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薛夫人去庙里上香,临走时让师傅给二姨太算了一算,说是个儿子,薛夫人大喜,便让厨房给二姨太炖只乌鸡,这本是平常事,谁也没在意,就连文瑾,一开始也只是笑了笑,可事情就是这样平白无故的发生。
那日早晨,文瑾像往常那样并没有去前厅吃饭,只让豆豆一早去给薛夫人捎了个话,说是今早还是咳得厉害,怕影响大家吃饭。其实文瑾已经咳得有些日子了,本来都快好了,可一换季,一冷一热的,就又严重了,期间薛哲瀚过来看过她几次,就连秋夏之也给她把过脉,各种药方都试了,终于见了起色,眼见小一个月没去吃过早饭了,都是厨房备好她这份,再让豆豆端了去的,只是,这个早上,注定是要发生点儿什么的,比如早上没有端药,说是姑爷换了方子,只让川贝、水梨加些桑叶和菊花煮水喝就行了,可早饭过了许久,还没见豆豆端过来,叫了两声,没人答应,文瑾自己披上衣服,去了厨房。
这个时候的厨房应该是没人的,因为只有没有人才能发生些什么,不然该发生的被人阻止了,就会把文瑾憋坏的。
文瑾在厨房绕了一圈,没看见豆豆煮的东西,东翻翻,西看看,再瞎捯饬捯饬,还是没看见。
“哎!少奶奶,那个不能动。”文瑾掀开了一个锅盖,热气腾地冒了出来,本来就有点儿呛着了,又被厨房的张妈一吓,“砰”的一声,锅盖就掉进了冒着热气的水里。
“呀!这可怎么办,这可是夫人让我给二姨太补身子炖鸡汤烧的水!“张妈跑了过来,有些粗鲁的推开文瑾,看了一眼已经脏了的水,哭丧着脸埋怨道:“哎呀,大少奶奶,今儿早一起来那两个灶台就都坏了,就只有这一个能用的,这夫人和二姨太可都还等着呢,又要重新烧了。”
文瑾在张妈身后站着,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可道歉的话,却不是她能说出来的,文瑾顺了两口气,道:“我是来看看豆豆给我煮的茶好了没有的。”
张妈或是觉得刚才自己的举动有些过分,忙满脸堆着笑道:“大少奶奶,刚才实在对不住啊,我,我也是一时着急,这夫人要得急,二姨太早上吐得厉害,都没怎么吃,夫人怕把她和肚子里的小少爷饿着了。”
“小少爷?这还没生呢,就知道是男是女了?!”文瑾冷笑一声。
“哟,少奶奶这就不知道了吧,早上夫人去庙里上香,都让师傅算过了,师傅说是个儿子。”张妈的嘴都咧到耳后了。
“哼!”文瑾又是一声冷笑,“那你先把我的茶给煮了,再重新烧上这水吧。”
“哟,少奶奶,这,这灶台只剩这一个能用了,夫人和二姨太可都等着呢。”张妈为难道。
“她们不能等,我就能?我的病才刚好,这药几时能断?!”文瑾的语气越发的冷了。
“这······”
“你们干什么呢?!”文瑾大喝一声,原来趁她和张妈理论,不知何时进来个丫头早已把锅刷了干净,换上了新的水。
“少奶奶,您别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眼下最着急的还是二姨太的事。”说完,张妈拉着那个丫头就跑了出去。
文瑾站在原地气得咬牙切齿,大口的吸了几口气,刚想抬脚出门,却被门边的筐子绊了一下,紧接着,筐子倒地,乌鸡叫个不停,文瑾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等文瑾反应过来,一脚踹开了那只鸡笼。可乌鸡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为激烈的叫了起来,鸡笼在地上翻滚着,文瑾吓得身子往后撤了撤,终于缓过神来,文瑾扶着门边站了起来,那只乌鸡还在挑衅的大叫,文瑾咬着嘴唇,顺手拿起了菜板上的菜刀。
豆豆拎着好不容易从济世堂借来的熬药用的小炉子,前脚刚迈进厨房,后脚跟着的张妈便听见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接着是炉子“砰”的摔在了地上,再接着就是豆豆坐在了地上。张妈条件反射的脚一软,然后本能的蹲了下去,推着身后前来修灶台的小厮进了屋。
天黑了,文瑾揉了揉饿了一天的肚子,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食盒,那是前两天石冲从苏州走镖回来给她带的糕点。
文瑾刚坐下拿出了一块儿,豆豆就揉着刚包扎好被炉子烫伤的手进了屋,文瑾抬头瞟了一眼她,没好气地说:“现在才回来。”
豆豆低着头,委屈地走到文瑾身边,“小姐,张妈在夫人面前说是你,怎么办啊?”
“怕什么?!”文瑾把一块儿糕点塞进嘴里,丝毫不在意,“她秋夏之是人,我文瑾就不是人了?!”
“少奶奶,夫人请。”来人是常在薛夫人身边伺候的下人。
“知道了。”文瑾高声回答着,又吃了一块儿,拍拍手,掸了掸落在裙上的渣子,用手绢擦了擦嘴角,便仰着头,出了门。
“孽障!你还不给我跪下!”文瑾还没走到跟前,薛夫人就压抑不住自己的火气。
文瑾嘴角带着笑,双手提着裙角,直直的看着薛夫人,慢慢地跪在了地上。
“你还笑?!你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文瑾!你真是一天安生日子也不让人过!你就这么见不得我们薛家有后!”薛夫人坐在上座愤怒的拍着桌子。
“不是我文瑾见不得你们薛家有后,是你们薛家见不得我文瑾好过!”
“啪!”文瑾抬手摸了摸嘴角,那是一丝血的颜色,她慢慢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薛哲瀚,然后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文瑾站起身,一把推开面前的薛哲瀚,“你看吧,我就说你们薛家人见不得我好过,没了孩子,没了丈夫,现在还把我在你们薛家唯一一点可怜的地位也剥夺,你们果真是没让我失望啊!你们果真是没让我失望啊!”文瑾大笑着,用手一一指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姐姐,姐姐,你别这样,你别这样,是夏之不懂事,是夏之不懂事,夏之不过是一时贪吃,就让厨房买了一只乌鸡,没想到抢了姐姐平时熬药的灶台,是妹妹不懂事,是妹妹······”秋夏之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跪在了文瑾面前,娇小的脸庞上满是一颗颗泪珠。
“快,快啊!快把二姨太扶起来,她怀着孩子呢,怎么能跪在地上呢!”薛夫人着急的喊道,三五个下人赶忙走了上去把秋夏之扶了起来。
这一场闹剧最终以文瑾被只身送进了乡下的别院而慌乱收尾。
文瑾看着这个别院,幽幽地说:“我想过无数次来到这里的情景,却没想到这里竟是又一个监狱。”
九月初九,重阳节。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注定一些特殊的日子发生,文瑾没有辜负老天。
这天本该阖家团圆,举杯恭贺的,可是济世堂在乡下药农那里有些账没弄完,就执意过去结完账再回家吃饭,秋夏之怀孕七月有余,却越发粘着薛哲瀚了,见他不肯在家过节,也一定要跟去乡下。
“娘,我也好久没出门了,这些日子总是待在家里,实在闷得很,我记得离咱们家别院不远有个湖,那里风景很好的,哲瀚,你忙完了,带我去划船好不好,我好想划划船,玩玩水啊。”秋夏之像个小孩子一样跟薛哲瀚撒娇。
“孕妇怎么能玩水?!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薛夫人坚决不同意。
“娘,有哲瀚在我身边,你还不放心啊?”秋夏之走到薛夫人身边撒娇道。
“娘,夏之想去,我就带她去吧,您放心,有我在,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说了,杨桃和我济世堂账房的伙计都在,这些个人,总不会出什么事的。”
“这······好吧。”薛夫人见实在拗不过他俩,也就只能出门前多嘱咐几句了。
秋夏之像只小猫趴在薛哲瀚身边,聊着聊着忽的想起了什么,“哲瀚,我们是不是会路过别院啊?”
薛哲瀚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一晃,又回过神来,说道:“恩,应该会吧。”
“那,那我们去看见姐姐吧,这都好些日子了,也不知道姐姐在那里过得习不习惯。”秋夏之说了两句,见薛哲瀚没什么反应,继续道,“其实姐姐也挺好的,我们一起陪娘去庙里上香,路上姐姐都很照顾我的,有马车什么的经过,她都护着我,生怕我被碰了撞了的,吃饭的时候也是,总是把好吃的往我碗里夹,前段日子,老家有人送了几匹上好的料子,姐姐都是让我先挑的,还让裁缝先做我的呢,还有······”
“行了,行了,”薛哲瀚打断秋夏之的话,说道,“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一会儿路过,我陪你下去看看。”
“哲瀚,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秋夏之堆上灿烂的笑。
文瑾正在院子里一瓣一瓣的撕着美人蕉的萼片,撕完一朵又撕一朵,豆豆从湖边打了水回来,看见她家小姐的举动,放下水桶就跑了过去。
“小姐!你别撕了!回头再让看家的老杨看见了,又到夫人那儿告你的状去了!”豆豆拉着文瑾的胳膊就往屋里走。
文瑾甩开豆豆,“你别管我,去做你的饭去,我不撕了,我上湖边待会儿去,饭做好了,过来叫我。”
“小姐!”豆豆回头刚喊了一句,就跟文瑾一样定在了原地,“姑,姑爷。”
“你怎么来了。”文瑾没有太多的表情,说出的话似是一个问候,侧过身就从他们旁边挤了出去。
“你去哪儿?”薛哲瀚皱着眉头叫住了她。
“我去哪儿?我能去哪儿?!”文瑾没有回头理他们,径直往前走。
“姐姐,姐姐,姐姐······”文瑾走了一路,身后的秋夏之就喊了一路。
薛哲瀚终于看不下去了,跑上前拉住了文瑾,“你没听见她在叫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