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佑带着花景来到府衙大牢,虽是初夏,但牢里依然阴暗潮湿,二人慢慢向里走去,停留在阿兰的牢房之前。
阳光悄悄闯进了屋子,使得屋子没有那么瘆人,映照在女子苍白但不失光华的脸上,女子闭着眼,但却看到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缓缓流下,黝黑如珍珠般亮的眼睛慢慢睁开,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
她听到声响,缓缓转过身子望向牢房外面,只见是那日堂上的二人。她微微一笑,“大人。”
苏佑回道:“姑娘不必多礼。”
“多谢大人和姑娘当日仗义相言,小女子还不知大人姓甚名谁,还望大人告知,来世做牛做马必当还大人当日恩情。”
苏佑摆手道:“一点小事何足挂齿,何况,姑娘未必要因为这事而丧了性命。”
阿兰苦笑摇头道:“大人您有所不知,这侗瑶郡郡丞和其他官员还有这魏老爷都是串通一气的,他们每个人都……都不是好东西。”
苏佑点点头,“我知姑娘心思,但姑娘请放心,有我在,他们还不能对你怎么样。”
阿兰继续摇头,苏佑见此也不怪责,只问道:“姑娘可知在下是何人?”
阿兰忽然抬起头看向他,她以为是这个大人非常神秘,不愿告知自己他的身份,如今这般,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苏佑缓缓道:“在下来自京都,郡丞也要对在下礼让三分,姑娘可以唤我为侯公子。”
花景瞥了苏佑一眼,看来苏佑为人谨慎,并没有想告诉阿兰他真正身份的意愿。
阿兰默默想了一会儿,她自然看得出当日郡丞等人对苏佑无比恭敬,只是不知身份而已,如今看来,想必这人是京都来的大官。
苏佑问道:“刚刚看到姑娘落泪,可是想到了小峰?”
阿兰一怔,看向他,忽的苦笑起来,“小峰已经不在了。”
说着说着,她便低下头,用那直直的长发来掩盖自己滑落的眼泪。苏佑见此,默默从袖中掏出一枚绣帕递进牢房之中,阿兰见那绣帕微微一怔,似是想不到这个“侯公子”会递给她绣帕,她缓缓接过,“谢谢侯公子。”
苏佑轻轻一笑,说道:“姑娘,今日我们二人来此是想问问姑娘真相。”
阿兰抹了眼泪,看着前方,冷笑几声,说道:“侯公子就让他们杀了我吧。”
苏佑见此微微摇头,“你还有一个老父亲,怎可轻生?”
花景也道:“阿兰姑娘难道就不想替小峰报仇吗?”
阿兰一怔,一双眼似乎渐渐有了色彩,慢慢看向他们,“报仇?对,报仇。”说着,她又面容发狠道:“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苏佑见她有了一丝生机,问道:“姑娘可否跟我们说一下当日之事?”
阿兰捂住眼睛,抹了几下泪水,抽泣道:“那魏志光就是个纨绔子弟,整日游手好闲,在街上看到我,就要墙抢了我,我自是不从,夫君跟他们争执起来,他们拖拽着我来到魏府,夫君就一直跟在后面与他们纠缠,可……可他们在魏府里对夫君下了毒手,活活把夫君打死了!”说完,她便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花景微微叹息,苏佑凝眉思索,这一刻,牢房里无比寂静,对于阿兰来说,这一切都好似一场梦,她很想醒来,却发现这梦已碎了。
梦里的悲欢是现实的离别,而这离别,代价之高,令人难以想象。
她终究失去了她的夫君,而后来小峰的尸首被他们不知扔到了何处,她为了报仇,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假装答应魏志光和他在一起,让他务必安葬好小峰,而第二天,她说要和魏志光好好吃顿饭,也想请来魏老爷,说她一直很仰慕魏老爷,想看看未来的公爹,这话说得魏志光无比欣喜。
魏志光让小厮去请魏老爷,而她则偷偷地将毒药放进了饭菜和酒里,本来她要等着魏老爷来才让魏志光动筷的,哪知魏志光似乎心情大好,就喝了口酒,她还未来得及阻止,魏志光就喝了下去。
她说到此处,咬牙切齿道:“魏志光死有余辜,若不是他,我会与夫君过得很幸福。还有,那该死的魏老爷竟然毫发无损实在是可惜了,只怪他好命,逃过了那毒药,不然早就取了他们父子二人的性命。”
她眼中是一片仇恨,看得人心惊,她又道:“若不是有魏老爷在,这个没有良心的黑商人在,魏志光哪来的那么大胆子杀人、强抢民女,他们父子俩无恶不作,天理不容。”
魏志光好美色,偏偏因美色而死。说来也实在讽刺。
苏佑缓缓道:“他们二人确实该死,可你万不该也去杀人,你可知还有律法?”
阿兰哈哈笑道:“律法?侯公子,我想问问你,在这侗瑶郡律法可比郡丞大?可比魏府大?”她摇头,“不,一点都不!在这侗瑶郡他们就是天,他们就是法,谁也不能为自己的权益去征讨,侯公子,我也不想杀人,可我的夫君死了,被他们这群小人杀死了!”
苏佑闭上眼,“姑娘,我们……”
“侯公子,我知道您是好人,阿兰此生别无所求,就算公子要让我现在死了也好,只希望公子能替我那夫君报仇,杀了魏老爷,替侗瑶郡的百姓做主,杀了郡丞这群贪官污吏。”
“姑娘……”
阿兰突然跪下,看向苏佑二人,“还请公子为我们做主。”
苏佑忽的一笑,“姑娘这案子我早已接了,还有,姑娘万不可生轻生之念,别忘了家中还有一个一直苦苦等你回去的老父亲。”
阿兰猛地看向他,忽而摇摇头道:“不可能了,我杀了人,不可能再从这里出去了。”她望着牢房四周,眼底是一片失意。
“法理不外乎人情。”苏佑说道。
花景与阿兰都不可思议地望向他,花景唇边绽开一抹微笑,“大人可是要救
下阿兰一命?”
苏佑一笑,阿兰感激地看向苏佑,“侯公子一片心意,阿兰感激不尽。”
花景皱眉问道:“可这样要如何做呢?”
苏佑微微扬了扬嘴角,淡淡道:“人情!”
花景还要再问,苏佑已是看向阿兰,询问道:“严姑娘,其实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姑娘的毒药从何而来?”
阿兰笑道:“公子有所不知,那毒药不过是用来毒害老鼠的,当日离家父亲说家中有老鼠,便让我到时买回来些药,可这药没有用在老鼠身上,却用在了魏志光的身上。”
苏佑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本他以为是有人利用了阿兰来杀魏家父子,如今看来却是他多想了。
花景笑道:“用本是毒死老鼠的来毒死魏志光,哈哈,简直是正正好好。”
铅华不可弃,芳明眸善睐,皓齿呈露,笑容明媚,这也是她多日以来,好不容易才绽放的一次笑颜,美到极致。
二人出了牢房,苏佑便带着花景向着街上走去,而这时花景才明白刚刚苏佑在牢房里说得“人情!”是什么意思。
“原来侯爷是想打情义牌啊?”
苏佑淡淡笑回,“百姓也是有情有意的,不过是多年来被欺压,都有些惧怕罢了,可被逼急了还是会翻脸的,再说,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同伴一个个下场如此惨烈又怎会那般无情无义?”
花景点点头,又道:“魏家肯定不仅仅只做了这么一件可恶的事,想必还有很多受害者。”
苏佑停住脚步,回头笑看她,说道:“景儿说得有理,不若就由你来查查看究竟还有谁家受过魏家的欺压。”
“可他们也不见得可以做阿兰案子的证人啊?”
苏佑微微侧过头,“谁说让他们来做证人了?”说罢,他便率先往前面走去,花景愣在原地,喃喃道:“什么意思啊?”
花景跟在苏佑后面进了茶楼,便见到了几个熟人,一个双唇抿成薄薄的直线,脸上看不出喜怒,另一个男子一头白发,却是丰神俊朗,而其中那粉衣女子,容止纤丽,娇俏可爱。
粉衣女子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一抬头便与花景四目相对,立马跳了起来,“嫣姐姐!”
花景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三人,她微微一笑,水无澈和白乔听到清儿的呼唤也回过了头,震惊地看着她。
苏佑自然不知道他们是何人,但看他们佩剑,而且打扮有些江湖人的意味,便突然想到当初在相府救了花景的那些人。
苏佑跟在花景后面向着三人走去,花景与众人一一见好后,笑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清儿嘟嘴道:“嫣姐姐你知不知道自从你失踪后,我三哥就日日夜夜担心,就算之后收到你的信,我三哥还是不放心地找你。”
花景被她说得脸微微一红,不敢看向水无澈,水无澈咳了一声,“别胡说。”
清儿眯着眼睛,“三哥不用太感谢我。”
水无澈白了她一眼,对花景道:“之前我们曾去……”他话头一顿,看向苏佑,不知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花景自然也知道他的顾虑,当即接道:“不知水大哥近来可好?”
“大哥甚好,有劳花景费心了。”
苏佑看了看花景,又看了看水无澈三人一眼,笑道:“景儿不为我们介绍一下吗?”
花景笑容一僵,苏佑笑看着几人,水无澈则是紧紧盯着他。
语落满地归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