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自从清明过后,借宿在夜凉城的薛家军一直遭遇连连挫折,无法继续行军。
开始是好多人生了桃花疹,等十多天桃花落败,疹子消退,老天又不配合了。
一连七八日的阴雨天,让倒春寒席卷了夜凉城上下,薛军中好多将士不幸中招,腹泻不止。
薛将军和姜大夫连忙到城中各处药房抓药,但军中人数太多,草药供应不足,好多人没能吃上药。雨樱就是其一。
一连两日,雨樱腹泻似乎好了,但整个人都萎靡下去,饭食一点都吃不下,肚子还胀鼓鼓的。
李言棠忙着去周边买药,无暇顾及雨樱。司空见没人照料雨樱,就自己来。他特意照着姜大夫的方子,骑马到二十里地外的郊外小镇买来草药。可惜,他从来不曾照料过病人,所以遇到细枝末节,他总是手忙脚乱的。
“雨樱,这药怎么才算煎好了?”司空问躺在床上虚弱的雨樱。
“水开后一炷香的时间,差不多就好了。”雨樱气喘吁吁地说。
过了许久,司空把药罐里的药汤倒进碗里。
“好了!来吧,快喝!”
他兴冲冲地端起药碗走到雨樱身边。雨樱接过药碗,“啊”的一声连忙缩回了手。
“啊?你怎么了?”
司空一只手端碗,一只手去抓雨樱的手。谁曾想,那药碗太烫,他自己一手也没端稳,不禁一抖,瞬时间,汤药汁泼到了雨樱的手背,还洒在被子上一大片。
雨樱吃痛,但只皱起眉,愣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着她那被烫得通红的手,司空自责不已。“对不起,对不起……”
他紧张地红了眼眶。
“没事。司空将军帮我拿块凉的布巾行吗?”
“好好。”司空把几乎不剩什么药汁的药碗放到床边,起身沾湿了一块布巾,递给雨樱。
雨樱把布巾铺在手背上,另一只手拿起药碗,吹了几下,才缓缓喝下药。
没想到自己照料病人还把病人给烫伤了,司空暗自埋怨自己。
雨樱看出来他的自责,柔声说:“谢谢司空将军来照顾我。我以前生病,从来没有人管我的。被李将军救了以后,我才知道有人关心这么温暖。司空将军现在还能在我生病的时候来照顾我,我真的特别感动。有你们在,我真的感到很幸福。就算是立刻死去,也值了。”
“不许说死!你不能死,听到了吗?你绝对不可以死!”司空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霸道地命令她。
雨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感慨一下,想抒发一下自己对他和李将军的感激之情,怎么会让他如此激动?他眼睛红红的,分明格外在意雨樱的性命。
“我……我只是随口一说,这么点小病,明天就能好,我不会死的。司空将军不用这么在意。”
料想自己的反应可能惊吓到了雨樱,司空缓了缓神,把她盖着的被子抱起来放到一边,为她披上他的外衣。
“随口,也不要再这么说。用不用在意,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司空似乎有点怨气。但这怨气从何而来,雨樱也有点迷茫。
“司空将军,你拿我被子做什么?”雨樱面露不解。
“这阴雨天,我又给你被子上洒了这么多药汁,你还怎么盖?现在外面还没太阳,只能烤干了。你先披我衣服躺着。”
司空生了个火盆,一言不发地烤着被子。看着他忙碌的身影,雨樱觉得自己压抑许久的情丝,似乎又爬了出来。
因为阴雨无法出行,闷在屋子里的拓跋虹倍感无聊,便去找李言棠,想和李言棠聊聊天。
只是李言棠满脑子在关心军中将士的病痛,并没有多少心思和虹公主闲聊。所以,她也并未留意到,虹公主问的事,全都是关于司空将军的。
“李将军,你上次说司空将军对我一见钟情。可后来,我听人说,司空将军和薛将军打了一架,就是因为司空将军放不下已故去的爱人,所以薛将军嫌弃他沉沦才揍他的。”
“嗯,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司空将军那位故去的爱人,叫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叫浣沄,是个聪慧文雅又细心体贴的姑娘。”
“有小士卒说我和她长得像,是吗?”
李言棠忽然顿住,停下手里的活,迟疑了片刻,她才回答。“虹公主想听实话吗?”
“当然。我就是想听实话才找李将军的。我知道你向来坦率,不屑于撒谎。”
“那好,我告诉你。你和浣沄长得很像,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五官和身形都像。我第一次见到你,也惊呆了。你们二人的确太过相像。不过,你们的性情和举止,却是相去甚远,一点都不像。”
“哦。果真是如此。原来司空将军以前围着我转,就是把我当成了那个浣沄姑娘了?”
“应该是。”
拓跋虹若有所思。她之前嫌司空太粘着她,很厌烦。她喜欢的是好战磊落的英武男子,但司空长相偏清秀,又不擅武艺,确实不是她首选的心仪男子。但自从听说了他的故事,知道了浣沄这个人,她又开始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一个男子如此魂牵梦绕?到底司空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能在爱人死去这么久,还念念不忘,用情至深?一个用尽生命去爱的痴情人,无法不让人动容,无法不让人怜惜。
“那你给我多讲讲这个浣沄姑娘的事好不好?”拓跋虹问李言棠。
李言棠刚想回说好字,下面的小士卒就急匆匆地赶来。
“李将军不好了,有两个人因为抢药打起来了。”
李言棠向虹公主道了声抱歉,然后就随小士卒一起赶往军营。
终于,天空的乌云散去,露出了太阳的暖人光辉。薛军中将士们的病痛也如阴霾,一扫而光。
休整了两天后,大军准备启程。李言棠忙着清点人马和行军安排,没有注意到有匹驿馆的信使来到薛将军面前。
之前,薛将军特意派了一个信任的手下先行回京,去找李言棠的姐姐。谁知,那人回信上是这样说的:李言棠的姐姐已失踪近一年了,而且,李言棠的弟弟已经将此事告诉过李言棠。
还在和手下人核对行军计划的李言棠被冲到自己面前的薛将军吓了一跳。
“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值得你如此生气的?”李言棠疑惑地问。
薛将军一只手拿着信,一只手掐住李言棠的肩膀。他用力太大,让李言棠疼得不自觉后退一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姐姐失踪了?所以才敢和我说见过长姐就成亲的承诺?你这样骗我是何用意?是不是当初就没想过嫁给我?”
听到他的质问,李言棠垂下头,沉闷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其实,她是为没有早点告诉他长姐失踪而道歉,但听在薛将军耳里,却是她为从未想嫁他这件事而道歉。
“你!好你个李言棠!你当真以为我非你不可吗?”薛将军暴跳如雷地扔下信,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随后的十几天,薛将军和李言棠都形同陌路。
莫谙见两人似乎不再来往,便趁机接近薛将军。每次遇到公事,薛将军还不得不与李言棠碰面,所以,他有意无意地默认莫谙对他的关心,想试探李言棠是否吃醋。
但忙着军务的李言棠,心里想着回到京城以后,再好好和薛将军聊聊两个人的事,一门心思全扑在军中事情上,根本就没有发现他是在故意气她。
大军行至午梁城,李言棠率领一小支队伍入城采办军需,经过驿馆时,她远远看到那栏杆。她回想起自己曾坐在那里对薛将军许下见过长姐就成亲的诺言,时过境迁,很多事和人,都变了,长姐不见了,浣沄永远地去了……
想起这些,一滴泪不由得从眼角垂落。李言棠用手擦去,转回身时,她见到一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薛将军。
“你哭了?”他的声音是近些天来从未有的温柔。
“没,只是有灰尘进眼睛了。没事。”
李言棠努力保持轻松的表情。但这怎么能躲过薛将军的眼睛。
他知道她一定是触境伤怀,他刚刚看到她站在这里发愣,那背影,如此凄凉,如此孤独,让他忍不住想拉她进怀里,告诉她,他还在,一直都在。可是,想想之前她隐瞒下长姐失踪的消息,难道不是想让他永远都娶不成她?
他原本想要靠前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忽然间,他的胳膊被人拽紧。
“将军,你在这里啊。你看看,我今天的妆容美不美?是将军你送我的那套胭脂和眉笔画的呢,好不好看?”
仙姿玉色的莫谙羞答答地扯着薛将军衣袖。
李言棠心想:明白了。新欢已有,自己又何苦执着?
她别过脸去,静静地走远,那背影满是失落。
“你够了没有?那胭脂水粉我横竖是要扔的,你拿去便拿去,为什么要说我送的?”
还没等李言棠走出多远,薛将军冷着脸问莫谙。他用力掰开莫谙的手,痛得莫谙花容失色。
“我警告你,以后少靠近我!再这么故意挑唆他人,让他们以为你和我之间有何干系的话,我可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了!”
薛将军撂下狠话,留给莫谙一个不懂的背影。这些天来,他是默认她不断靠近的,她为他夹菜,他也没拒绝,她送过去汤喂他喝,他也一口口喝下去。为什么今日,却说出这么严厉的话来?那她这几日来的努力,岂不是全都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