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侯川的风寒拖了半月才好,长鲸从刚开始会煮粥,到后来会简单的做几个菜了,钟侯川精神好些就会到厨房亲自指点。钟侯川一开始十分担心长鲸动刀会伤到自己,后来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长鲸从未练过什么武器,但什么都能成为她的武器,切菜时,钟侯川说个大概的样子,她能切的比钟侯川还精致。钟侯川觉得长鲸没必要那么会做饭,只教了她几个菜就罢工了,谁知长鲸对切菜上瘾,后来发现了做饭的乐趣,长鲸还跑到酒楼找厨子教她,钟侯川没办法,只得又亲自教。
阿墨见长鲸的厨艺每日精进,整天研究菜谱,都没空带他练武了,还有些不习惯,游四方每日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就算长鲸故意挑衅他,他也可以装聋作哑不反击了。漫长的冬天过去了,天气渐渐暖和,钟侯川挑了个日子就带着大家出去放风。看见街上小摊有卖风筝的,长鲸思索了片刻道:“我们好像好多年没放过风筝了。”
钟侯川:“那我回去做几个,等过几天天气合适了,我们就去放风筝。”
长鲸开心的点点头,阿墨在一旁拍手道:“这个好,我和公子一起做,这个我是会的。”
几人回去了,钟侯川和阿墨便开始做风筝,风筝做好了就等着天气好出去踏青,可等来等去,一场场春雨下的很不合心意,没有等来好天气,却等来了徐老爷的消息。
曾经那些获得盐引的外商,在这个冬天蛰伏之后,等来了开春,他们的计划开始了。民间经历了一个冬天才意识到自己走入了困局,很多产盐的地方都没有那么多盐可提供了,之前那些拿到盐引的人基本把盐搬空了,那批人在拿到盐之后就仿若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迹可寻。除了官府知道的那些大商号,实则还有很多内地商人私下借着外商名义大量囤盐,以至于如今人们无盐可购。
盐是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种东西,官府提供不了那么多盐量,只得和外商商议匀一些盐出来,那些外商把价格抬高了不说,还压缩盐量,官府如今受制于人,也无可奈何。都道春雨贵如油,今年收成肯定不错,谁能料想到不等到秋收,盐已经成为了他们最苦恼的事。而朝廷因为失察,分发盐引的众多官员都被一一讯审。
其实一开始朝廷因江淮重造而亏空时,这批外商倍价大量购盐确实充盈了国库,虽然也有高瞻远瞩的大人认为此举不妥,但一失足成千古恨,户部只要能收入银两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党派之间利益纠缠只是一味打压,最后便造成了如此局面,如今他们不得不花更高的价钱去买盐回来,而那些手里握着盐引的人,很大一部分选择视而不见。
向大人见此情况,不得不求助于徐老爷,徐老爷出面后,那些外商大多都露面了,但是态度都十分一致——盐量不多,价格翻倍,概不议价。能通过徐老爷之手拿到的盐,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徐老爷担心此举会影响到百姓生活,引起暴乱,又向钟侯川阐明原因,希望钟侯川修改计划。
钟侯川接到徐老爷的消息后,便立即回信告知,让他放心,他自有措施应对。不久后,外商表示通过一些渠道获取到了更多的精盐,可稍稍降低价格出售给官府,官府又大量购入,谁知官府购入足够精盐后,民间突然多出很多盐商,价格很是亲民,百姓宁愿花钱找关系买私盐,也不愿去买官府的售盐,官府吃了很大一个哑巴亏。
在盐引这件事上,朝廷后知后觉的才发现,他们被人牵着鼻子走了,这是一场盘算极好的局,他们都成了棋子。当今圣上龙颜震怒,要求收回盐引,外商们很是气愤,双方闹的很是不愉快,民间也由此十分议论。说的人多了声音自然大了起来,传到朝廷的时候已经完全变了味儿,那群商客们添油加醋的描述,让人十分恼怒,但为了朝廷的面子,不得不又花钱安抚商客,以作为收回盐引的条件,因为此事,又有一批官员被处置的干干净净。
钟侯川连日来忙着处理这些事,没大管他们,等他处理完之后,已经是仲春了,钟侯川思索一番后提议道:“京城的华涎寺十分出名,风景也十分的好,要不我们去京城走走?”
阿墨惊喜道:“我们要去京城么?听说那个地方十分繁华,人人都想去走一遭。”
游四方和长鲸皱眉看着他,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大家巴不得带着他逃离京城,越远越好,他倒好,一路直奔京城,无所畏惧。
钟侯川同俩人解释道:“就去这一次,我保证,我就只是去华涎寺看看,看一圈就走,绝不耽搁,好么?”
长鲸和游四方还是沉默,钟侯川又拱手道:“这大概是我离京城最近的一次了,以后也不会再来,我想去祭拜一下我爹娘和祖父。”
长鲸听此略微点了点头,游四方还是犹豫不决,钟侯川又道:“这还是我岳父告知我的,当年那场大火之后,朝廷为堵住悠悠众口,大发善心的收集了骨灰送到华涎寺了,听说那时我祖父的灵位也搬出太庙,和我爹娘的一并放在华涎寺了。”
游四方沉吟片刻后嗯了一声,钟侯川十分高兴的给俩人鞠了一躬,收拾好东西的准备走的时候,长鲸看着钟侯川脸上带着一些喜悦之色,她分不清是胜券在握还是心愿得尝。
钟侯川,终是靠自己的脚一步一步,又走回了京城,走回了那个险象环生的地方。
京城的繁华自是不用细说,阿墨一路上看呆了,钟侯川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拉着长鲸在大街小巷上溜达,游四方十分警惕的看着周围。路过一片荒地时,钟侯川停留了片刻,那曾经是他的家,被烧成一片废墟后便一直荒废着,朝廷曾用来建其他楼宇,谁知建一次倒一次,民间便传出了这块地方上死的冤魂太多,怨气太重,不适宜建造房屋,后来有商人曾想在这种植一些作物,毕竟这么大一片土地,地理位置也很好,这么荒着很可惜。但,不管他种什么,那些作物都活不过冬天,那些传说越演越烈,到后来便无人提及,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新一代的人已经长成,那些腥红的过往便随着尘土被掩埋在了这片废墟之下。
钟侯川放眼看去,除了杂草丛生,再无当年半点痕迹和生气,他不动声色又带着他们去往其他地方,相府后来被解封了,经重新修葺,据说后来被人买下成了私宅,门庭已经变了样,但毕竟是昔日三朝宰辅的府邸,它依旧恢弘雄阔,单从外面看上去,这也是一座富宅。钟侯川盯着看了一会儿,它还是有生气的。难怪老人们说,不管怎么样的房子,只要有人住,它就能感受到生气而伫立着,若是没人居住,慢慢的自己就会坍塌。
钟侯川的眼里波澜不惊,长鲸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钟侯川又转头笑道:“好了,我们去华涎寺吧,不耽搁了。”
四人又赶着暮色去了华涎寺,到达的时候,钟侯川对着一个和尚作揖,同他说了什么,随后去功德箱那捐了一锭金子,后有和尚带着他们去了禅房,阿墨游四方钟侯川在一间,长鲸独立一间。
晚饭时刻刚过,钟侯川换下了便衣,着了一身素衣,垂下头发很是随意的绑了个发带,不知他怎么做到的,就进入了大殿同和尚们做晚课,诵经结束之后,钟侯川才返回禅房,长鲸很是奇怪的看着他,不止长鲸,阿墨也很好奇。
钟侯川笑道:“祭奠大师而已,况且,若是要论起辈分,我可比他们年长多了。”
阿墨凑近道:“公子如何做到的?”
钟侯川:“年幼时跟过华涎寺的一位高僧,他收了我做弟子,赐过我法名,虽然我从未出现在寺院里,他们是知道这个名字的,我报了自己的法名,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游四方皱眉道:“你这样是在玩火你知道么?”
钟侯川安抚道:“无妨,那位大师已经圆寂,其他人不知我的身份,大师只提过我的法名,为外世带发修行弟子,其余他们皆不知,再者,当年外面只知相府请高僧讲经驱邪,并不知大师收我为弟子的事。”
游四方对钟侯川这番逻辑含糊的话很是生气:“老相爷殚精竭虑为你铺好了后世的路,本可以安安稳稳闲云野鹤,你非要往囚笼里钻,你对得起他么?”钟侯川不言语,游四方转身出去了。
游四方知道,钟侯川此举绝不可能那么简单的就是为了怀祭大师,他舌灿莲花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了。阿墨似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便小声说道:“我出去看看师傅。”
长鲸趴在桌子上,用手挑着烛光,看着火苗一闪一闪的,也不曾熄灭。钟侯川走到长鲸身边道:“随我去拜祭一下父母吧,然后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好不好?”
长鲸听此,跟着钟侯川出去了,拜了拜那些冰冷的牌位。俩人穿梭在寺院里的廊下,听着山间吹起的风声,感受着浓郁的焚香味。长鲸突然明白了为何钟侯川当年失去双亲被带回寨子时并没有悲戚之感了,似乎也理解了钟侯川之前同她讲的他未曾有过娶妻的念头。或许早在那时候,那位高僧已经教会他什么叫生死有命,什么是缘尽人散了。他的心早在那场大火里被烧干了,那些年的经历已经让他明白了牵连即为霍乱,他不想连累任何人,便把自己封闭在了别人进不去,他也不想出来的铜墙铁壁里。
第二天还是酣睡梦境之时,钟侯川便把大家叫醒,带着他们下山了。他驾着马车十分轻快的驶离京城,往他的下一个目的地赶去了。这一路上,钟侯川没有带着大家住客栈,都是去了寺院借宿,然后虔诚的往功德箱捐金子。
前后走了一个月的时间,钟侯川便选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庄子暂住了,他们刚住下,外面就爆出了极大的丑闻,不止民间,朝廷高官州县府衙不是十分愤慨就是如坐针毡,当今圣上当天连发三道圣旨,要求紧急处理。
原来很多人为了免除徭役赋税便花钱假冒和尚,尽管有考核的过程,不过是金钱堆起来的考场。寺院一般都会拥有很多的田园山林,这让很多人眼红,便借此机会侵占了很多民间的土地,不仅如此,很多府衙借此机会操办一些大型法会,还邀请众多商队合议,从中牟取暴利。寺院经济的富足让民间产生两极分化,堪堪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情形。
钟侯川沿路去往寺庙的目的就是为了探知‘假和尚’有多少,就连天子脚下的华涎寺都有此类情况存在,更何况其他地方。一路以来,情况没有最糟,只有更糟。不少人叫苦连天,这几年流年不利,发生的不少事让人不得不怀疑朝廷和府衙的能力。
佛教在当今是国教,如今却出了此类丑闻,人们的信仰被打击,朝廷被质疑,官府被人唾弃,百姓一度陷入了人心惶惶的境地……起初,只是南方的几座寺院被爆出和尚不会诵经,百姓去寺院求福见和尚们只有少数几个会诵经,后来发现,其余的人根本看不懂梵经,百姓们去官府鸣冤,官府只是给出答复会重惩,却迟迟不见结果;而后更多的百姓开始一年一度的祈雨法会,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谁知发现了很多滥竽充数的和尚,因为惊扰了法会,百姓联名上书,这才引起更大的重视。
因为出现这几起‘假和尚’的事件,其他地方的百姓便开始监督所在地的寺院,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几乎都是一样情况,有些地段较好的都城,交通很是便利的州县还屡屡出现侵占百姓土地的情况,他们借着寺院免除徭役赋税的便利进行生意往来,压缩寺院面积建造私人宅邸……几乎是罄竹难书。
度牒征费引起官府和寺院矛盾一事还是又来了一次历史重演,这次不仅仅是经济上的纠纷,这次还掺杂了众多百姓在里面,这事盘根错节,以至于没人理得出头绪敢去接手此事。当今圣上据说气的生了大病,众位大臣纷纷乱了阵脚。
有些有远见的绅户听闻此事纷纷效仿壁虎断尾求生,把购买的田林纷纷捐给寺院,一些小寺院暗中四处寻求僧人或是看得懂梵经的人入寺院以求自保,一些较大的寺院所承接的利益也是极大的,不是每个商人都懂得适可而止,有的人还想趁着现在的混乱再大捞一笔,并不想和他们扯清关系……凡是和世俗扯上了干系,那些为了利益存在的寺院自是摘不干净了,一度陷入了恐慌之中。
眼下的情形不知是该说百姓更惨还是朝廷官府更惨,总之一个惨字了得。有个别不为世俗所扰的人沉下心回想着这几年的一切,惊觉诡异,这一切的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推手,是这双手一步一步把他们所有人推到了如今的境地,囚于他的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