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没有辩解一句,薛哲瀚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一个耳光,薛夫人当场晕倒,薛老爷大喊着“造孽造孽”把薛夫人扶回了薛家。
夜色渐渐深了,文瑾一个人坐在牢房里,抬头看着漏进来的星星点点的月光,根本不理会对面传过来的那些下流的口哨声。文老爷托了人,让文瑾住了单间,还拜托狱头多照顾照顾,最后却是连文瑾一面都没见。
因为文瑾没有辩解,也没有招供,所以刘大人只在听取了一方证人的证词之下就定了文瑾的罪,三日后,午时斩首。
夜幕刚落下,文瑾就听见有人低声唤她的名字,“瑾儿,瑾儿······”文瑾一回头,泪水瞬间奔涌而出,接着便是跪在了地上。
“爹,娘!”事发以来,文瑾从没有觉得自己对不起谁,包括那个死了的秋夏之,甚至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但只要一想到爹娘,文瑾就始终不能自已。
“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做了这样遭天谴的事!”文瑾娘低着头不住的痛哭。
“娘!瑾儿没错!是她抢了瑾儿的东西!抢了东西,就要还的!”文瑾抽泣着说道。
“你还敢说这样的混账话!都是我跟你爹带错了你,不该这样宠着你惯着你的!”文瑾娘继续教育着文瑾。
“娘,事到如今,瑾儿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跟爹!瑾儿不能替哥哥给你们二老养老送终了!”
“你!”文瑾娘看着面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女儿,是又恨着,却又心疼着。
“行了,豆豆,把夫人带出去吧,我跟小姐还有几句话要说。”文老爷终于开了口。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来看你吗?”文老爷见她们走远,才缓缓开口。
文瑾跪在地上,脸上挂着泪,摇摇头。
“因为我不相信那一切都是你做的!你不会是那样的人!你跟爹说实话!那个秋夏之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
文瑾终于开了口,“爹,瑾儿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掉进了湖里,那个船家跳下去救他,可我只听见一声闷响,就再没见到他的人,我,我本来是想救她的,可后来,后来······”
“行了,爹只想听你说这一句就够了!”文老爷没有再让自己的女儿说下去,因为他要的答案已经得到,“瑾儿,无论如何,事已至此,虽已无可挽回,但爹相信你总是有自己的理由。薛家无情,也别怪我老文无义!”文老爷眉头紧蹙,话到此处,他一把就把跪在地上的文瑾拉到自己跟前,低声说道:“瑾儿,这件事,爹只问你一遍,想好了再回答,你,想不想死?”
文瑾的眼睛睁大了,半晌却也没有丝毫犹豫的摇摇头。
“不愧是我文天标的女儿!你放心!爹是不会就让你这么平白无故的死的!”说完,文老爷用力捏了捏文瑾的胳膊,低声道,“你记着,出了这牢房的大门,你就再不是我文天标的女儿!一个人在外面是福是祸也都不会再有人帮衬,孩子,来世,再不要做这糊涂的事,害了别人,也害了你自己,更是害了我这孤老头子还有你那个娘!别再回安州,我的女儿,已经死了!”文瑾的胳膊被爹爹捏得生疼,眼里的泪却是被她生生憋了回去。
“不许哭!我文天标的女儿没那么软弱!站起来!就算是死,也要死的有骨气些!”这句话是说给牢房的牢头儿听的,也是说给文瑾听的,更是说给文老爷自己听的!
文瑾被爹拉着起了身,一肚子的话却根本无法说出来,文瑾娘的身影在牢房门口若隐若现,文老爷不舍的看着自己最后的孩子,终还是回了头。
“爹!娘!女儿不孝!下辈子再孝敬二老!”文瑾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狠狠的磕了两个响头,文老爷的背影一颤,牢房外是文瑾娘抽噎的哭声。
终于到了第三日,文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豆豆晚上给她送了“最后一顿饭”,文瑾拿筷子戳了两戳,便戳出来了一张字条“丑时。”然后什么也没说,默默吃下了那张字条,缓缓开口道:“豆豆,你能帮我带个话吗?”
“给谁啊,小姐。”
“薛哲瀚。”
“这······我一定带到!”
“还有······”文瑾拉了拉豆豆的袖子。
“小姐您说,只要是豆豆能做的,我一定尽力!”豆豆认真的点着头。
“豆豆,帮我照看好爹娘,知道吗?”文瑾的眼里全是不舍,惹得豆豆的眼泪哗的就流了下来,不住的使劲点着头,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豆豆出了牢房的大门几乎是跑着到的薛家,敲了半天后门终于开了一条缝,见是家里原来还算熟识的下人,豆豆该使的招数都使了,终于将字条递了进去。
薛哲翰有气无力的翻看着这两天济世堂的账本,满脑子想的都是刚刚在饭桌旁家里一个下人塞给自己的那张字条,烦躁至极,根本什么都看不进去,薛哲翰叹了口气,干脆回了卧房睡觉。
子时刚过,几声细微的脚步声吵醒了文瑾。
“听豆豆说,你想见我。”
“你来了。”文瑾笑了笑,坐了起来,捋了捋头发,摸了摸脸,想看看自己的模样,才发现这里是牢房,尴尬的转过身,向薛哲瀚走了过去,“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也以为我不会来。”薛哲翰的声音冰冷。
“可你还是来了,真好,走之前能再见你一眼,我也无憾了。”文瑾笑笑,轻声道。
“一直到现在我都不肯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做的,文瑾,告诉我,你能不能告诉我!人家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算给你爹娘积德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做?!”薛哲翰几近崩溃,他双手啪的扶住牢房的大门声嘶力竭道。
文瑾不可置信的摇着头,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说:“你已经不再叫我‘瑾儿’了,我应该知道的,我早就应该知道的,从你第一次为了那个女人扇我巴掌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了······”
“瑾儿!”薛哲瀚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你别这样!我知道我娶了秋夏之对你打击很大,可你也应该为我想想!我是你的丈夫,我不想看你被斩首示众!跟刘大人说!你去跟刘大人说出真相!你说那个在湖里打渔的村妇看到的都是假的!你说她只是受人指使!你说她······”
文瑾猛然的抽出被他攥在手里的衣角,含泪笑道:“我总以为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真的,就在你进这个牢房的前一刻,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文瑾低头摸了摸那个镯子,继续道,“其实,我让豆豆叫你来,不过是想再看看你,毕竟我们夫妻一场,就算你认定了我杀了秋夏之和你们的孩子,哦,还有那个船家,可我依然想看看你,我怕我走了以后,再想不起你的模样。”文瑾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都是笑着的,“你还记得吗,”文瑾继续说,“我嫁给你的那天晚上,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你跟我说,‘你就这么高兴’。是啊,我就是那么高兴,嫁给你,是我从小的梦想,除了你,我从未想过别人,真的。可当我真的嫁给了你,我却不敢相信,我竟可以和你这样耳鬓厮磨的过一辈子,你知道吗,我想跟你过一辈子,想给你生个大胖儿子,再给你生个漂亮的女儿,你带着儿子去济世堂学医,我教女儿舞我那双鸳鸯刀······”
“行了,你别说了,这些,我都不想听。文瑾,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毁了你的一生,可你这样做,又何尝不是毁了我的一生?!我在你跟娘之间已经足够偏袒你!可你依旧不知满足的让我对你更好一点儿,你何时想过我娘的感受?!”薛哲瀚忽然喊出了声。
文瑾甩开薛哲瀚的手,笑道:“薛哲瀚,我以为你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就该护着自己的女人,哪怕她做错了,你也要护她周全,而不是一味的不相信,一味的骗自己都是假的!真的又如何?!人真是我害死的,又如何!你还能再砍我一次脑袋不成?!你还能将我五马分尸不成?!她秋夏之是人,我就不是人?!她秋夏之死了孩子就该让人偿命,我的孩子没了,却只能让别人说我无理取闹不成?!”文瑾忽然大笑一声,“你走吧,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薛哲翰,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薛哲翰的嘴角剧烈的抽搐着,半晌,他愤恨的转身,痛苦的闭上双眼,留给了文瑾最后一句话。
“文瑾,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这,便是记忆里薛哲瀚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丑时。
文瑾慢慢脱下手上的那只玉镯,放在了地上,身后,一声闷响,她慢慢转过身,看着已经倒地的狱卒,伸手接过来一人递给她的衣服,快速穿戴好便随那人一同出了牢房。
然而事情没有所有人想的那么简单,他们刚走出牢房,便被人察觉,上来盘查二人的身份,文瑾狠狠低下的头最终还是暴露了自己,当双手再次摸到那对鸳鸯刀,文瑾知道,一切,不可挽回。
这一幕的结局,是两败俱伤。文瑾看着镖局的兄弟替自己挡了一刀,愤怒之下,踢开两端燃烧的火盆,大火无穷尽的蔓延开来,挣扎救命的声音飘散在这个无情的夜里,看着身后如人间炼狱般的情形,文瑾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无尽的夜里是无尽的黑,文瑾终于跑不动了,可身后还依稀看见星星点点的火把,衙门的人还在追她,纵然已经进了山,可依然不能给她留条生路。不远处,文瑾看到了那辆爹爹为她留下的马车,便一个翻身上了去。
“驾!”黑夜里奔逃的是一个逃狱的杀人犯,一身狱卒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清瘦的脸上满是血渍与伤痕,深秋的夜风“呼呼”飘在她的脸上,没有泪水。
身后追兵的声音徐徐靠近,文瑾还在奋力的向前方跑去,可依旧抵不过对方人多势众。
马车被迫停下,又是一阵厮杀,回旋,转身,落刀,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早已分辨不出哪个是她的,哪个不是她的。
“啊!”文瑾应声单膝跪地,右腿中刀,一双鸳鸯刀支撑着身体全部的力量,身后的狱卒大叫一声冲了过来,回头,是凶狠的杀戮,终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鸳鸯刀飞出很远,挂在刀柄上的那只鸳鸯玉佩啪的摔得粉碎,趴在地上的文瑾不认命的睁大了双眼,看向前方无尽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