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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音山,日月神教
寒气逼人的冰窖里,隐隐约约荡起一层冷彻的白雾。
光芒闪跃,冰灯如豆,无数白色帷幕在冷风中飘飘摇摇,宛若千万片雪花。
千重帷幕后,一张素白如莲的脸藏在淡光下,宁静而恬淡。洁白如玉的冰柱上映衬出她漆黑的长发,白衣女子静静地躺在雪白的冰地上,
面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她凄迷地眨着眼睛,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十指冷得快要失去知觉,咬着发紫的薄唇,她浑身颤抖得厉害,像濒死的小兽一样,发出痛涩的喘息。
“圣女,你就磕个头认个错,教主自然会从轻发落,你又何必如此执拗!”白发苍苍的老妪走了过来,好心地劝慰,“再这样下去,你饿不死也会冻死的!”
双手紧紧扣在寒气逼人的地面上,白衣女子气息高洁,眼眸深处却依然坚硬如冰。
“他们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干白的嘴唇吃力地翕动两下,她发出的声音瑟瑟颤抖又桀骜不逊。
“想死啊!没那么容易!”
陡然间,一个阴魅的声音响起在空荡冷清的冰窖里面,老妪回头,看到教主座下的色使阿音一袭紫色的宽袍阔袖,眉目冷肃,徐徐地走了进来。
“参见色使大人!”老妪急忙跪下身来。
“你退下吧!”阿音并不看她,却淡淡地开口了。
老妪点头称是,蹒跚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千万重雪白的帘幕后。
身后的长发在寒风中猎猎飞舞,阿音的身姿高大而灼人,一张绝世风华的容颜此时看起来却格外冷若冰霜。
斑驳晃动的烛光中。
他一步一步地朝白衣少女走来,带笑的英眸中却浮动着刀锋一样的暗光。
诸葛小蝶艰难地抬起头来,望着靠近的人,白衣少女剧烈地喘息,眼底却只有愤恨的光芒。
阿音缓缓地俯下身来,诡异的笑着,他抬起冰冷的手指,帮她拂去额边散落的秀发。
冰雪映照下的诸葛小蝶透明得宛如一朵白色的娇莲。
“你以为我留下你是为了什么?”阴郁的字眼冷冷地沁出嘴角,看着这样任性的圣女,阿音邪魅妖娆的双眼不知为何又变得迷茫起来。
白衣圣女唇齿苍白,像濒死的羔羊一般紧紧蜷缩住身体,她的脸沾染着冰雪,全无一丝血色。
“夜冥只要尚有一丝气息留在人间,你就别想摆脱神教。”冰冷如铁的话语淡出嘴角,阿音的脸色一寸一寸阴暗下来,仿佛沉到了可怕的噩梦里面。
“为什么不杀了我!”冰雪迷湿了小蝶的眼睛,浑身剧颤着,白衣女子终于喊了出来,语音哑然失调。
“杀了你?”嘴角泛起一丝阴森森的笑容,面前蹲立之人倏然抬眸望向前方的虚空,“圣女,你忘了你要报仇的吗!”他沉着声问,一字一句。
白衣女子微微苦笑,那样虚弱的笑容仿佛竹叶上的雪,有说不尽的清煞。
“可是你并不想帮我,一直以来,你用秘术操控我,让我成为你的傀儡,对你言听计从,成为神教杀人的工具!我恨你,我恨神教的每一个人!”她强撑着一口气,愤怒地反唇相讥。
此时,猛烈的寒风忽然吹开了冰窖的大门,白幔狂烈地翻舞,香烛骤然一黯,寒冷的冰窖里面顷刻间阴沉得像黑夜。
阿音的眼底闪过一道幽光,他的手指骤然僵硬发青,缓缓地,他不说话了,缓缓地站起身来。
“忘却了以前的记忆,对你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你身为日月神教的日月圣女,却沉溺于儿女私情,一心想叛教而逃,不惩罚你,我怎么对得起夜冥教主?!你别忘了,当初若不是教主救你,你早就死在了那片吃人的森林中,教主与你有恩,你难道不应该报答他吗?”阿音一咬牙,恨恨地指责她。
白衣少女匍匐在他的脚下,她的长发上染着一层白白的寒霜,只有身体的轻微蠕动,证明她一息尚存。
终于。
阿音激烈的情绪平缓了下来,看着她的神情骤然黯了一黯,似乎被什么突袭而来的痛苦击中了软肋。
“只要你不再逃跑,我自然不会再对你施法,你可以变回从前的诸葛小蝶,但是你必须继续为神教效力,你知道的,眼下小教主神智混沌未开,神教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此时离开我们,就是不仁不义。”阿音看似命令的口吻却夹杂着一丝悲愤的请求。
诸葛小蝶沉默了下来,似乎是屈从了。
“来人!”轻轻闭下了眼睛,阿音的声音却依旧是僵硬的,冰冷如刀,带着瑟瑟的强压之气:“把圣女送回望月楼,好心照料着!”
语毕,已有几名轻纱罩面的白衣侍女满目焦急地从旁走了进来。
躬身扶起地上昏死之人,她们步履匆匆地走出了冷气席面的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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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神教西北的望月楼,轻纱曼妙舞动,灯火全暗。
一袭白衣的日月圣女静静地坐在火炉前,双手捏着一个诀平放在衣襟前。身上微微冒着热气,额前秀发上的汗珠一滴滴落了下来,瞬间被吞吐的黄色火舌所吞没。
调息运气,稀薄的俏脸渐渐恢复了往昔的神彩,白衣少女蓦地弹开了迷离的眼睛,她深吸口气,缓缓从榻上起身,清甜的嘴角染上了一抹明媚可爱的笑容。
她终于彻底清醒,想起了所有的一切,想起了不久前曾见过的沐易航。
白衣圣女的眼底浮动着异样的光芒,十指渐渐拳入掌心,妩袖中流出了一片七彩的祥云,她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暗香漂浮的望月楼。
穿过了一座座高楼,一片片树荫,诸葛小蝶孤身一人闯过了广阔无垠的魔兽广场,直奔高阶之上的光明神殿,沿途的罗刹暗影无人阻拦她。
光明神殿的殿门是虚掩的,她轻轻一推,一丝诡异的亮光从门缝里射出,快如闪电。
小蝶早有防备,拂袖一晃,往旁边闪去。
那道凌厉的指风擦肩而过,直直地钉入广场上的一根雕龙玉柱,玉柱的龙纹咔啦一声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小蝶暗暗发笑,就在殿门外躲着。
许久之后,静谧的大殿内传来一声苦恼的叹息:“一点都不好玩,每次都被你识破!”
小蝶收敛了笑容,轻轻地推门而入。
宽敞明亮的大殿内果然只有小教主一个人。
他衣衫单薄,赤脚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气鼓鼓地扁着嘴,像个疯狂闹脾气的孩子。
小蝶转念一想,他确实是个孩子呀。
快步走到他跟前,欢喜地蹲下身来,小蝶笑眯眯地问:“你赢了也不高兴,输了也不高兴,那到底怎样才能让你高兴起来呢?”
小教主闷闷不乐地说:“上次赢了那是你故意让着我,你们所有人都让着我,拿我当小孩子一样戏耍!”
小蝶双手托腮,眨巴下无辜的大眼睛,说:“你是一教之主,众生匍匐在你的脚下,大家尊你敬你怕你,又怎么会戏耍你呢?”
“你们心里敬畏的那个人不是我,是夜冥,我说了很多遍,夜冥已经死了,我不是夜冥,可是你们所有人都希望我能变回夜冥的样子,你们有谁真的喜欢现在的这个我,没有,一个人都没有!”小教主双手扶膝,骤然提高了音调,当着圣女的面崩溃地痛哭起来:“我觉得我才是你们的傀儡,我到底为什么要活着,我就应该彻底封印在夜冥体内,随着他一起湮灭,为什么他死了我却活着!”
小蝶惊呆了,半响也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出言安慰。
薛岚曾经判断出,夜冥这情况恐怕是一体多魂,准确的说他和现在的小教主是同胞兄弟,尚在胎腹中时,夜冥一味的掠夺生长,他汲取了母体的所有养分,导致另一个胎儿生长缓慢,在出生之际又被他挣扎着封印在自己体内,夜冥太强大了,直到他魂飞魄散,另一个被压抑许久的魂体才得以挣脱他的束缚,利用他的残躯重获新生。
薛岚说生长本是不可逆的,所以众人的希冀只怕会彻底落空。
阿音他们又认为,虽然夜冥不存在了,但是眼前的小教主获取了夜冥残存的所有神力,只要刻苦磨练,一定能激发出他暗藏的功力,小教主重振盖世神功之日,定可挽回神教内忧外患、岌岌可危的局面。
事实也证明,阿音的推测并非全无道理,因为大家都惊奇地发现,在黎昕的指导下,小教主在短短的数日内就习得了夜冥“逍遥三绝”中的‘如沐春风’,他不仅内在功力突飞猛进,参悟各种秘法要术的本领也是超乎常人得快。
眼前的‘教主’虽然内怀绝技,可心性却还是七八岁孩童的模样。
小蝶看着他,忽然有些不忍心了,慢慢地,她抬起手来帮他抹去了眼角的泪痕,柔声劝道:“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你呢,你聪明又强大,资质绝佳悟性高,学什么都特别快,很多人都羡慕你钦佩你呢!”
她真挚带笑的眼眸宛若初升的朝阳一般,明媚灿烂,引人入胜,一点一点的融化了小教主眼底深埋的冰雪。
他看着她,呆呆得看着她,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悄然滑下脸颊,忽然抿抿嘴,很小声地坦白道:“其实,我们真正的名字叫昭明,我清晰的记得,昭明这个名字是父皇为我们取的,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是生活在皇宫里的,父皇最喜欢抱我们坐在他的膝头,后来,后来——”思绪似乎有些纷杂纠葛,年幼的教主双手抱住头,面色决绝凄然,断断续续地说:“后来,我就什么都记不得了,母妃死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他悲泣不止,嘶声尖叫起来。
小蝶震了震,慌忙问:“你是不是又头疼了?别再想了!”
小教主点头又猝然摇头,一双泛红的眼眸满是痛楚的泪痕:“该死,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小蝶看着他混乱的模样,连忙安慰道:“别再想那些事情了,这样你只会越来越痛苦,你不是昭明,也不是夜冥,你只是你自己!”语音方落,年幼的教主忽然嘤咛一声,像个受伤的小兽一样,一头钻进她的怀里。
那双小手窒息的,紧紧地抱着她,含泪咬牙道:“小蝶姐姐,我谁都不信,我现在只相信你,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吗?”
小蝶愕然,垂下眼睛望住他。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噙满了可怜兮兮的泪水,却隐隐透出一丝古怪邪佞的杀气。
小蝶不说话了,她想,她今天来看他,也只是想请求他放自己离开,可如今看来,怕是要徒劳了。
午夜时分,小蝶双手环膝,独坐在望月楼的轩窗前,眺望着窗外的一轮皎月。
她想念沐易航,想念师傅凌歌。她并不想久困于此。
可是,阿音的一番话倏然唱响在她的耳畔:你别忘了,当初若不是教主救你,你早就死在了那片吃人的森林中,教主与你有恩,你难道不应该报答他吗?神教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此时离开我们,就是不仁不义。
在这思绪翻飞、心神不定的夜晚。
一道白光亮如惊鸿,直直地从千重帷幕后穿越而来。
小蝶无意识地扭过头望去。
魔教的圣火令,白色的火焰,跳跃的光华。
“教主有令,圣女即刻赶往江南霹雳门等待接应!”烈焰状的悬浮物闪着幽幽的冷光,阴冽的暗语却俏然响起,突如其来,醒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