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晚的树林中弥漫着一层晶莹的月雾,清冽而妩媚,婆娑的树影在晚风中轻轻晃动。
沐易航一路借着月光赶路,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疲惫之意,深不可测的眼底也透出温柔湛亮的光芒。
今晚的月色极美,是南疆一带稍有的朗月晴空。
可惜了,这样安静舒适的月光下,却潜藏着巨大的危险。
似乎是觉察到了主人的情绪波动,白马渐渐放缓了脚步,聆听着周遭的动静。
铲除了日月神教,填平了天音圣湖,释放了锁妖塔里的魑魅魍魉,这里终会重归于宁静美好吧!
微微挑了挑眉,骏马上的白衣男子垂下了眼睛,轻微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天空的月色依旧是清美空朦的,照着远山上那一座富丽堂皇的楼阁深宫。
瀑布似的的黑发随风舞动,璎珞银铃叮当作响,白衣少女身形翩若惊鸿,轻若迷蝶,时不时驻足在婆娑参差的树枝上,观望一下身后追上来的风云堡少主。
那一张绝世的容颜仿佛拢了一层薄纱般,朦胧绰约,似近实远。一个绝色的妙龄少女、情窦初开着,终于羞涩地从深闺中走出,却非要隔了一层面纱对着世人微笑——这样炫目的美丽、带着远在天边的琢磨不透的神秘诱惑。
“驾——!”嘴角弯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沐易航低吼一声,缓缓跟了上去。
澜水山庄距离天山峰顶的巫月神宫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路程。
南疆的草木是出奇葱郁的,一踏入山麓深处的林间、行不得几步,头顶便遮得没了一丝月光。脚下是软而湿的落叶土壤,藤葛垂挂纠缠着,仿佛在密林中布下重重叠叠的罗网——这种山林,除非是那种自幼生长于斯的土著、才能在暗夜里穿过重重密林赶路。
再一次劈开挡路藤葛的时候,白衣圣女终于叹了口气,放弃了连夜赶路的想法——或许,自己真的是太心急了?然而不等她找到落脚的地方、想要告知身后的男子等待天明上路,四野里忽然传来一阵阵阴森诡异的细细簌簌的声响。
仿佛有千万只微小的动物贴着地面急速爬行而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细碎响声。整个空旷的深林密涧、四处充溢着这种密集而可怖的声音。
什么声音?
诸葛小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里,试图听声辨位、然而那些铺天盖地的细碎声响充斥了每一个方位,根本分不清。在她凝神不动的刹那、忽然间有冰凉的水流一掠而过,湮没了她的脚背——是什么?
那一瞬间、本能让她就要飞身跃起。然而她还是忍住了,一动不动。
一阵阵冰冷的触感从脚背流过,源源不断,伴随着另一种诡异的咝咝声——蛇!暗夜里从四面八方山野中涌出的、竟有无数毒蛇,那些不知何处涌出的蛇群汇聚成了巨大的洪流,在黑夜里急急赶路,朝着某个方向涌去。
空气中涌动着腥甜的味道,让白衣女子几欲惊叹出声。然而置身于巨大的蛇流中,她不敢乱动分毫,生怕自己一动、便会惊动这些夜中赶路的蛇群。
她呆呆地扭头,望向身后骋马而来的白衣男子。
沉静的目光悄然凝聚成一线,沐易航勒马停在了她的身侧,全身经脉都已蓄满了力道,剑气弥于他的指尖,在一条毒蛇刚从白马的腿际溜过、第二条尚未赶到的那一瞬间、他瞬忽间手臂一伸,揽过白衣圣女的肩头凌空飘起,半空中腾出一只手攀上了一根藤萝,两个人便如一只振翅的大鸟稳稳落到了密林高处的枝头。
呼吸用内气屏住了,摇晃的枝叶间总算抖落了几星亮光,破开了南疆密林中令人窒息的黑暗。
诸葛小蝶暗暗心惊,白色的面纱后,清莹无暇的脸色也是一连变了数变。
到底是何人在操纵着蛇群,它们要赶往哪里?
然而,借着那一波一波的散乱月光一眼看去,风云堡的少主却是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忙不迭的定住了神、足尖一点树枝、携着她再度腾空掠起——蜘蛛!在密林的枝叶间,居然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蜘蛛!那些蜘蛛色彩斑斓、形状颜色各异,均是巨毒之物,此刻却也和那些毒蛇一样、自行成群结队地沿着枝叶爬行,朝着同一个方向匆匆而去。
再也不敢触碰任何地方,沐易航一手搂紧了怀里的女子,一手悄无声息地抽出了腰际的诛神剑,一连用剑借力几次,才跃出了那片可怖鬼魅的林海,在一颗巨大的桫椤树梢停住了脚,吐了一口气——桫椤树是一种奇异的树木,据说在这种树身侧一丈之内、没有任何毒草毒花可以生存。而显然这些暗夜里赶路的毒虫也畏惧着这种相生相克的力量、纷纷绕开了它,继续着自己的行程。
这棵桫椤树高达十多丈,远远超出了树林中其余同类,枝干如云雾一样铺开。
沐易航和诸葛小蝶静静地坐在这棵出尘的灵木上,看着脚下那般诡异的情形出神——今夜是满月,月刚至中天,将清冷的辉光洒遍了不远处的苍莽群山。而在这皎洁的月光下、满山遍野的树木都在微微起伏,仿佛有微风不停吹拂。
其实,是每一棵树木的枝叶间、都有无数各类毒虫在蠕动。
沐易航将枝叶削开了一些,让月光透入底下的密林,看着暗夜里的毒流匆匆汇聚、涌动。不知从何而来、又到何处去——然而在桫椤树上俯瞰下去,连风云堡少主这种处事不惊的传奇人物、都有一种从心底冒出的寒意。
他看到了恍如梦境的景象:那些毒虫仿佛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分门别类、秩序井然。无论是蜘蛛、毒蛇还是蜈蚣蝎子,都有自己的道路,每一个都循着同类的脚步前行,不同族类之间绝不逾越半分。行路中、不时会有强壮的同类跳出,和领头毒物厮杀,所以领头的毒物也在不停的更替,优胜劣汰、直至越来越强壮。
这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暗夜里有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让这些毒虫俯首帖耳。
将剑插入剑鞘,沐易航锁眉沉思,沉吟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凝重的气息。
能控制这么多毒物、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迁徙,这根本超出了他以前的见闻!
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夜冥?能有如此操控毒物力量的,在苗疆只有日月神教的教主了吧?
白衣女子一动不动地依偎在他的身旁,她还没有从方才的惊愕情景中回过神来。
夜冥……这样大规模的召唤和迁徙毒物,究竟是为何?莫非是教中出了什么大事?
诸葛小蝶坐在三十丈高的桫椤树上,俯视着脚下的浓荫密林,心事重重。
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诡异莫测,非常人所能想象。
——
澜水山庄外的湖畔,皎洁的月光倾泻在湖面上。
夜已深,大军在帐篷里休息。
凌风坐在一堆篝火旁,静静地擦拭着手里的御灵剑,斑驳的火光跳跃在他沉静如水的脸上。
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唇边时不时泛起不可捉摸的微笑。
紫衣女子走出了山庄的大门,看到了他孤坐的背影,想了想,便快步走了过去。
凌风将锋利的剑刃收入剑鞘,方一抬头,就听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么晚了还不睡?在想什么?”
回头,意料之中的微笑。
紫衣上前,百无聊奈的坐在了他身旁。
他玩味似的打量着她冷清的脸色,笑着:“你不也没睡!?”
“我睡不着!”紫衣如实回答,语气恹恹的,说完,低下头去,无聊地把玩着衣襟前佩戴的一枚小物件。
凌风闲散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她手上。
紫衣的手指间捏着一枚小小的老旧斑驳的铜钱,铜钱用一根红线串着,挂在她的颈前。
“那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紫衣的口吻像是在开玩笑。
凌风立马露出一种怎么可能的神情,啼笑皆非的道:“你戴着这铜钱做什么?莫非是驱邪的法宝?”
紫衣闷闷地摇头:“这是我哥哥生前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凌风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半响才提口气,诧异地嘀咕道:“哥哥?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乡闹饥荒,饿死了很多人,饥荒过后又来了瘟疫,镇子里的人差不多死光了,我还记得那一日,哥哥将这枚铜钱交到我手上,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丫头,你在这里等着,哥哥出去找吃的,很快就回来,可是,他去了很久很久,再也没有回来,娘没有等到哥哥就病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紫衣似笑非笑地回忆着这段往事,神情里没有悲伤,有的只是一种宿命般的平静:“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我的哥哥大概已经死了吧?!”
凌风的目光有些悲悯,摇摇头,他黯然地叹了口气,无谓地道:“我们这些被风云堡收养的孤儿大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你呢?凌风,你的家人呢?你会不会偶尔想起他们?”紫衣幽幽地问。
凌风再度摇头,清醒地说:“不记得了,自我记事起,我和慕云就是街头上流窜的小乞丐,我们是没有家人的。”
紫衣神色忧伤,不再追问什么,两眼呆呆地凝望着滋滋作响的篝火。
就在这沉静的片刻。
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凌风下意识地回头,却看到一条黑红色的长蛇吐着芯子,飞速窜了过来。
“紫衣,小心——!”惊叱一声,他一跃而起,手中的御灵剑豁然出鞘,将那条毒蛇一击斩杀。
紫衣敏捷地起身回头,顿时震住了。
视野里充满了不祥的冰冷气息,侧耳听去、满山遍野的咝咝声如潮水般涌来,无数的毒物汇集而来,将湖畔的澜水山庄包围住,俨如伫立起了一座诡异的孤城。
窸窸窣窣,蜿蜒爬行。
那些流水似的蛇虫沿着山庄的墙角沟渠漫延了进去、甚至连檐角上都有。
“慕云——!”凌风惊呼一声,拔腿往山庄内跑去。
方一跑进大门,就看到无数弟子手擒火把,抵御着蛇虫的攻袭。
清风真人和无尘大师已经被惊动,两个人站在廊下,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光景。
在一片混乱中,凌风四处寻找着慕云的身影。
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冷静地吩咐:“大家别慌,将这些草药的粉末洒在身上,那些毒虫是不敢靠近的。”
凌风循声望去,却看到一身白衣的唐璇霜站在慕云身边,正在为过往的弟子分发草药小包。而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俊秀男子,眉眼带笑,一派气定神闲。
那是,凌风辨认了一下,那是药王谷谷主薛岚,他们终于在此时赶到了澜水山庄。
此时此刻,仿佛全南疆的毒虫都源源不断地赶到了澜水山庄、并将此作为最后的墓地。
站在庭院中央的清风道人挥动一下拂尘,口中振振有词,宽大的袖口里忽然飞出一只蓝色的瓢虫,扑闪着晶莹的翅膀,往山庄大门外飞去,那些密密麻麻的蛇虫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召唤一样,齐刷刷调转了方向,往山庄外的湖畔簌簌前进。
蓝色的火瓢虫一只只凭空显现,成团成簇,凝聚在一起绽放出盛大的光芒,那汹涌的蓝光映亮了半边天,贪婪的蓝色磷火上下飞舞着,带出一道道诡异的暗光,劈里啪啦作响。
蛇虫们一靠近磷火,瞬间就被焚为灰烬。
尽管是这样,那些蜂拥而至的蛇虫们还是源源不断地涌进了坟场,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操控着一样,叫嚣着,挣扎着,前仆后继地奔赴这场盛大的死亡。
火海中的毒物蓦然发出了可怖的嘶喊,相互扭打着重叠在一起,被耀眼的蓝色火光一口一口吞噬,成片成片的消失在翻滚的浓烟中。
此情此景,澜水山庄内外的众人无不骇然。
只有身披袈裟的无尘大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徐徐地,他掐动念珠,闭目道了一声:“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