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王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向没什么波澜得仿佛总是神游天外的脸上终于有了别的神色,说不上是痛惜,也说不上失望,好像只是往深潭投落一枚石子,只是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激起一层浅浅的涟漪,接着就再也没有一丝痕迹。
高宗就算知道他因为不喜静王妃连带着也一向不怎么爱重这个女儿,但却没想到他竟对秦敏华冷漠到如此程度。
虽然如此一来,他没了什么负担,但反倒对秦敏华有了几分怜惜,主动道:“皇弟,你放心,朕会让皇后给华儿多添些妆,不会亏待了她的。至于宋家那孩子,只要让她跟着华儿一同进门就可,是侧妃还是妾,随王妃和华儿的心意。”
静王闻言微微颔首,拱了拱手漠然道:“臣弟多谢皇兄爱重。”
秦敏华自从接到圣旨就如同失了魂一般,没了往日的目空一切,呆呆地坐在自己房中如同一只木偶一般。
如果说先前她还没什么真实感,觉得自己身份高贵,以至于在被人发现她和宋岚与永昌侯出了那样的丑事之后第一反应不是绝望,不是羞愤而是想要疯狂地报复回去,那么如今圣旨一下,她突然就明白了——从那一刻起自己的后半生就彻底被决定了。
嫁给一个近三十岁的老男人,年纪轻轻去给一个孩子当继母。
她有多厌恶这一切,就有多憎恨姚婧澜!是她,都是她毁了自己!
可是她该怎么办?圣旨已经下了,陛下的意思也还明白——此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追究。她就算有心想和姚婧澜鱼死网破,也没有了机会。
静王妃得知这件事时惊怒交加,直接昏了过去。醒来后又怒又悔,她早就提醒过华儿,不要去招惹姚婧澜,那个孩子的身份特别,她怎么就是不听?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甚至不知道该责怪自己疏忽之下没有看好秦敏华还是该怪秦敏华运气不好,明明那么好的计策竟然都没有得手。
她一向希望秦敏华将来能许个好人家,平平安安,荣华富贵的过一辈子。可没想到如今亲事到定了,却是给一个没什么实权的侯爵做了续弦?!
若是往日,任谁都不会觉得秦敏华这样的身份会许给永昌侯做继室。但既然赐婚的旨意都下来了,已是无力回天。
静王妃毕竟比秦敏华要清醒的多,也理智的多,自然知道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嫁入永昌侯府之后拿捏住安昌侯,早日生下自己的嫡子,才好在侯府站住脚跟。
然而终究是自己的心头肉。隔了几日,静王妃再大的怒气也散了,只剩下对秦敏华的心疼。老远在游廊下,静王妃就看见秦敏华的贴身丫鬟正一脸担忧地端着饭菜在房门外踟躇着,一双眼往房里张望着。
“怎么回事?”静王妃走到她身边蹙着眉问。
她听见声音,转身看见静王妃,慌忙要跪下,静王妃道:“免了。”
她才恭恭敬敬地回话:“回王妃,郡主今日又不愿意用午膳,奴婢实在担心,可是实在劝不动郡主,还请王妃能……”
静王妃看一眼她手中端着的菜羹,“这些东西凉了,再去吩咐厨房去做份你们郡主爱吃的菜来。”
“是。”那丫鬟点点头,转身离开。
静王妃一进去就听见里面秦敏华气恼道:“都说了我不吃,滚出去!”
静王妃并未在意,只是淡声道:“华儿,怎的不好好用膳?”
秦敏华转眸看见静王妃,眸中有一瞬间的错愕,紧接着便觉得不安,羞于面对她,可眼底还是不由自主地泛出晶莹。
她是母妃一手带大的,父王一向对自己极为冷淡,仿佛看不见自己这个女儿一般,然而母妃却把自己如珠如宝一般地宠爱大。
想到自己那日的狼狈和如今的境地,她就不由得想要扑倒静王妃怀里哭诉一番,可是又有些害怕。
她本以为母妃再也不会关心自己了,自己给她丢了这么大的脸,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要被迫嫁给一个草包侯爷,岂不是让母妃在东都那些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她真没用,不光没做成事反而被人设计,还拖累了母妃……
然而眼前忽而一暗,一片温柔的触感贴上来,秦敏华一愣,才发现自己被静王妃揽入了怀中。
“母妃……”,她带着哭腔哽咽出声。
“华儿”,静王妃将她几绺散下的发丝轻柔地抚到她耳后,“别怕啊,不管怎么样,都有母妃在呢。”
闻言,秦敏华终于抑制不住地在她怀中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襁褓中的婴儿一般。
此刻,她没有害怕,没有顾虑,没有算计,只感受到怀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的毫无保留的宠爱。
许久,她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从静王妃怀中离开。
或许是负面的情绪被静王妃怀中的暖意消解了,她终于开始冷静地面对现实。
其实她本身就不算愚笨,否则也不至于能够想出那样巧妙的法子来算计江怀玉。
“母妃,如今我该怎么办?”秦敏华求助地看向静王妃。
“华儿,你听母妃的,如今你只有安安分分地嫁入永昌侯府,然后争取早日能生下个嫡子,再慢慢地把整个侯府都掌握在你手里,如此一来,日子自然过得舒坦,想必比起大多数东都的贵女也差不到哪里去。”静王妃语重心长地劝道。
然而秦敏华忽而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母妃,你知道的,我喜欢秦世子,我真的不想嫁给那个一无是处的什么永昌侯!”
静王妃叹息一声:“华儿,你还记得吗?母妃同你说过,那位秦世子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此人手段阴狠,城府又深,是常年在战场上冲杀出来的一匹恶狼,岂是你能驾驭的?你怎的就不听呢。”
秦敏华摇摇头,眼神中还带着迷惘地神色,凄楚道:“母妃,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一想到他我就觉得开心,只要能见到他我就觉得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可是他为什么偏偏要娶姚婧澜那个一无是处的毒妇?我到底哪里不好?”
静王妃深深看她一眼,“华儿,你并没有哪里不好,只是和他无缘罢了。你马上就要嫁入侯府,还是趁早断了这份心思的好。”
秦敏华看着王妃眼底复杂的神色,突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母妃,您当年,是不是就像我一样?”
静王妃眼神一凝,继而又轻笑出声,“是啊,你和母妃真像,一样倔。可是你知道吗,母妃最后得偿所愿嫁给了你父王,却后悔了……”
她声音极轻,眼神渐渐飘忽起来,似乎回想起来什么。
“为何?”秦敏华不解,能够嫁给自己心爱的人恐怕是三生修来的福分,母妃为什么却后悔了?
“因为我后来终于明白——抢来的缘分,终究不是自己的。”静王妃幽幽道。
她转眸看向窗外,“这么多年,你父王一直挂念着那个人,对我们母女不闻不问。起初我觉得并没有什么,甚至想着,只要日子久了,他总能看到我的好,他会知道我才是那个要陪他走一辈子的人……可是后来,你出生之后,他依旧我行我素,眼里根本看不到我们母女,甚至对你,也毫无半点情分,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无论我做再多,我终究不是她,也终究抹不去她在你父王心里的位置……”
秦敏华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问:“母妃,你说的那个人,她是谁?”
静王妃看向她,“还记得母妃告诉过你,不要招惹姚家那位二姑娘么?”
秦敏华一滞,她当然记得,母妃的话让她一直不解,甚至成了扎在她心底的一根刺,促使她每一次见到姚婧澜都克制不住地想要挑衅,来证明自己到底才是那个姚婧澜招惹不起的人。
“你父王这么多年记挂在心上的人,就是她的母亲——宁国公夫人温舒雅。”
秦敏华不敢置信地抬眸,怎么可能,她从未见过那位姚夫人,只听说常年累月病着,连后宅都管不了,可是为何她确实父王的心上人?
她心思一转,问:“既然如此,母妃为何不把她……”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可是静王妃哪里听不懂。华儿终究还是太年轻,年少气盛,以至于感情上的事,她还看不清楚。
静王妃苦涩地笑笑:“你是好奇,一个国公府的病秧子,只要母妃动动手指头,就能要了她的性命,为何却迟迟没有这样做?”
秦敏华颔首。
“你不懂,要她性命很容易,可是我却不能这么做。”
迎着秦敏华不解的眼神,她淡淡地解释道:“终究是我贪心,还一直期待着或许哪一天你父王能回心转意,看到我对他的好。可若是我对那个女人动手,我这辈子就都不可能等到那一天了——毕竟,没有人能争得过一个死人不是么?”
秦敏华恍然,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