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绝此生无憾,
“兄长……”何城猝然脱口而出,连手中的香囊都一并掉了出去。随即追了出去,像箭一般嗖地穿了出去,涂鸦也紧随其后,腰间的香囊也掉了出去,模糊的人影越来越模糊,涌入鼎沸的人群中,那俩个香囊因为长得别致,被偶遇过的乞丐拾到了,二人最终困顿于潮流般拥挤的人群漩涡当中,四壁都是人墙,并且夹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香粉浓脂的味道,发嗖的汗臭味,涂鸦护着何城,个子高身材魁梧就是好,护着何城宛若护崽子似的。唯恐外力挤坏他的小心肝。
人群里的面孔千面万面,不断变化,就跟变脸似的,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可惜却再也没有那一张熟悉的脸,何城的一惊一乍不是什么稀奇事,个性如此。所以涂鸦不足为奇。只是天真地以为何城同他闹,或者是眼花了而已,因为涂鸦从未从何城的嘴里听说过有关她兄长的事,什么兄长啊!我怎么没有听你说过呢!一头热雾的何城终于冷静了下来,再四顾左右盼,依旧没有那人的身影出现。她仔细思虑了一番,兴许是她自己看错了,也不奇怪,错认人也是常有的事,只是那人也未免太像了吧!
她出神地回忆过去,就算敦促在她耳畔的涂鸦同他说话,也是两耳不充,呆楞楞地凝视着远方,记忆将她拉回了过去,同兄长一同生长的日子,熙熙攘攘的路人纷纷以过眼云烟般的眼神,匆匆忙忙地从她身边溜过,却无人驻足于此。那一刻她的心不自觉地凉了起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总是觉得难受难受到想流眼泪,却始终不知道为何心酸,为何苦泪。只是在这么奇异情绪下,她的嘴巴都麻了一大片。
大粒大粒的汗豆往下落,她无比艰难地蹦出了一个冷字,然后整个人就像失去了温度一般,她的身体发出了信号警告,她需要温暖需要拥抱。如果没有涂鸦及时的拥抱与支撑。下一秒她就要倒下的感觉,隔着丝绵涂鸦身上的力量,依旧能够传输到何城的身上,幸亏有涂鸦,幸亏有涂鸦。
失去意识的人其实是十分沉重的,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过后了,涂鸦守护在他的身旁,替她煎药。喝了三天的药汤,她终于醒了,原来何城的体质同常人有异,因为是全寒体质,所以发寒的时候,自然同常人风寒咳嗽征兆不同,医者告诉她,她的身体是全寒体质的时候,简而言之就是石女,何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就像个孩子似的,倒在涂鸦怀中哭泣。当着医者的面,窝在涂鸦怀中,小声抽泣。
“涂鸦,我听说体寒的女人,是生不出孩子的对吗?”涂鸦的心底咯噔一下,旋起了一阵短暂的暖流,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暖,暖的是,明明是自己身子弱,却第一时间考虑到自己。而且考虑到如此长远的地步去了,然而须臾过后,有几分难过,如果她不提及,兴许他也不会想过这个天方夜谭的问题,毕竟离他们真的很遥远不是吗?只是传统,既然生而为人,来这偌大的大千世界走一遭,
总得留下一些什么不是吗?血脉自然是最佳的传承。千百年过后,依旧屹立不倒,族谱后族人祭祀时,至少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只可惜他生来就是不配拥有的,不自觉得搂得何城更加相近了,报团取暖。医者蹙了蹙眉头,也甚觉着可惜呢!临走前说了一句兴许有奇迹的话,其实作为外人,他实在是没有必要多说,只是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奇迹谈何容易呢!现下涂鸦已然十分自足了。
“我此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死的时候,你依旧在旁足矣。然后你静静地看着我,我也安详地望着你,至于其他的我都不曾想过,毕竟你我才是真。其余皆是过眼云烟,对了你口中的兄长,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呢?怎的,我还有个大舅子吗?你若是不同我细柳清楚,我可不饶你啊!”言语亲昵,眼神暧昧。
“好啊!但是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我不想那么早回须云浮,须云浮不好玩,我们可不可以”何城声音突然纤细,搂着涂鸦的胳膊,笑眯眯又似有小心。“好不好啊!”就像讨糖的幼儿一般,那般可爱,那种娇俏实在是让人难以抗拒。他又怎么能够拒绝呢!
月兮苍苍胡案凄戚,齐恒夫人终究抵不过病痛折磨,于八月三撒手人寰,享年二十岁,齐家上下哀声遍野,一府的鳄鱼眼泪。唯独那齐恒公子滴泪未下,披麻戴孝驻足于中堂,向来往祭奠的亲朋好友一一拱手弯腰以礼还之,脸色苍白如同死尸无氧。比那些哭得稀里糊涂的下人,更加情深意切。堂中肃静沉穆,齐恒跪在铺团一张一张纸钱烧,嘴里不自觉地嘟囔些什么,丫头端来的饭菜也馊了一箩筐,已然三天三夜未进食的他,勉勉强强只得倚靠意志力支撑,雪翩然同菡萧按礼数,也该祭奠一番,趁着午饭空闲期间,人少客稀。提了几吊纸钱,
上门吊唁。
神色恍惚的齐恒公子,已然认不清前来的菡萧,只见菡萧随身携带一把琴,便怔了一把,嘴里喊闹着何止何止,原来那齐恒公子因为体力极度匮乏的原因,已然错将菡萧认做了他的发妻何止,哭着闹着。何止,你带我走吧!你好狠的心,竟然将我丢在这无意的凡尘之中,留我一人在这滚滚红尘中遁哭,而你却到那虚境无苦、无痛、无牵、无挂。三日了整整三日了,你究竟要告诉我何事,何为国,何为家,何为定律,何为……菡萧眉头蹙了蹙,不好,他,雪翩然一个箭步抱住了欲倒软绵的齐恒公子,
齐恒公子定了定神,喝了一口茶,懂岐黄之术的雪翩然掐了掐齐恒的人中,动作娴熟。“你竟然懂得岐黄之术?”菡萧有意无意问道。甚是惊诧,雪翩然回道:是啊!是跟,雪翩然有意顿了一下,是跟家里的小医者学的一丁点儿皮毛。她性子高冷但是医术没得挑的,菡萧哦了一声,不足以引起注意。缓和过来的齐恒公子恍然大悟,认清了菡萧雪翩然,又抬头见满屋的白幡白绫,堂上的微曙,静静安置在上侧的棺材,整个中堂都充斥着压抑的气息,他一下子喘不过气。
一片悲催的光景,压抑的气氛,霎时间心痛如刀搅,鼻子微酸。眼泪就溅了出来。扑在了雪翩然怀中,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堂堂男儿竟然哭得稀里哗啦的,边哭边斥骂,这整个齐府全部人都待何止非真心,他们一个两个落的都是鳄鱼眼泪,没有人是真情实意的,一府人的眼泪加在一起还没有我一滴泪来得重,可怜我那爱妻,一提及爱妻,哭得更是呼噜稀里哗啦一团糟,
雪翩然安抚好了齐恒公子,搁抚在一旁休息着,菡萧则点香烧纸。一切完毕之后,菡萧的琴派上了用场,齐恒夫人最喜菡萧的琴声,二人以高山流水知音相称,钟子期已无存,伯牙绝弦,当着何止的面弹奏完了最后一首曲子,便绝弦摔琴,琴声纷扰引来了齐府上下的关注,雪翩然特殊身份无意让外人得知的,所以准备匆匆来,匆匆走,却不想终被那齐太保堵上了,齐恒公子不识雪翩然真实身份,齐太保可是知道的,猛然一见雪翩然以齐恒公子友人之身份,出现在儿媳葬礼,故而惊讶之余,又是窃喜。只是碍于儿子儿媳,场合不适宜,才未将喜悦之心显露出来,
雪翩然也示意齐太保,莫要暴露他的真实身份,齐太保领悟能力也算不得差,霎时间,便明白了,以礼之道特邀雪翩然到正堂饮茶,菡萧也紧随其后,菡萧装扮似侍从,所以不存在被人错认为是雪翩然夫人的误会,然而齐府上的丫头不小心,一碗热气腾腾的茶合在了菡萧的身上,菡萧往后退了一步,脸上似有不悦。就连齐太夫人都啧了一声。警觉的丫头连忙跪下来,老爷夫人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脱口而出,卑微地用擦拭脸部的花绢擦拭着菡萧身上弄湿的地方,眼泪汪汪,菡萧身上湿透了菡萧倒是无所谓,只是雪翩然觉得难受,看着闹心,连忙催着菡萧换一身衣衫,菡萧随着丫头领到了寒士阁换取衣物,齐太夫人欲丈打那婢女,最后雪翩然看那婢女可怜,又是无心之过,替那婢女求了情,齐太夫人才饶恕的婢女。
寒士阁衣衫繁多,看的菡萧眼花缭乱,菡萧随意指了一件,
雪翩然同齐太保聊了好一会儿,依旧不见菡萧的身影,心中不安手足无措。齐太夫人察觉出了雪翩然细微小动作,便差人催了催。又朝着雪翩然微然一笑,长安来的贵客齐太保作为一方富甲,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来人匆匆忙忙,一跌跌撞撞的仆人,一路磕撞。“老爷夫人,”齐太夫人心下意识地心揪了一下,猛然地站了起来,声音抖发着颤,怎么了?言语中似乎估摸到了什么似的,雪翩然的注意力也聚集到了那仆人的身上,那仆人往着中堂院落方向一指,哽咽道:公子公子自缢了。了字一落,那老仆也散了,齐太夫人当即晕倒在地,不省人事。待到雪翩然赶至的时候,齐恒公子已然魂殡归天,无力周转了。整个齐府上下,又是哭闹成一团,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死亦同穴,世间竟然有如此痴情男女可叹可贵,死亦难复生,齐兄一路走好才是呢!雪翩然默默送别,大约过了三柱香的时间,
听闻此消息的菡萧终于赶了过来,雪翩然并没有同菡萧说话,菡萧也没有同雪翩然搭话,似乎抱有歉意。不善于言语表达的二人,在齐府呆了一会儿,等到齐恒夫妇二人出殡,一同抚殡后才离开江南。沿途经过多州,最后抵达只毫州。因为齐恒夫妇的事,雪翩然沉默了将近一月,毫州遇妖蛾,粮食作物收成不多,大多数百姓饥饿一顿,饱一顿,就连雪翩然沿途十分艰辛。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尸横遍野腐烂发臭,无处容身,每经过一处都有怨声哀求,妇孺皆怜。
或裹着粗布滥觞,或病途于路巷,无钱无粮,简直是惨不忍睹,直戳内心。拷问灵魂,雪翩然生于富粟官宦人家,又何曾见过如此残酷现实的画面呢!因而闷闷不已,便想着自己身上还余下些钱财,想着让卫板分散给那些受灾的苦人,却遭到了菡萧的阻拦,“你若是散金播钱,届时必然会引起他们的争斗,或死或伤,引起祸乱你不是凭空添堵吗?别说是帮忙,简直就是间接得挑事端。”一时忘记自己身份的雪纺附庸了一句,“幸亏马车破烂无鼎铛玉石装蒴,否则必然被那些劫匪哄抢。”众人闻毕哄堂大笑,
卫板含笑道:原来土匪也怕土匪的,说来也是好笑了,卫板暗暗讽刺雪纺当初趾高气昂。天不怕地不怕,
“呸,老娘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粮食短缺,那一城缺食少穿的说不好听些,都是土匪,见到吃的就抢,”人在被逼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平民百姓也得为了生存拿起刀,掠夺。违背自己的良心。雪纺观点固然有道理,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有些人宁愿饿死,也绝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卫板反驳道,
“所以,这就是你我之区别。我也是穷苦人出生,我是自小吃着苦长大的,但是我依旧凭借正当途径养活自己,并非舍人为己。”鼓掌鼓掌,说的好。灰蒙附和道,卫板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灰匀雪翩然同附和道,不过一经菡萧一提醒,脑袋发热的雪翩然幡然醒悟,对对对,你说的对,为今之计并非施舍钱财,而是想到根本的解决办法才是真,当务之急事寻到当地官署,雪翩然手持通节令,各地各州见令必然以礼相待,出入于各私官署绝非难事,“姑娘发一发善心吧!给点吃的吧!”一老太揽住了马车苦苦哀求道,泪流满面,嘴唇干燥,已然几日几夜未进水米了,孩子死了,只余下一个孙子,求的粮求的命,不为自己,只为怀中的孙子。怀中的孩子已然奄奄一息,苍蝇围绕着那孩子令人看着无比心酸。很明显,若是雪翩然此时不伸出双手,那孩子必死无疑了。
雪翩然叹了一口气,一口气没能喘上来,他念起了他自己的亲祖母,同样都是年近耄耋的老人,他的祖母是永远都不会卑微地跪在外人跟前的,雪翩然醒了醒鼻子。卫板抱起了孩子,老者也一并随着马车一同入了毫州城,那孩子的亲祖母舟车劳顿,又加上身体虚弱,终究是没能够挨过,死在了半道上。卫板叹了一口气,“若是咱们车上有一人精通那岐黄之术,就好了,那老妇人也不至于死的。”
雪翩然抱着孩子从老妇人死后,就一直都盯着菡萧,盯了一路了。眼神带有一些深意,怀中的孩子不断的哭泣,雪翩然哄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