来越多,记住,要勤于运动,喜怒不形于色。这样你才能瘦下来。”

  于是一激动,“你才是章鱼!你们全家都是章鱼!我叫墨瑜!臭橙子!瘦云朵!你们太过分了!”随即,扬鞭催马,绝尘而去。

  几乎不到半日的脚程,他们就叫了罗浮亭。苏湄看着这可以称之为光秃秃的景色——傍山小溪,如今已全部结冰,一座小亭,孤零零地立在一座小桥边,小桥破败,勉强可以过人。苏湄想起苏澄来这里之前说的“观景”,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带错了路。

  苏澄拴马后就径直走上了小桥,苏湄和云曦见状,来不及多问,便紧紧跟随,却没有看到,苏澄把剑留在了马背上。小桥的尽头便是罗浮亭,“罗浮亭”几个字七零八落地被刻在亭子上,实在是没有传说中的风度。亭内一矮桌,四周分有四个石凳,桌上一青绿色的酒壶,没有酒杯。苏湄欲拿起酒壶,才发现它牢牢地粘在了矮桌上,再一用力,感觉手里的东西变重,原来这酒壶,是和这矮桌为一体,当时一起雕刻而成的。

  “这罗浮亭,怎的这样怪?和传说中的风景圣地一点也不符合。”有人开口说话,苏湄一抬头,发现苏澄眼带笑意,手负在背后,望着她,“我猜姐姐此刻心里定然是这样想的。”

  “没错。”苏湄缓缓站起身来,手还停留在那酒杯上。

  “那是因为,罗浮亭,还有另一半啊。”正说着,苏澄把苏湄的目光引向另一个方向,是和他们所在的罗浮亭一模一样,但是又比这里吸引人的眼球无数倍。因为,另一半的罗浮亭,正是春夏之交,山上树木丛生,溪流潺潺,时不时可以看见溪底的小鱼,另一个矮桌上,也是只有一个酒壶。

  “诗人的诗里,罗浮山下梅花,玉雪为骨冰为魂,说的是靠北方一岸的罗浮亭,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罗浮亭,而罗浮亭的奇妙之处就在于,除了在亭内,在其他的地方都看不到另一边的罗浮亭的景色。”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你们仔细观察我们所处的位置,其实是在两山之间,此山面对我们的这面,常年积雪,冰雪皑皑,可是另一面却是生机勃勃,因为这座山就是分离我朝南北的界限,也是人们口中所说青澜城两色风景的来源。”

  “建罗浮亭的人,当真是别具匠心。”苏湄轻轻感叹。究竟是什么样的能工巧匠,有这样玲珑的心思?给世人留下如此珍贵的财富。他一定是十分热爱自然景色的人,整日在大地和湖光山色中徜徉,想着如何点缀这大好河山,让她焕发出少女的活力与美貌。她有多久,没有好好地去游览一个地方,用心去体会各位建造师的鬼斧神工了?心中的杂念因一个而衍生更多,对自然的敬畏与喜欢却不自觉地淡化了,她可是立志要做守护一方的侠士的,怎能与日月美景失去联系呢?

  亲人的陪伴固然温馨又可以依靠,可是,她本不是有资格留在这里的人。仗着血亲的优势,赖在苏府,不劳而获,靠着从来没有做过的一声“姐姐”让弟弟为自己鞍前马后,让他的喜乐里掺杂进了她的悲伤,让这个本来可以一直幸福的家,忽然手足无措。看望亲人并不是她留在这里的理由,即使是,如今,亲人安好,一日三餐,荤素搭配,她也该走了。她没有在父母年轻的时候做着孩子本该做的调皮的、天真的、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没有在弟弟需要她的时候做一个温柔的、可靠的、让他引以为豪的姐姐,她,什么都没有付出,又有什么理由心安理得享受大家的照料?

  还不如纵横天地间,和万里长风作伴。

  从罗浮亭回来几天后,苏湄显得殷勤许多,在厨房忙前忙后,时不时地找母亲谈谈心,给苏澄擦一擦他的“流光”,这不寻常的举动总让苏澄觉得姐姐受了什么刺激,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事有变节”。

  果然,在某一天结着白霜的早晨,苏澄懒洋洋地起床之后发现家里少了一匹马,就是苏湄曾经给它赐名的“白胖胖”不见了,他转眼去苏湄的房间看,早已空无一人。虽然苏湄从没说过,但他能隐隐地感觉到,他的姐姐总有一天会离开他们,她那藏在心底的深深的悲伤,从来都不打算告诉他们这些所谓的家人。

  此刻,苏湄正牵着马在官道上走着,望着前方茫茫的路途,身后是慵懒还未苏醒的青澜城,天地何其之大,一人想要容身,却仍旧是难上加难。

  离别总会到来,人们在离别还很远的时候,嬉笑打闹,挖苦讽刺,仿佛他们这一生,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身边的人,可是在知道离别快要来临的时候,人们又无比悲伤和焦虑,提前收拾好行囊,提前照料好家人,在等待离别的那几天里,心中五味杂陈,真正离别的时候,顿感人生苦短,不能和相爱之人相守一生之长久,一旦离开之后,人们心里或许会感到轻松,因为放下了一段生活,等待下次归家的时候,再轻轻拾起。

  苏湄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有家人牵挂,不管在哪里,走到天涯海角,看到家人的字迹,总是倍感欣慰,从而充满动力;而她,该从何处寻找牵挂?该从何处想像那本没有的思念的信笺上写了什么?她应该遵循家人的本意,做一个他们生活以外的人。

  接下来,去哪里好呢?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

  耆芜山庄,雁辞楼。

  “说吧,你来干什么?”兰澈翘着二郎腿,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想知道令师妹的下落。”说话的人身边的似乎是侍卫一类的黑衣人奉上一个锦盒。

  “我兰澈不做这样的生意。”侍卫还没走到他身边,锦盒就又飞了过来。

  “这不是生意,这是心意,请师兄笑纳。”那人真挚无比地说道。

  “哦,心意,好啊,我收了,不过,彦儿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啊!”兰澈正欲掀起帘子进屋睡觉,忽然一阵风吹过来,帘子结结实实地盖在了他的脑袋上。

  “噗——”那小侍卫没忍住,笑出了声。

  兰澈怒了,一个茶盏又飞了过去。“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我有事找她,还望师兄告知苏湄的下落。”那人接住了茶盏,盏中水层轻轻荡漾。

  “这事,我不能做主。”

  “连营,拿进来。”

  几个沉重的大箱子被抬了进来,兰澈打开一看,闪闪的金黄色晃得他眼晕。

  兰澈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拍了拍那人的肩。“兄弟,哥知道你挺能挣的,不用这么显摆,啊。”

  “这是给你的。”那人缓缓说道,她倒是很爱惜钱财,不知道一个师父交出来的兰澈是不是这样,依他平时的作风来看,应该差不多吧。

  “你这算是什么?聘礼吗?要是聘礼我就收下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不行,这事我真的做不了主,你可以去问我师父。不过,这些,你说送给我了,就不能反悔。”兰澈站在他那几箱黄金前面,一副“抢钱勿近”的姿势。

  “好吧。”

  几个时辰以后,陌谦从落眠楼里出来,额头上的汗密密麻麻,衣襟也都被汗浸湿了。

  不过,他倒是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旁边的蒙翊交代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耆芜山庄。

  耆芜山人之前练功落下了毛病,所以睡觉的时候屋内的火要烧得特别旺,即使如此,他睡觉还要从头到脚盖上被子,一直惆怅没有个人在他睡觉的时候给他扇扇子。今日终于逮到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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