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产婆大叫一声推开了房门,薛哲瀚一把抓住产婆,大声质问:“怎么了?孩子呢?”
“孩子······”产婆的脸越来越白。
“我问你孩子呢!”薛哲瀚几乎是不可抑制的大喊。
“啊——”产婆被薛哲瀚抓的生疼,想要挣扎,可越挣扎,薛哲瀚就越用力。
“哲瀚,你不要这样!让产婆把话说完。”秋夏之抓住薛哲瀚的胳膊,着急道。
产婆终于挣脱了,向着大门的方向退了几步,颤抖的说:“孩子······孩子······”
“你说啊!孩子怎么了?”薛哲瀚完全抑制不住了,眼看就要冲进屋子里面,秋夏之死死地抱住薛哲瀚的腰。
“孩子······孩子······薛少爷,我,我尽力了,不是我的错,谁知少奶奶太瘦了,生不下来,等生下来了,却是个死胎!”
“死胎”两个字重重的击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薛哲瀚转身,一步一步向文瑾和孩子的方向走去。
“不许去!”薛老爷大喝一声,“造孽啊,造孽!”转身拂袖而去。
薛哲瀚红了眼,心口像堵住了千金重的石头,喘不上气。
屋子里面,豆豆一把接住产婆扔在怀里的孩子,惊吓过度的她,颤抖着叫着“小姐小姐”。
虚弱的文瑾撑着一口气缓缓问道:“孩子呢?”
豆豆依旧颤抖的回答说:“小姐,孩子,没了。”
那最后一丝撑着文瑾的精神游丝就这样断了,她沉重的呼出一口气,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豆豆看着小姐没了声音,抱着孩子想要过去叫醒她,走进一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只见文瑾身下不断涌出一片片鲜红,那血漫过了文瑾雪白的衣衫,漫过了大红的喜被,漫过了床褥,滴滴答答的落在文瑾那双水蓝色的绣鞋上。
屋子里的火盆烧的正旺,火光衬得豆豆的脸格外发红,却怎么也化不开屋外厚重的积雪。
薛哲瀚看着文老爷向身旁一歪,好在被管家扶住,只听文老爷大喝一声“一家子的大夫,竟医不好我的女儿!”随后被管家扶走,脑子里正一片空白,静的飘雪的世界里,只听见豆豆那声撕心裂肺的“小姐”,他却一下住了脚步。
秋夏之看着薛哲瀚被下人拉走,前一刻还拥挤的小院里,瞬间只有一片苍白,她拍掉落在肩头的雪,拿着下人送来的药箱,推开了那扇门。
三日后,薛哲瀚第一次见到了文瑾。
他不敢靠近,远远的,眼睛就全是泪水。
文瑾安静的躺在新换的床褥上,没有一点声音,发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虽不间断的喂药,嘴唇还是干裂的厉害,夏之说,她没有撑下去的力量了,本就贫血的她这次又产后大出血,伤了身子,元气恢复不过来了,她似乎也不想恢复过来,药喂进去了,又吐出来了,她不想活了。
秋夏之的话像一把刀一刀一刀刮在他的心上,豆豆端着药站在他身后。
“少爷,少奶奶该吃药了。”
“给我吧。”薛哲瀚伸出手,接过豆豆递过来的药碗,豆豆转身关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瑾儿,吃药了。”薛哲瀚终于走进了文瑾。
可文瑾依旧没有回答。
薛哲瀚坐在文瑾身边,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将她靠在自己怀里,慢慢地把药碗放到眼前,一勺一勺的吹凉了,送进文瑾的嘴里,跟以前一样,药水全被吐了出来,可文瑾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薛哲瀚的手剧烈的颤抖,他咬紧牙,右脸不停地抽搐,文瑾吐出一勺,他就再喂进一勺,吐一勺,喂一勺,吐一勺,喂一勺······
终于,药碗被薛哲瀚“啪”的一声摔碎在了地上,他俯下身,紧紧地抱着文瑾,哭出了声。
“瑾儿,我求求你,活下去!活下去!就算是为了我不行吗?你告诉我,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吃药,你才肯不放开我!”薛哲瀚的话就这样一句一句吼进了文瑾的心里。
第二日,豆豆笑着跑来说,小姐的药,吃下去了。
两个月以后,济世堂所有的老大夫都看过了,薛老爷也看过了,秋夏之也把过脉了,薛哲瀚还是不信。
他的瑾儿,再也不能生育了。
离年三十还有几天,文瑾终于可以下地了。
豆豆扶着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文瑾嘴角抿起一丝笑,说:“走,出去看看雪去,今年我都还没好好看看雪,就要化了。”
豆豆忽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文瑾一回头,诧异地问:“你哭什么?”
豆豆伸手抹干了眼泪,咬着嘴唇,狠狠地点了一下头,“恩!”
夏天里常用来避暑的凉亭冷清了许多,石凳上有了灰尘,文瑾刚想坐下去,就听见了身后有人说话。
“你这身子刚恢复一点儿,你就着了凉,让哲瀚看见,又要责怪我这个为娘的了。”
“娘。”文瑾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可已是使劲了全身的力气。
“多下地活动活动是好事,不能总是窝在床上,这样也不好。”
“知道了,娘。”文瑾恭恭敬敬的回答。
“你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当年我生下哲瀚也是产后大出血,还好有老爷,他照顾我照顾的很周到,我也慢慢恢复了身子,可事实终究是残酷的,我再也不能给薛家添丁续香火了,可至少我还有哲瀚,你就不同了。我知道你难受,济世堂那里,我已经吩咐过了,哲瀚最近都不用再过去了,好好在家陪你,你有情绪就发泄出来,不要憋坏了,你的事情,你爹娘已经很伤心了,若我们薛家再照顾不好你,这两家多年的交情说完,也就完了。初二你身体若可以,就回去看看,不着急回来,让哲瀚多陪你在家待两天。天太冷了,豆豆,扶你家小姐回房吧。”
文瑾看着薛夫人走远,嘴角一丝微笑,冷的让人发寒。
年三十的炮竹声吵得文瑾一夜没睡,早上薛哲瀚一睁眼就吓了一跳,文瑾穿着成亲的那件喜服坐在书桌旁,一直笑着看着自己。
薛哲瀚披上外衣起了身,走了过去,“瑾儿,你怎么了?”
“我们出去打雪仗吧。”文瑾的笑很天真,天真的样子却把薛哲瀚吓傻了眼。
后院里,一群下人站在那里不敢动,文瑾一个人在雪地里攒雪球,扔完这个,扔那个,还笑着拉着薛哲瀚一起玩儿,薛哲瀚完全傻了眼,他不知道文瑾在干嘛,不知道为什么要穿他们成亲时的衣裳,不知道文瑾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薛夫人面无表情的站在角落里,看着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唯一的儿子在陪着这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打雪仗,早已怒不可歇。
初二一早,薛家的人都还没起,文瑾就“砰砰砰”的敲响了薛老爷和薛夫人卧房的门,薛哲瀚披着外套,鞋都没穿好就赶忙拉着文瑾回屋,文瑾一把甩开他,还不高兴的说:“娘都说了,初二让我回娘家的,是不是娘!”文瑾最后一声“娘”喊醒了薛家所有的人。
薛夫人压抑着心中的怒火道:“收拾好了,就走吧,不用给我们请安了。”
文瑾一听高兴地拉着薛哲瀚上了门口早先让豆豆准备好的马车。
薛哲瀚打了一路的喷嚏,文瑾一句体己话没说,到了文昌镖局,自己下了车,看都不看薛哲瀚一眼,却刚进进门,停住转了身,对一只脚刚落地的薛哲瀚说:“你回吧,不用你了,我呆够了,就回家。”
薛哲瀚傻在原地,看着文昌镖局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然后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文瑾确实待够了才回的薛家,正月十五的早上,她吱也没吱一声,就回了薛家,把正在吃早饭的薛哲瀚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让豆豆给我捎个信儿,我好去接你。”
“不用接。哲瀚,晚上有烟花还有猜灯谜的,我想去看,就在城门那边。”文瑾笑着说。
薛哲瀚抹了一把嘴,回头看了一眼爹和娘,薛老爷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转身离开,薛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微微点了点头。
十五的安州热闹非常,天还没黑,薛哲瀚就被文瑾拽了出来,冰糖葫芦,臭豆腐,桂花糕,包子,元宵,文瑾一个没少吃,薛哲瀚在文瑾身后慢吞吞的掏钱,他从没见过文瑾这样,她到底是怎么了?
城门下面的街道上挂满了灯笼,文瑾不会猜灯谜,却看中猜灯谜猜中送的礼品,那是一对鸳鸯佩饰,文瑾觉得挂在她的鸳鸯刀上一定好看。
薛哲瀚被文瑾折腾的头大,没仔细看灯谜,猜错了,人家不给那个鸳鸯佩饰,文瑾上去抢,人家推了文瑾一把,薛哲瀚扶着文瑾退了两步,还好,没摔着。等薛哲瀚一抬头,文瑾早已和人家打了起来,可文瑾终归是女子,再厉害,也架不住人家人多,薛哲瀚赔了钱,擦了擦文瑾嘴角的血,看着发肿的眼睛,终于抑制不住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薛哲瀚是卯足了劲儿喊得,可偏偏天空散开了烟火。
文瑾一转头,指着满天的绚烂说:“看!烟花!真好看!”
薛哲瀚满腔的憋屈不敢冲文瑾发,咬咬牙,转头看着烟花一朵一朵盛开,又一朵一朵消散。
“真好看!真好看!真好看!”文瑾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蹦一跳,还拍着手大笑。
笑着笑着,薛哲瀚觉得那笑声像哭声,转头一看,文瑾早已泪流满面,薛哲瀚的心一下就软了,紧紧地抱住了文瑾,文瑾在他怀里挣扎,“放开我!放开我!你放开我!”却是越挣扎,被抱得越紧。文瑾也终于没了力气,积压了近三个月的委屈,一下在爆竹与烟花声中散开。
“没了,没了,全没了!我不能给你生孩子了!我不能了!我不能了!啊——”文瑾的哭声让薛哲瀚彻底崩溃,他除了紧紧抱住这个一直想给他生个孩子的女人以外,什么也给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