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弼得知岳飞终于扛不住将屯驻颍昌府的岳家军主力拆散,一边命令完颜亮继续打击骚扰岳飞在郾城的司令部,伺机吃掉郾城,一边却在岳飞、张宪激战完颜亮的当天(七月14日)派韩常等人率重兵向颍昌府进发。
此时屯守颍昌府的,是王贵、董先、姚政、胡清、冯赛、岳云等人。
王贵看到金军已在颍昌府外列阵,害怕还有更多的金军正在路上,便下令董先和胡清留守,自己领着岳云等人出城迎敌,希望赶在金军集结完毕之前将他们打退。
此时岳家军的形势,已是万分危急。
岳飞所在的郾城,是岳家军的退路所在,郾城之战时,宗弼本计划用1万5千精骑兵捣毁岳家军的司令部,然后再回头消灭群龙无首的岳家军主力。
谁知岳飞居然以少胜多,顽强的打退了金军的精骑兵,使金军主力损失惨重。而且宗弼本人在郾城之战中受了重伤,无力再指挥金军作战,他不知道郾城还有多少守军,只好放弃消灭岳家军指挥部的计划,改让金军绕过郾城去截断岳家军的退路,但是岳飞看穿了他的计划,几次打退金军的骑兵。
宗弼虽然占优,却仍担心南宋会派人支援岳家军,他急于歼灭岳家军主力,就让完颜亮领一队金军逼迫岳飞将张宪的部队调离颍昌府,如此一来,他就好对岳家军主力上下其手了。
王贵猜出要来攻城的金军必定不止韩常率领的这些金军,便想在更多的金军赶到之前将他们击退,好给张宪回援提供缓冲。谁也不知道刘锜的援军到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刘锜的援军是否可以牵制金军对岳家军的围困。
刘锜确实派出了援军策应岳家军,刘锜的援军也确实牵制了金军,正是由于刘锜的牵制,才是岳家军主力得以退回鄂州。
可是此时,张宪的部队正受完颜亮牵制,王贵唯一能做的,就是击退眼前的这3万金军,为也许可能到来的援军提供缓冲。
此时围攻颍昌府的金军有3万,驻守颍昌府的岳家军也是3万,这就决定了颍昌之战会是一场异常惨烈的大决战。
自清晨战至中午,岳家军与金军鏖战十几回合,直杀的尸横遍野,人马皆赤,然而岳家军的将士却无一人退却。
岳云领着众将士冲锋在前,身背百余创,杀敌无数。
然而金军却也毫无退意,即使战场上的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
董先和胡清眼看岳家军自清晨战至中午都无法击退金军,便率守城的岳家军一并杀出,合力对抗围城的金军。
金军此时精疲力竭,无力招架突然杀出的岳家军,只好向后退却。
岳家军乘势掩杀,终于打退了金军,杀死千户5人,俘获战俘及辎重无数。
可是,岳家军此时已现必败之势,因为金军虽然暂时退却,但却没有被击溃;岳飞和张宪被完颜亮牵制在郾城;前来救援的刘锜还没有对金军构成牵制。王贵此时若是撤退,尚可保存岳家军主力,但再坚持下去,太困难了。
当夜,王贵亲自驰往郾城,汇报了颍昌之战的情况,他怕金军不久又会大举攻城,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早日撤军。
岳飞大怒,指责王贵扰乱军心,居然要杀王贵,诸将一齐求情,他才勉强收回成命。
七月15日,岳飞派驻在陈州的刘永寿突然奔回郾城,称金军攻城,他只有放弃。
岳飞虽然大怒,却也不得不考虑岳家军该何去何从:由于攻取的州县需要分兵驻守,岳家军此时的兵力与金军相比处于下锋,而且完颜亮牵制了他和张宪的部队,王贵、岳云的3万岳家军虽是主力,却无力抵挡宗弼的十万金军。
其实此时金军尚未截断岳家军的退路,岳飞若是此时后撤,保全岳家军的主力并不困难——但他实在舍不得毕生的心血化为灰烬,他不是不知道宗弼看穿了岳家军的处境,他不是不知道朝廷不会策应他北伐,他甚至不是在等待奇迹,他是在等待老天给他一个公平。
七月16日,朝廷的旨意终于下达,命“杨沂忠除淮北宣抚副使,于今月二十五日起发”。十日之后,岳家军也许早已灰飞烟灭。
七月17日,飞马送来了高宗的第一道“金字牌急递”:“孤军不可久留,令班师赴阙奏事”。
同日,第二道措辞更为严厉的金牌到达:“措置班师”。
这两道金牌给岳飞的压力,真如泰山一般沉重。
岳飞召集诸将商议,将高宗的金牌传视众人。
岳飞道:“岳家军此时已陷绝境,朝廷却不肯发兵支援,这简直陷我辈于敌手……”
“咱们为了大宋出生入死,死了多少弟兄,竟是如此下场!”
“若是撤军,所得州县必将重新落于敌手,那杨再兴他们,就白死了……”
“可是再不撤军,岳家军就要亡师了……”
“也许,他们就是想陷岳家军于敌手,好借金人之手剪除岳家军……”厉敏缓缓的道,“皇上和秦桧猜忌岳大哥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张宣府嫉妒岳大哥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前些日子张宣府擅自撤军,已经是陷岳家军于死地,如今,只不过是朝廷亮明了立场,支持张宣府陷害岳家军的做法而已。况且就算奇迹出现,金军溃败,岳家军违抗圣旨,皇上一样可以借题发挥,让岳家军支离破碎。”
岳飞心情沉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众将士虽然未必知道高宗、秦桧、张俊、岳飞等人之间的恩怨,但也看出朝廷对岳家军绝境的冷漠。
厉敏继续道:“现在的处境,就是进,则亡师必以,纵侥幸成功,也会背上抗旨的恶名;退,虽北伐之功全休,但只要岳家军主力尚在,就有机会再图北上。”
全场寂静,谁都不敢说话。
岳飞苦笑道:“你说的对,如果亡师和班师必择其一,那还是班师吧。”
众将说不出话,竟纷纷痛哭起来。
岳飞悲愤难抑,哭道:
“十年之功,废于一旦!
所得州郡,一朝全休!
社稷江山,难以中兴!
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当日(公元1140年农历七月17日),岳飞下令班师。
为了防止金军趁岳家军后撤大力打击,岳飞一面命人购买布帛,制作战牌,做出要与金军决战的架势,一面却命王贵、岳云撤至郾城,准备一起南下。
自郾城大战(七月初八)江淼被俘到岳飞下令班师,已经十天了。
厉敏向岳飞哭道:“让我用完颜亨把江淼换回来吧……”
“都十天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岳飞叹了一口气,道:“我派人护送你去。”
“不用,让张宪持战书陪我走一趟就是了。”
“好吧。”
完颜亨身高已经超过1米7,但他到底是个孩子,再见厉敏,竟然搂着她的脖子,委屈的哭出声来。
厉敏极爱完颜亨,看他这般委屈,也就抱着他软语安慰,把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厉敏上了马,岳飞赶上去握着她的手道:“一路小心。”
“放心吧,”厉敏看着岳飞的眼睛道:“岳大哥,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等着你。”
完颜亮的驻地,就在郾城和颍昌府之间的临颍县,几天前杨再兴阵亡的小商河,即属此县。
厉敏问张宪道:“你和完颜亮交过手吗?”
“恩。”
“他怎么样?”
“看似文弱,却心狠手辣,诡计多端。”
厉敏心下忐忑,道:“兀术现在驻军在哪里?”
“与完颜亮相去不远。”
厉敏对完颜亨道:“亨亨,待会到了完颜亮那里,你就去找你阿爹,知道了吗?”
“恩。”
张宪道:“陈姑姑不是要用他换江统制吗?”
厉敏道:“有些事我不想说,你相信我,我拼了命也会把他救出来。”
到了完颜亮的驻地,完颜亨果然命人领他去见宗弼,厉敏和张宪却直奔完颜亮的军帐。
有几个金军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厉敏,厉敏想难道他们见过泉儿?
江淼此时已昏迷两日,遍体鳞伤,惨不忍睹。完颜亮懒得浪费时间折腾一个死人,他本想今天晚上连江淼也烧了,不想厉敏和张宪竟然来了金营。
厉敏赶忙让张宪把江淼放下来,完颜亮却喝止道:“你们要做什么!”
张宪道:“奉岳少保的军令,特来向你下战书!”
完颜亮接了战书,冷冷的道:“打就打!就怕你们不敢!”
“打过才知道!”
完颜亮以为江淼已死,本打算送个顺水人情给张宪,让他把江淼的尸体领回宋营,不料转眼看到女扮男装的厉敏,不觉大惊道:“你是谁?”
“陈默然。”
“那十天前死了的那个又是谁?”
“泉儿死了?”
完颜亮回忆当天的情景,倒也觉得那般光滑细腻的皮肤不像一个年过30的妇人该有的。但那天的场景也让完颜亮兴奋起来,他向张宪道:“你可以走——她要留下。”
“凭什么!”
“凭她是都元帅的女人。”
“胡说八道!”
厉敏向张宪道:“大勇身受重伤,你先带他回去,我随后就到!”
“陈姑姑!”
“相信我。”
“他,他一看就不怀好意!”
“听陈姑姑的话,我一定会回去的——再拖下去,大勇就死了!”
张宪犹豫了一下,向完颜亮道:“我姑姑若有半分闪失,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完颜亮并不搭理离去的张宪,他直走到厉敏面前,看着她阴笑道:“想不到有一天,四叔的女人会落到我手里。”
“你让完颜宗弼自己来见我!”
“四叔日理万机,哪有精神见你,不如,”完颜亮突然抱住厉敏道,“我来陪你!”
厉敏惊叫一声,她想不到完颜亮居然敢动宗弼的女人。
“你不要过来,我,我可是王妃!”
“是吗?”完颜亮向身边的亲随道,“她是王妃吗?”
亲随一起哄笑。
完颜亮不怀好意的看着厉敏道:“我倒是想知道,能让四叔着迷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你既然知道他对我着迷,居然还敢碰我!”
“谁说我玩完了你,要把你送还给他。”
“你不要过来!”厉敏急道,“完颜亨已经去了四郎的大帐,若我有闪失,你吃罪的起吗?”
“真的?”
厉敏庆幸自己总算留了个心眼,知道在金国,能指望上的,就只有宗弼爷俩。
完颜亮并不相信厉敏的话,但他也不敢肆无忌惮,便把厉敏扣下,着人去问。
宗弼知道厉敏去了完颜亮那里,立刻就要去接,但他伤的太重,根本下不了床,更骑不得马。
宗弼道:“她去完颜亮那里做什么?”
“说是去换一个人。”
“那你现在就去把她接来。”
“恩。”
完颜亨刚走,宗弼就担心厉敏不会回来,又把厨子唤来道:“你也去接她,把那颗大珍珠带上,只要她回来,什么都行!”
厨子领命去了,宗弼仍是担心,到底挣扎着起来,想自己去接她,慌得众人忙把他拦住。
宗弼心烦意乱,又遣人去问,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完颜亨赶到完颜亮那里的时候,两人尚在纠缠。
完颜亨拉着厉敏道:“二娘,阿爹让我接你回去!”
完颜亮见完颜亨居然真的回来了,也就不再多说,反而担心起来。
厉敏本想若是事情顺利,等宗弼赶来的时候,她早已走了。后来完颜亮纠缠她,她又想幸亏还有个宗弼可以指望,此情此景下相见,总不算对不住岳飞。而现在,来见她的不是宗弼,却是完颜亨,她不觉失望起来了,道:“你阿爹呢?”
“阿爹受了重伤,骑不了马了。”
“谁有本事让他受伤啊?”
“我也不知道。”
“乖孩子,二娘还有点事,晚点再去你阿爹那里。”
“那我陪着你!”
“乖孩子,去跟你阿爹报个信吧,他还等着呢。”
“哦。”
完颜亨说着,真的又上了马,道:“那,二娘你等我一会,我跟阿爹说了,仍回来接你。”
完颜亮知道厉敏在诓完颜亨,但他此时恨不得厉敏立时消失,省的刚才的事被宗弼知道。
谁知完颜亨刚走,厨子又过来。
他也猜出厉敏是在诓骗完颜亨,便把完颜亨拉回来,扑通跪倒在厉敏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王爷在家日日思念王妃,王妃既然来了,怎么忍心就走呢!”
厉敏心烦意乱,道:“我已归南宋,你休要拦我!”
“奴才并不敢拦王妃,但是王爷现在身受重伤,王妃就算要走,又何吝见他一面?”
“放开我!”
厨子跪抱着厉敏的腿只不松手。
完颜亨也觉出厉敏不想留下,急道:“二娘,你不跟我们回家吗?”
“你还小……”
“阿爹快死了,二娘你就去见见他吧……”
“快死了?怎么会呢?”厉敏着急,居然哭了。
厨子一听厉敏心动,更加不肯松手,痛哭着说:“王爷被宋人用铅疙瘩锤断了肋骨,危在旦夕,王妃不看别的,只看这些年王爷对王妃的情分,也该去看看他啊。”
“他,他真的快死了?”
“是啊!”
厉敏心里难过,又问道:“他真的快死了?”
“真的!”
“怎么会呢,他那么厉害,谁伤的了他?”
“都怪那个宋人,他把铅疙瘩缝在假人头里,说那是王爷的‘粉头’,王爷远远的看见那颗人头的头发足有三尺长,就以为是您的,结果,结果就被锤伤了……王爷命不久矣,王妃就去看看他吧。”
厉敏听厨子这样说,反而清醒过来,他是兀术,他是敌人,他是刽子手!
厉敏努力冷静下来,道:“他是金国的王爷,我是宋朝的子民,我们并无瓜葛,你,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啊!”
“王妃,王爷对你情深意重,你怎么舍得离他而去,况且,况且若是奴才留不住王妃,王爷一定会杀了奴才的,王妃就算生王爷的气,也该可怜可怜奴才这把老骨头啊!”
“二娘,阿爹真的快死了,也真的很想你,你就跟我们回家吧。”
厉敏失声痛哭,其实她也很想念宗弼,但是她不能再回去……
厨子紧抱着厉敏的腿,正在这当口,宗弼派来的第三波人也到了。
厉敏的防线几乎崩溃,可是她实在不能再见他……
厨子道:“王妃何不跟我们回去,哪怕只是看王爷一眼,再走也不迟啊。”
“二娘,你跟我们回家吧。”
厉敏无奈的痛哭,隔了半晌,才道:“亨亨,你过来。”
厨子松开厉敏的腿,让完颜亨和厉敏说话。
厉敏摸着完颜亨的脸道:“二娘没想到,才过了一年,你就长高了这么多。”
“我以后还会再长的。”
“二娘知道”,厉敏含泪笑道,“乖孩子,把刀给我。”
“哦。”
不待厨子阻拦,完颜亨已将佩刀给了厉敏。
厉敏见厨子惊慌失措,道:“大叔,我能跟四郎有这样的缘分,多亏了你那时帮我,我不会让你死的。”
厨子还是惊疑不定,他不知道厉敏想干什么。
厉敏把头发放下来,用刀齐颈斩断,然后把头发交给厨子道:“我本是个俘虏,受王爷大恩,如今我无以为报,只好将头发留下,从今以后……”
“我跟他恩情已断,任何时候再要相见,我们只有生死,没有情仇……”
厉敏痛哭着爬上马背,厨子却拉住她的马头。
“你还想拦我?”
“王爷,让我把这个交给王妃,他跟我说,只要您回来,什么都行。”厨子把珍珠放在厉敏手上,“奴才没本事留下王妃,只好让王妃把这个带走。”
厉敏打开小盒,见是一颗桂圆大小的珍珠——这是她新婚之夜的时候跟宗弼说过的,她真的是宗弼的掌上明珠,可是——对不起啊。
厉敏将珍珠收了,咬牙狠甩了一下马鞭,马便挣脱了厨子,向宋营奔去。
宗弼见派了几拨人都接不回厉敏,怕她不回来,便挣扎着要自己前去,众人无法,只好抬着他往完颜亮的营地走。
走到半路,完颜亨和厨子并众人一道迎面赶来,带回了厉敏的头发。
宗弼紧握着厉敏的头发,他常奇怪厉敏为什么喜欢拿头发打赌,如今把头发给他,抵得了这些年的纠葛吗?
宗弼心痛欲绝,胸口发堵,口中喷出一口鲜血,众人慌不迭的找来大夫,可大夫费劲了力气,也掰不开他握紧的手。
他在模糊之中,看到了躺在他身边的厉敏。
“这是个梦吗?”
“是。”
“那就不要醒。”
厉敏静静的睡在宗弼胸口,道:“你还会有很多女人。”
“还会有你吗?”
“我不属于这个时代。”
“除了那件事,我什么都答应你。”
“没了我,你还是你,而困住我,我就没了自我——你要的是这样的我吗?”
宗弼的伤,一直没有好,直到8年后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