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弼接连不断的截获内容为“问默然铁浮屠拐子马事”的密信,不胜烦躁。他本以为南宋将领会跟他当年“搜山检海抓赵构”时一样,在他面前一触即溃,不想十万金军居然攻不下小小的顺昌城,如今更是被最心爱的人出卖,默然的聪明他从不怀疑,但她真的懂铁浮屠拐子马吗?她现在在哪里?身体好了吗?
宗弼喝了一夜闷酒,醉醺醺的去找泉儿,不待她张口,他已经把她摁在身下。
两个人在黑暗中急切的攻守着,谁都没有说话。
正是闰六月十五,粉白的月光映出宗弼紧皱的眉头。
泉儿轻抚着宗弼冷峻的脸,不知道该叫“王爷”还是“四郎”。
宗弼一句话也没说,披衣出了帐门——好一轮明月。
宗弼喜欢文史诗词,尽管他并不擅长,若是默然看到这样好的月光,会唱些什么呢?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厉敏和江淼各怀心事,酒醉之后不觉唱起来苏轼的《水调歌头》。
岳飞道:“我从没听过这样的曲调。”
“这是我们家乡根据苏轼的旧词新谱的曲子。”
“对啊,一千年后的家乡。”
江淼正色道:“岳大哥,既然谁都撼动不了你恢复中原迎回二圣的决心,我和犀利姐,我们陪着你!”
“多谢!”
“等我想办法除掉了兀术,咱们就算不打,金人那边也得乱,到时候,金国人自己都打破头了,谁还有功夫害你啊——对吧,犀利姐?”
厉敏心烦意乱,道:“你别推我!”
江淼见厉敏整理头发,道:“你这头发,有一米长了吧?”
“要是从头顶开始算的话,估计一米多了吧。”
“你散开来我看看。”
厉敏不耐烦道:“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嘛!”
厉敏把头发散开,真的已经有一米长。
江淼瞅着厉敏的头发一言不发。
厉敏道:“你想什么啊?”
“没什么,好头发!”
岳飞也极爱厉敏的长发,其实岳飞妻子李氏的头发比厉敏的还要长一点,但是没有厉敏的这般细致光泽。
岳飞答应过高宗不复中原就不破酒戒,平时极少饮酒,即使逢年过节,也十分克制。
厉敏这时候已经醉了,道:“岳大哥,你送我的‘姚子雪曲’我还留着,抄家的时候小章藏起来的,都五六年了,等打完了仗,咱们敞开了喝,喝到尿床为止!”
“好,直捣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
“黄龙府是哪啊?”江淼道。
“燕京城。”岳飞道。
“不是了,黄龙府在东北,徽钦二帝待的五国城,离那就不远!”
“哎呀呀,出过国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滚!”
“那岳大哥是想打到东北还是收回‘幽云十六州’?”
“如果打到东北,只怕后勤补给会很困难,而且我大宋连年战乱,百姓早已不堪重负……”
岳飞说着,不觉眉头紧皱,忍不住满饮了一杯。
他虽然在厉敏面前说的信心满满,但是恢复中原又谈何容易。南宋的军队数量,其实一直数倍于金军,只是因为屡屡私斗,不相配合,才导致金军有机可乘。此次北伐,若是东起韩世忠镇守的淮东,西至吴玠兄弟镇守的川陕,各路宋军部署得当,岳家军就可以锐意北伐,一往无前。但若仅凭岳家军孤军深入……
此时的宗弼,也在忧虑伐宋的事情。金军号称十万,与岳家军持平,略微占优,但金军中真正的女真人只有2-3万,其他都是投降的辽人或者宋人,如此一来,金军的战斗力就大打折扣。况且河南本是宋地,老百姓多倾心南宋,对驻守此地的金军多有骚扰。前番向来不善攻城的金军在刘锜镇守的顺昌城前大败亏输,精锐兵力“铁浮屠”“拐子马”损失过半,金军士气丧尽,再这样打下去,只怕弄巧成拙。
他早就反对完颜昌将河南陕西诸地返还南宋,若不是完颜昌为了给自己谋反争取和平的外部坏境,大金何至于倾全国之力伐宋!须知金国自建立之日起就一直在东征西讨,上至熙宗皇帝下至平民百姓哪个不厌没完没了的征战,哪个不想平和安乐的生活。
他自十几岁便征战疆场,立功无数,也杀人无数,如今和他一起征辽伐宋的开国功臣不是死了就是叛了,他虽独揽军政大权,却也独面大金国力不盛,兵力日衰的危局。他自“黄天荡之战”就发现灭亡南宋的时机未到,但“敢战者方可言和”,不在战场上夺得主动权,哪能再政治上夺得优先权!
此一战,须要让南宋闻风丧胆;
此一战,须要让南宋不敢在轻言北伐;
此一战,须要让南宋为大金的生存发展铺平道路;
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五六月间,即金军围攻顺昌城的时候,朝廷及下令张俊部将淮西宣抚司都统制王德(原刘光世部下,因与郦琼有隙调离)由庐州驰援刘锜,结果王德发挥张俊“花腿军”长久以来的优良作风,一路之上迁延逗留,直到顺昌之战结束之后才赶到,不久又返回了庐州。
如今,朝廷再次命他们北上抗金,王德不得已从寿春出发,于闰六月十四日到达并且攻占了符离和宿州州城(岳家军主力此时已全部开抵河南)。张俊也由寿春向毫州进发,他将在路上逗留比王德多得多的时间,直到闰六月26日才到达无人防守的毫州,并最终借高宗“兵不可以轻动,宜且班师”的谕旨擅离毫州,致使岳家军陷于必败。
闰六月19日,岳家军率先发力,前军统制张宪在距离颍昌府四十里的地方击败韩常率领的金军,并于次日占领了颍昌府,韩常退守陈州。
岳飞命中军统制王贵、踏白军统制董先、游奕军统制姚政及岳云等人率岳家军驻扎在颍昌府城之内,准备将颍昌府作为继续北伐的基地。他自己则把指挥部设在颍昌府界东南端的郾城县,万一北伐不利,就从郾城撤退。
颍昌府克复之后,岳飞遣张宪、牛皋去攻打陈州,杨成去攻打郑州、郝晸去攻打洛阳。
闰六月24日,张宪、牛皋收复陈州;
闰六月25日,杨成收复郑州,几天后杀死退守中牟县的金军万户漫独化;
七月初一日,郝晸击败出城迎战的金军,兵临洛阳城下,由于驻守洛阳的金军中有大量的汉人,对宋作战鼓不起斗志,岳家军于七月12日收复洛阳;
与此同时,河朔忠义民兵积极响应北伐的岳家军,先后收复了垣曲、翼城、赵城、永安等几个州县。
虽然只是较小规模的攻防战,岳家军却显示出了高昂的斗志和骄人的战斗力。
至此,岳家军北伐一切顺利,岳飞上奏高宗“此下是陛下中兴之时,乃金贼灭亡之日,若不乘势殄灭,恐贻后患。伏望速赐指挥,令诸路之兵火速并进,庶几早见成功。”
高宗眼见得岳家军捷报不断,不仅不觉得快慰,反觉得可怕,若捷报是假,那岳飞与金军是否已经勾结;若捷报是真,那让如狼似虎的金军都闻风丧胆的岳家军若是反叛,赵氏王朝哪还有活路!
宗弼此时无限焦虑,如果只是与岳家军对垒,那金军尚可一搏,毕竟顺昌一战金军虽然损失不小,但主力尚在,但若是宋军几位大将一起北上,金军就必败无疑了。
此时正是暑热天气,宗弼便将金军主力收缩回开封,名为避暑,实为观望,他与宋军交战多年,知道宋军多“勇于私斗怯于公战”,便把宝压在诸将不会配合北进上。
这天,南宋遣密使来访,原是秦桧在高宗的默许下封了一份重礼给宗弼,希望早日议和。
宗弼其实也想和谈,但此时战事不利,又怎能轻易撤兵。
他一边派人将南宋的礼物、密信并自己的书信送往上京,一边暗示南宋要表现出和谈的诚意,私底下抓紧书信往来的空当密切关注南宋诸位大将的动向。
熙宗自即位以来,便为几位皇叔的专权所苦,先是宗翰,后是宗磐,如今又是宗干和宗弼,虽然宗干重病已久,宗弼也不像宗翰、宗磐那般跋扈恣睢,但权力到底不在熙宗手上。如今宗弼把南宋的礼物、密信封给他,表面是不敢擅作主张,其实也不过是拿书信往来做做缓冲。熙宗看出这层意思,便将一应礼物原样封回给宗弼,许他酌情裁夺。
宗弼对金银器物并不感冒,唯独钟爱一颗鸽卵大小的金色珍珠。宗弼命人将这颗色泽光润,熠熠生辉的珍珠收了,就把剩下的财物赏给诸将了。
终于在闰六月26日占领了毫州的张俊,与王德汇合后立刻执行高宗“兵不可以轻动,宜且班师”的谕旨,当月底即从宿州、毫州班师,不几日又撤回了庐州。
岳飞得知张俊、王德擅自撤军,大惊失色:如果张俊、王德的部队能在宿、毫长期驻守,即使不作前进之计,也可以牵制大量的敌军,和岳家军构成犄角相应之势。现在他们突然撤走,使岳家军处于孤军深入的境地,一旦宗弼正侧两面合击,那岳家军形势就危险了。
岳飞一面遣人向朝廷和淮北宣抚判官刘锜告急,一边在驻地附近挖壕沟,准备迎战金军的骑兵——北伐是他毕生的心愿,他绝不会轻易放弃。
七月初,宗弼也收到张俊、王德退守庐州的消息,知道岳家军已陷孤军奋战,便将原来分作几路的兵马合而为一,准备集中力量打击岳家军。
七月初八,宗弼挑选一万五千衣甲鲜明的精骑兵,率领龙虎大王、盖天大王和韩常等将领取径路直扑岳飞本人所在郾城,准备一举端掉岳家军的司令部。
由于岳飞将重兵驻在颍昌府,郾城县的军队并不多。当他得知金军骑兵已经到达郾城县北二十几里的地方时,他立即派遣背嵬军和游奕马军前去迎敌——郾城之战爆发:
岳飞吸取顺昌大捷对付金军精骑兵的经验,一方面在郾城县周围挖壕沟、设陷阱,一方面让将士们练习砍马蹄、挑头盔、砍人头等一系列动作,专门对付宗弼的“拐子马”。
等两军交手,先头的金军先就被岳飞的壕沟和陷阱折腾的人仰马翻。
然而砍马蹄、挑头盔、砍人头这一系列动作虽然对笨重的“铁浮屠”行之有效,对灵活性极强的“拐子马”却收效甚微。加上金军吸取顺昌大战的教训,对这一手早做了提防,因此金军一从最初坠入壕沟或陷阱中的惊慌中醒来,便与岳家军展开了激战。
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硬仗,宗弼派出了最精锐的“拐子马”,岳飞派出了最精锐的背嵬军和游奕马军。
双方鏖战数十合,金军的尸体堆积如山,岳家军也损失惨重。
天色渐渐暗下来,双方的士卒都是筋疲力尽,然而金军有女真民族艰苦卓绝中锻炼的坚强彪悍,岳家军有国仇家恨中培养的精忠报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