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敏想着想着,不觉纠结起来,不敢接岳飞的目光。
酒过数巡,厉敏躲到暗处休息。岳飞道:“这次宴请的都是些行军打仗的人,你一个姑娘家,不能喝就少喝一点。”
厉敏满面绯红,道:“你说的是客套话,还是关心的话?”
岳飞不语。
厉敏道:“皇上赐我和萧朗成婚的事你知不知道?”
“他对你好吗?”
“你都不管吗?”
“如果他对你好……”
“你为什么不管我的事?”
岳飞不语。
“我从认识你到现在,你就没管过我的事!我那么不招你待见吗?我送岳大嫂的衣服,你为什么不让她穿,就算你有理由,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小章违反军纪,你明知道如果他死我也会跟着死,你为什么还坚持要杀他!皇上赐我和萧朗成婚,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他,你为什么问都不问一声!”
“我没资格。”
厉敏一眼瞥见岳飞身上戴的玉佩,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戴着我送岳大嫂的玉佩,我有说要送你吗!”
说着一把夺下来,狠狠的掷在地上,道:“你有本事再也别见我!一边暧昧一边撇清算什么男人,你是个爷们,别让女人为你难过!”
岳飞看着满地的碎玉,心恸不已,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厉敏追问道:“你都不问为什么萧朗要和我成亲吗?我,我和他……”
“如果他对你不好,我一定杀了他!”
厉敏瞪着眼睛看着岳飞离开,哭着想原来过了1000年,他还是不敢承认我,什么狗屁“夙世结”啊!
回到席上,岳飞的部下们正在高谈阔论,原来李氏不仅会持家,还会治军,曾经多次随岳飞出征。有次不在军中,她还暗自调兵遣将果断斩杀了一个意欲谋反的部下。只是岳飞对她严加限制,不许她过多参与军事。厉敏听了只觉得两耳轰鸣,人家是伉俪,我却是狗P。
岳飞心里也颇多顾虑,沉着脸一言不发。偏偏部将们都是些粗人,看不出两人的异样。
岳飞的部下董先贪财,素闻桃花楼的陈老板是临安第一女商人,便打趣道:“陈老板这份礼,若作贺礼便太重,若做嫁妆又太轻,难道你是想分批分次的把你的嫁妆搬来?”
厉敏本来不想搭理他,几个部将却愈发随便起来。
王贵道:“若想成亲也不难嘛,大帅现在深得皇上信任,过几天面圣跟皇上一说,有什么不能成的!别说你是临安第一女商人,你就是穷的叮当响,也会风风光光的出嫁的!”
杨再兴道:“就是啊,连我都看出来你俩有意思,难不成还真要等到杀尽金贼以后才成亲啊。”
“哎,你们这些人,人家家人在这里,哪轮到你们多说。”薛弼说着,不冲李氏,却冲岳云和张宪道:“得问问人家家人的意见吗?”
岳母和李氏都微笑不语。
张宪也不好多说,倒是岳云低着头道:“陈姑姑一直对我们很好的。”
“那就是都愿意了?”薛弼微笑道。
这话说完,厉敏和岳飞心里都有病。厉敏把头埋起来装醉,岳飞则连喝了几大杯酒。
岳飞自年轻时便好酒,酒量惊人,只是醉后易冲动,有次还差点打死了人,后来高宗告诫他戒酒,他便再也没有在军中喝过酒,更没有酗过酒。李氏看他如此,已知他心中不快,便道:“五郎莫要多喝,别忘了皇上的告诫。”
若在平时,岳飞一想到高宗告诫,便涌起一腔豪情,这次李氏拿高宗的告诫劝他,却让他想起高宗赐婚的事。这件事虽然因为厉敏的周旋暂时压了下来,但是并没有取消。别说他没有资格娶厉敏,就算他有资格,厉敏又怎么能嫁他!
想到这里,岳飞苦笑一声,哑着声音道:“岳飞,家中贫困,配不上姑娘。”
此话一出,众人都僵住了,岳大帅在疆场上所向披靡,勇往直前,谁见过他流泪呢?虽说他此时并没有泪流满面,但他的声音,分明是哽咽的。
大家都不是傻子,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谁也不敢多说了。
当夜,李氏和厉敏同住。厉敏怕睡着了碰坏李氏肚子里的孩子,紧张到不敢睡。
李氏道:“妹子只管睡,哪有那么娇贵的。妹子是个非凡的人,有些事,你不便说,我也不便问。只是,鹏举对妹子的心意,连再兴都看的出来,我想,妹子心里也不是没有鹏举的。妹子是个尊贵人,做小妾自然是委屈妹子了……妹子若不嫌弃,你做大,我做小。”
“大嫂说哪里话!你深明大义,和岳大哥同甘共苦多年,又有了这几个孩子,我再不懂事,又怎么能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我之所以不成婚,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因为我不能。我不属于这里,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我命里有‘夙世结’,如果解不开那个结,我是不能成婚的。”
“是什么样的‘劫’?”
“我也说不清楚,但是这件事情解决不了,我是决计不能成婚的!”
“妹子既然如此说,那我也不好再问了。我跟了鹏举这几年,一直觉得他是个为公不为私为国不为家的人,若不是妹子,我真要以为我嫁的不是凡人了。”
“大嫂有这样好的丈夫,应该感到开心啊。”
“开心,当然开心。可惜做妻子的不能让丈夫开心,又怎么能算好妻子呢?”
“岳大哥一心为国,若不能恢复中原,他估计是不会开心的。”
厉敏朦胧睡去,行走于混沌之间,有山有水有情有景,只不知道身在哪里。她就这样走啊走啊,不知道往哪里,却觉得该走下去。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厉敏心里悲凉,却还是行着,不觉得疲惫,只觉得空虚。
路在脚下缓缓延伸,厉敏早已消了想法,只麻木的走着,走了好久,终于看到有大珍珠的人。
厉敏奇道:“你来了?”
“我一直在这里。”
“那你的大珍珠还有吗?”
“有。”
“那你给我吧,我就可以回去了!”
“怎么回去呢?”
厉敏心里一凛,道:“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啊?”
“须到结时方是了,须到了后方完劫。”
“什么意思啊?”
连问了几句,却只有回音,厉敏难过,哽咽道:“这可怎么办啊?”
说着坐倒在地,心都凉了。
“好久不见,好想见你。”
“啊?”厉敏看着有大珍珠的人,他的面目并不清晰,他的声音却如此熟悉。
“好久不见,好想见你。”
“烨伟?”厉敏声音都抖了。
“对不起……”
“烨伟!”
有大珍珠的人慢慢的隐去,厉敏急道:“梁烨伟,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等啊!”
“等。”有大珍珠的人说着,却还是在隐去。
厉敏哭道:“等等啊!等等啊!等等啊!……”
“等……”声音还在,有大珍珠的人却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厉敏急的哭醒过来,还没反应过来,早被李氏紧紧攥住。厉敏吃了一惊,早忘了梦境,道:“大嫂怎么了?”
“我怕是……要生了。”
“啊!“厉敏紧张的大脑一片空白,“大嫂坚持会儿啊,我去叫人!”
说着鹜的起身,衣服都没披就跑去叫人。大家看到她衣衫不整,都有点尴尬,厉敏却不在乎,没头没脑的继续在风中凌乱。
江淼和其他几个武将出来的时候也没穿多少衣服,看她冻成这样,忙道:“别急,先把衣服穿了,生孩子这事咱们也帮不上忙。”
厉敏想也是,又慌里慌张的跑回去穿衣服。岳飞也急遣人找来了产婆。
几乎整个晚上,大家都在这种慌乱不知所措的氛围中相互传染。
岳母姚氏忙的几次发晕,脸色白的吓人,却还是挣扎着忙里忙外。
岳云的新婚妻子巩氏虽不懂生产,也和小艾小茹一起帮忙,只是几个不懂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
岳飞虽不是第一次当爹,仍急的干转。
岳云和张宪虽已成人,但仍是小辈,况且还要照顾家里的弟弟妹妹,只是安静的呆着。银瓶在张宪怀中安睡,二弟岳雷和三弟岳霖则扯着木讷的岳云东问西问。
几个武将且喜且焦,不时有人“听”到小孩哭声。
厉敏和江淼傻里傻气的看着众人,厉敏觉得有事要说,只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小章一心只关心主人,生怕她着凉,给她取来了手炉和披风,搞的厉敏竟然都不好意思。
忙了半夜,岳母姚氏终于支持不住晕倒在地,于是本来就混乱的场面顿时失控。岳飞冲进屋把老娘背出来。巩氏也急跑出来央厉敏帮忙。
厉敏面露难色,可紧要关头,她也只能帮忙了——产妇屋里一堆女子,只有产婆懂生产。
厉敏哭笑不得的杂在人群里,她就是这样,总在人群中迷失方向。
李氏开始还努力忍着,无奈分娩的痛楚实在太大,她早已呻吟的哑了嗓子。
厉敏愣愣的看着产妇,没人催她帮忙,她也没有帮忙了的意识,只是一片空白的站在当地,一片空白的看着那血淋淋的一幕。
厉敏再醒来的时候,江淼正用力的拍打她的脸,看她醒了,道:“你晕血啊?”
“不晕啊。”
“那你怎么晕了?”
“不知道。”
“这么心事重重的,总不会人家生孩子你都不爽吧?”
“不是,就是想不起来,我想说什么。”
“想不起来就慢慢想,至于这么纠结嘛。你说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在外面等着,巴巴的看着孩子没出来,他奶奶和‘姑姑’先出来了……”
“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幸亏是个男孩,要不然还指不定名字有多难听呢。”
小章给厉敏熬了药,厉敏却不肯喝,倚着江淼去看李氏。
李氏脸色煞白,神情却很安详,看到厉敏,道:“陈家妹子,麻烦你到外面,让那几个男人先回去吧,早点休息,早点回家,和家人团聚,一起过年。”
厉敏答应了出去,等武将们都散了,厉敏奇道:“当爹的怎么没在?”
江淼小声道:“岳老娘还没醒呢。”
产婆好意让厉敏抱抱孩子,厉敏却不敢接,看着孩子道:“我看他怎么这么小呢?”
“孩子刚生下来当然小了,你还没出阁,生孩子这种事,确实是有点难为你。”
“我三十多了还没结婚,是不是特别失败?”
“怎么会呢,妹子这么好的姑娘家,一般男人配不上才是真的。”
“结了婚的女人真幸福。”
“陈家妹子,能劳烦你把这孩子带去给他爹看看吗?他还没看过呢。”
“哦”,厉敏答应着,却不知道怎么抱,只好别别扭扭的就去见岳飞了。
岳飞看到厉敏来了,连忙接过孩子,道:“小孩子不是这么抱的。”
“对不起啊。”
“麻烦你了。”
“是个男孩,叫岳震?”
“你觉得呢?”
“岳震很好啊——岳大娘怎么样了?”
岳飞眉头紧锁,道:“我娘身体一直不好,这些日子忙娶亲,忙生子,忙着接待客人……”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都怪我,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打仗,不仅没好好照顾她老人家,还把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抛给她娘俩,现在好不容易云儿成家了,又……”
“别担心,你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但愿如此吧,若我娘能安好,我情愿折寿十年。”
“会好的。”
“你是在我家过年,还是回临安?”
“不知道。”
“不如在我家过年吧。”
“我离家这么久,我爸妈的身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妈特别爱哭。我记得有一年我去上学,我妈包了饺子,然后一家人就坐在那里边吃边哭,连我爸都哭了。有时候我就想,我这么读啊读,读到何时才是尽头,你说你没能在父母面前尽孝,我又何尝尽过效?小时候觉得天大地大,该出去闯一闯,长大了才知道,离家远了那么痛苦……”
“不是还有我们嘛。”
“我来这都一年多了,家里连个信都没有……如果我回去,也许他的孩子也生出来了。”
“你要怎么样才能回去呢?”
“我不知道,我梦见我在一片混沌中走啊走啊,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没有路人,没有同伴,只有一个奇怪的人不停的重复我说话:‘好久不见,好想见你’,‘好久不见,好想见你’……”
“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找到回家的路的。”
“可是我现在就想回去……”
岳飞看着司马青衫的厉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年过的,算好还是算坏呢?岳云成了家,李氏生了孩子,娘亲却累垮了,加上这个看起来聪明却不让人省心的姑娘,这心里的感觉,怎么就这么五味杂陈呢?
过年的时候,岳母姚氏因为坚持挣扎着操持家务,病情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过年的气氛添丁和添病变的奇怪。作为客人的厉敏和江淼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厉敏花了几天的时间想梦里的事情,却只记得那句不停重复的“好久不见,好想见你”。
岳飞奉母至孝,自姚氏病后,他每日衣不解带亲侍汤药,不敢片刻离其左右,如果姚氏入睡,岳飞连走路都不敢大声。可是正如大夫所言,岳母的病是长期积劳所致,虽有良药,亦无多大效用。
李氏还不能下床,家中诸事只能交由岳云的妻子巩氏和厉敏商量着张罗。巩氏年幼,厉敏又不懂治家,突然面对病重的岳母,一心侍母的岳飞,卧床在家的李氏,新婚燕尔的岳云巩氏夫妇,尚未成人的岳雷岳霖岳银瓶和呱呱坠地的小岳震……只有千头万绪的份。好在有小章,将一切料理的妥妥当当:每日酌情安排各人的饮食用度,接送医生,应酬来客,照看从刚出生到要成人的孩子,定期处理桃花楼的账目和重要事务,外加每天叮嘱厉敏添减衣物注意饮食……这样细心周到的家人,厉敏只有偷笑的份。
按照惯例,张俊、韩世忠、岳飞、刘光世等人过完年就要面圣,禀告各人的治军情况。岳飞虽舍不得老母,却也不得不去临安,当下和岳云江淼辞别了众人,又拜托厉敏继续料理家里的一应事务,便往临安面圣去了。
高宗对诸将各有封赏,又见诸将中只有岳飞家不在临安,便要为他在临安建一所更好的府第,好将家人接来同住,岳飞辞道:“北虏未灭,臣何以家为?”
高宗嘴上欢喜,心里却颇多疑虑。
当月,南宋探得伪齐的伐宋意图,右丞相张浚亲赴镇江府的都督行府召集张俊、韩世忠、岳飞、刘光世等人商议军事,任命韩世忠为京东、淮东路宣府处置使,自承州、楚州出兵攻京东东路的伪齐淮阳军;任命岳飞为荆湖北路、京西南路宣府副使,并升为武胜、定国军节度使,自鄂州出发到襄阳府北伐;由张俊自建康府出发到泗州;由刘光世自太平州出发到庐州;由杨沂中的殿前司军作为其老上司张俊的后援。韩世忠和岳飞主攻,张俊和刘光世主守。
不久,韩世忠率先发力,进攻伪齐淮阳军所在的宿迁县。江淼作为韩世忠甚为赏识的将才,也参加了战斗。
实事求是的说,江淼并不算所向披靡万夫不当的猛士,却是个足智多谋堪担大任的将才,韩世忠对他也甚为器重,多次向他问计。这次南宋之所以能发现伪齐南下的意图,也得益于江淼对情报获取与传递的不断改进,他是计算机出身,于此极为擅长,可惜他比别人超前了1000多年,很多想法没法实践。他曾想以简易的英文单词为载体,去掉语法和修辞,以尽可能少的文字传递尽可能多的信息,可惜宋军中识字的都不多,学外语的就更少了,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几个细作,虽然确实起了重要作用,却实在太过稀少。这次回来,他转换思路,以汉语拼音为载体重新培养,果然周期缩短了很多。他又把大学时候玩游戏时常用的战术拿出来练兵,虽然有些根本不实用,却让韩世忠看到了这个年轻人身上不可思议的天分。
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江淼身上不仅没有一般武将的急躁和好勇斗狠,还多了一份谨慎和远见卓识。
南宋取得伪齐南下的意图之后迅速做了布防,韩世忠更是班师到最前线,赶在伪齐的军队集结完成之前赶到了宿迁县,一边上报战况请求支援,一边阻截陆续赶来的援军,一边全力围城,以迅速打破伪齐的军事部署,为南宋军队的反攻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