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易沉统共跪过三次。
这在皇家来说是十万分不科学的,就偏偏真真实实的发生了。
他老子,先先皇死的时候他才豆丁大点,连亲爹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他大哥,宣衡帝又是把他当儿子养的,不对,是比儿子更甚,简直是捧在手心里养的。总觉得这个小皇弟跪他怪怪的,干脆下旨厢易沉谁都不用跪。
这一来厢易沉的脾气养刁了,不仅不跪活人,祭天祭祖他都不跪。一群老大人吹胡子瞪眼的指责他不孝,奏章上了一沓又一沓,无奈宣衡帝太过护短,只是说“阿沉行止由心,众卿家不得苛责。”
本也不是什么天理不容的大事(好像是),众臣见皇帝护着,于他们又无损,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了。
宣康帝教导厢易沉也是操碎了老父亲的心。厢易沉生病不肯喝药,他便联合皇后,厢宁婴以及一众宫女太监一边堵一边哄。厢易沉喜欢兵法,喜欢习武,他给他寻来了最好的师父来教,将私藏的举世无双的宝铁一分为二,一半给他打造了见止,另一半留给了阿婴。宣康帝当时就觉得此物留下来倒时候求皇叔帮忙肯定有用,果不其然,这一半最后就成了何向晚的甘棠。
厢易沉最痛恨的事就是自己要跟着阿婴学什么治国方略,日日听的他生不如死。可也不敢不听,最起码要把先生讲的背下来,否则宣康帝会亲自打他手心。厢易沉委屈的很,明明阿婴才是太子,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些劳什子玩意儿。
直到后来宣衡帝下令让他大侄子厢宁婴也跟着他半死不活地习武他心里才平衡了许多。
他的第一跪,在顷济派后山。他自问无愧天地,却觉得对不起那近三百具尸体和死在云钦敬和祁碌手下尸骨无存的那些亡魂。他担着摄国之职抵御了外寇,却未惩家贼。这一份愧疚,他没有说过,但也清楚,是会跟他一辈子的。好在,有晚晚,她看得懂他的心思,跟他说过等死后陪他一起去地狱谢罪。
第二跪,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保住阿婴。阿婴是一个好皇帝,如果当初当政的是他,绝对不会发生这般震惊朝野的大案。可是,就案偏偏就在阿婴根基未稳,人心浮动的时候翻了出来,甚至有人开始议论说陛下比不得摄政王。
“狗屁!”厢易沉心里骂,如果是他,一定是个施苛政的暴君。不出两年各地揭竿而起,结局就是他在东征西战中畅快了,皇兄和阿婴大安辛苦撑起的就没了。绝了他自己的后路,才能保全阿婴。他跪在大殿门口的那一刻,本来就是抱着必死的念头去的,这一场大案有人买了单,保住的才是大安,才是天下。
他不知道何向晚和竹垣阮琅背地里求了多少人,做了多少事,才能让天下人记起来要被这一场案子咬死的人是为了让他们活着十几次要死在战场上的人。还有阮琅,联合另外十六个幸存者为他求情。何向晚事后只字未提,只当没有发生过,但是他心里是清楚的。
好在,给了天下一个满意的答复。也算是彻底封死了一些不老实的人想要拜他为帝的念头,犯了如此重罪的皇嗣,留住命就不错了,注定与龙椅无缘了。这样最好,他可以专心站在阿婴身边,替他清楚那些小人。就像小时候阿婴像大哥一样罩着他,替他清楚障碍一样。
第三跪,是真真正正的,向阿婴行了一个臣子之礼。现在的阿婴,有谋略,有担当,和何景玉两人君臣协作。按不同的地方制定政策,如今是河清海晏,四方拜服。宣康帝恩威并施,赏罚分明,真真正正有了一代明君的样子。
这一跪,代表着他的欣慰,是他的认可,也是他对已逝皇兄的交代:当初的承诺,他做到了。虽然后来他很不爽的和宣康帝表示:“你老子你爷爷我一个都没拜过!你小子,真是捡了大便宜!”
厢易沉敢说,若说骨头硬,他绝对可以骄傲一把。但是若说谁打脸打得最响亮,也是跑不了他。
就单说见止,说好的,不打仗了就不出鞘了,还非得编了个“见止一动惊天下”的噱头。
结果呢,除了和纥列图打的那一次,正事上他还真的没有再拔过见止。总是一副拽得鼻孔朝天的模样说一句:“你还不配!”让人觉得能死在他的见止手里是一见多么伟大而又神圣的事情一样。
事实上呢,见止的作用就是借给何向晚舞舞剑,还是毫无杀伤力的那种花拳绣腿。再有就是给媳妇挡挡刀,清几个连不识货的小喽啰。再不然,就是等他俩坠崖的时候当个缓冲地棍子,等到最后上面蒙了一层岩石碎屑也懒得擦一擦。如今跟着媳妇去闯荡江湖,发现还是用扇子更加特立独行更拉风一点,见止干脆就被彻底打入冷宫了。长长是随手一丢,八百年都想不起来究竟放在了哪里。
何向晚常说:“你这要是让那些以死在见止下为毕生追求的人知道了,还不得哭个肝肠寸断!”
厢易沉道:“样子这般平平无奇,动起手来一点都不风雅,要不是看着它跟甘棠好歹是一对儿,我早就给它丢库房里了,也不用每次出去都背着这么不风雅的剑!”
“......你这么嫌弃它皇兄知道么?”
“皇兄一向审美差,这也怪不得他!”厢易沉到。
这是重点吗!何向晚每每心里咆哮,算了,长得好看的人说的算。
琐事回忆起来总是别样的幸福,何向晚看着厢易沉老僧入定般地坐了半天,嘴角时不时会露出诡异的傻笑。心道莫不是因为她晚上睡觉不老实给了他一拳把他打傻了?
“醒醒,想什么呢!”何向晚推推他。
“一些琐事!”厢易沉回过神来。“对了晚晚,听说太爷爷已经在普光寺成为得道高僧了。不如等咱们家丫头或者儿子生下来去求太爷爷给赐个名?”
“可不是要成得道高僧了,大伯和爹爹快把整个何府的家当捐过去做香火钱了。太爷爷再不得道,咱们全家都要去喝西北风了!”何向晚道。
引得厢易沉快都笑出泪来:“干脆咱们捐钱建一座寺庙请太爷爷做住持好了!”
何向晚究他耳朵:“你钱多是吧!当初说好了罚俸三年,如今还没有到期呢!你说说你,我刚嫁过来就让我喝西北风,你还捐寺庙!”
厢易沉讨扰:“就算是西北风,那也是镶了金的西北风,娘子,饶了我吧!”
“好厚的脸皮!”何向晚笑着松开他:“说真的,住持还要干活操心,太爷爷年纪大了,还是别让他费这份心。像这样有排面又不用干活的高僧还是挺好的。”
“晚晚说的是!”厢易沉点头:“所以还去不去求赐名了。”
“当然要去!忘了当初太爷爷没能给小太子取名失望成什么样子了!”何向晚笑道。其实太爷爷所谓的出家不过是懒得打理头发,干脆剃了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罢了。前几日照料他起居的小沙弥还说太爷爷因为馋的不行,偷偷躲起来吃烧鸡呢。万千世界即是红尘,再躲,不还是在红尘知中吗。既然随心随性,也无需计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