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了,有人说,薛哲瀚休了文瑾。
这让文正豪的脸在安州很挂不住,早饭刚过,文瑾在院子里练刀,本想上去说两句的,后来实在不能忍女儿刀法退步成这个样子,于是让石冲拿来自己的刀,又重新手把手教起了闺女。
九月的桂花早已开满了枝头,文家这一老一少在飘满桂花香的院子里一板一眼的比划着文家刀谱上的一招一式,文瑾娘看得很是欢喜,还让秀萍抓来了一把瓜子。
“不行了,不行了,爹,我练不动了。”文瑾先停了下来,撸下来一只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倒退两步,靠在刀架上坐了下去。
“不练了,不练了,豆豆,去,给小姐把褂子披上,别再着了凉,染了风寒。”文瑾娘嗑完手里的瓜子,起身拍了拍手,向厨房走去。
“你呀,可赶不上以前了,练这么一会儿就累了,以前学的刀法都忘了吧!”文老爷接过石冲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汗道。
“爹,我嫁人的时候是您不让我带着这对鸳鸯刀的,那我没刀怎么练啊!再说了,就算我有刀,没事就在人家后院练刀,知道的以为我在练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谋杀亲夫呢!”文瑾喝了一口豆豆递过来的水说。
“哎,我说你这女子,是不是傻啊!”文老爷单手掐腰大笑道。
下午文瑾在书房陪秀萍嫂子绣手绢,说是陪,不过是秀萍绣,文瑾看罢了,这针线在文瑾这里可比她爹那把三尺五寸长的大环刀还要重。
文瑾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瞌睡,眼皮子重的睁也睁不开。
文瑾娘刚好路过,一进屋子就看见了文瑾趴在桌子上睡觉,叹了一口气,坐在了秀萍身边。
“你有时间就好好劝劝这丫头,满脑子都是刀枪棍棒,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文瑾娘轻声说。
“我劝什么,怎么劝?她可不听我的。”秀萍抬眼看了下文瑾,笑道。
“你呀!就是跟她在一起久了,也是满嘴没一句正经话。”文瑾娘继续道,“瑾儿都回来了有一个月了,这薛家也不来要人,外面有人说瑾儿被休了,我都气死了,刚才还跟那个老匹夫吵了架,女儿这么大了,你能说吗!你能管吗!你说的了吗!你管的了吗!气死我了!”文瑾娘一想起刚才在屋里文正豪跟她那横眉怒目的样子就来气。
“娘,您跟爹生什么气啊。”秀萍放下手中的东西,给文瑾娘倒了杯茶。
“这个小东西一点儿也不让我省心!”文瑾娘回头看了一眼睡得香的文瑾,食指狠狠戳了过去。
“哎,娘!”秀萍赶忙上前阻止,“瑾儿还小,嫁进薛家的日子还短,很多事不懂也是正常的,您别太着急了。”
“什么年纪小不懂事?!你嫁给文昊的时候才多大?还比瑾儿小一岁呢!不是这个理儿!”文瑾娘转过身,端坐在秀萍面前。
秀萍知道,这是长篇大论的开始,于是先开口道:“娘,您也别太着急了,不行,我让豆豆给薛哲瀚捎个信,就说瑾儿知道错了,让他们薛家赶紧来接人。”
“我看行!人是他们送回来的,回去也得他们家的人过来接,让街坊四邻都看看,我姑娘没被休!不过······“文瑾娘差点儿被秀萍绕进去,又捋了捋思维继续道,”有些话你还是要给她讲明白的,嫁了人,就由不得自己了,你见过泼出去的水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回来了,人家要笑话的!我当年跟那个老匹夫从京城来到这安州城,这么多年了,受了多少委屈,也没想着回娘家,出了事,要先想着解决,而不是逃避。你再看看你,文昊走了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也难过,可你爹病了,我还是让你回去看了的,官府里没有哪个条例说受了委屈不让回家的,可人家受了委屈,都没有回家的,就你一个人回家了,这,这不是让人说闲话吗!”
秀萍低下了头,文瑾娘说的很现实,理儿也确实是这个理儿,可为什么听起来这么令人心伤呢?文瑾没错,受了伤回家,这是所有人的爹娘从小就教给我们的道理,可长大了,怎么就不一样了?
“我不说了,说多了,更难受,你呀,看着办吧。”文瑾娘说完,起身离开。
秀萍看着文瑾娘走远了,转身轻声地说:“行了,别装了,起来吧。”
文瑾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娘的话,你也听到了,怎么?要不要我让豆豆去给薛哲瀚捎个信儿?”
“你,容我想想。”文瑾轻轻地说。
一夜没睡。
天还没亮,文瑾就在院子里练刀,杏黄色的衣衫被她脱下搭在了刀架上,一身白色的练功服在漫天飘散的桂花里来去穿梭,满脸是汗,文瑾不知道自己流没流泪,可她现在只想出汗。
转身,一片片桂花落在一双鸳鸯刀上,文瑾眨了眨眼,忽的吃了一惊,身后那人竟离自己的刀只有两寸远,她募得站在原地不动,她并不确定自己看到的那人是不是心里想的那人,就这样,静静地等待桂花飘落。
“跟我回家吧。”那人先开了口。
“什么?”文瑾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天下还没哪个女子跟夫君生了气自己跑去丫头房里睡的;也没有哪个女子任着性子主动要回娘家的;更没有哪个女子回了娘家就不回婆家的。你呀,是头一个。”薛哲瀚伸出右手,握住了文瑾执刀的双手,见文瑾没有反应,笑道:“难不成,你还真想谋杀亲夫?”
文瑾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放下了手中的刀,却也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薛哲瀚从架子上取下衣服,放到文瑾面前,见文瑾还是没有反应,忽然笑了,他靠近她,文瑾有点儿害怕,向后退了几步,薛哲瀚拉住她那只没有执刀的手,然后轻轻取下掉落在发间的花瓣。
薛哲瀚松开手的那一瞬间,文瑾忽的向后退了两步,她不敢看他。
“你这是还在生我的气吗?好,我帮你穿。”薛哲瀚抖开那件杏黄色的衣衫,再次走到了文瑾面前。
“什么?”文瑾依旧没有反应过来,只见薛哲瀚弯下腰,把她别在腰间的裙角放下,然后猛地拉进自己,从背后环住自己,等反应过来,薛哲瀚正在给自己系腰带。
“不,不用,我自己来。”文瑾终于有了点儿意识,转过身,自己系上了腰带。
薛哲瀚走到她面前,笑着说:“我去给爹娘认个错,跟我回家,好不好。”
文瑾抬起头,天刚亮,微亮的日光落在薛哲瀚的脸上,甚是好看,文瑾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半晌说道:“可是,为什么是你去道歉?”
文瑾终于被接回了薛家,安州城的人全都看到了,薛哲瀚不肯坐马车,拉着文瑾的手,走过安州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文瑾想,真好。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淡,像所有成了亲的夫妻一样,他忙起来了,她去药铺给他送饭;他闲下来了,他带她逛十五的庙会;他们吵架了,总是他先笑;他们闯祸了,总是他道歉。
慢慢的,文瑾学着怎么做一个贤惠的妻子,虽然文瑾娘从没在文瑾身上看到过贤惠的影子。手绢、枕套、被面都是豆豆绣的,文瑾只拿大框架,当然所谓“大框架”就是好不好看,不好看了,豆豆晚上就又睡不成了;文瑾偶尔心血来潮递给薛哲瀚喝的鸡汤、鱼汤、排骨汤也都是豆豆炖的,当然薛哲瀚不知道;不过,文瑾对豆豆还是好的,比如,她成功帮豆豆干掉了春心苑里的冰蝶姑娘,让文昌镖局里据豆豆说是最帅的趟子手阿杰最终拜倒在豆豆的石榴裙下,当然,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豆豆不能成亲,确切的说,豆豆不能这么早成亲。
为什么呢?
因为文瑾,怀孕了。
第二年的春天,是薛哲瀚亲自把的脉。
文瑾坐在竹榻上,嘴巴一张一合的,不停地嚼着豆豆送进嘴巴里的核桃仁,中间休息的时候不忘了发表几句意见,“你和阿杰的事情要放一放,知道吗?恩,恩!”文瑾张嘴接着吃,“为什么呢?因为我怀孕了,你走了,我怎么······恩,我怎么办呢?不过你放心,等我生完孩子,家里给找了人伺候,你就能轻松一点了,别怕,你不敢说,我去替你说。接着扒啊,我还没吃够呢。”文瑾示意豆豆继续,豆豆撅着嘴不敢说话。
“瑾儿姐姐。”文瑾一听有人叫她姐姐,就知道那个秋夏之来了,立马从竹榻上下来,撑着肚子,一脸的幸福样。
“妹妹来了,快坐,豆豆,上茶。”
这年冬天,安州城的雪下得很大,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可薛家里,文瑾的屋子外面挤满了人,是的,文瑾就要生了。
文瑾的呻吟声从辰时持续到了巳时,又到了午时,没有人喝水,没有人吃饭,前厅里,薛夫人坐在薛老爷身旁不敢说话,他们的儿子薛哲瀚守在屋子外面,任大雪白了头,也不肯进屋取取暖。
文老爷终于到了。薛家的下人说少奶奶难产,文老爷便一个人冒着大雪来了。雪天路滑,本是很短的路程马车却走了很久。
“怎么还没生啊?”文老爷开了口。
“产婆说瑾儿太瘦了,没力气,生不出来。”薛夫人想要喝口茶,抬头看见薛老爷皱着眉头,只得悻悻的缩回了手。
前厅里,一下又恢复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