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正月十三，距离元宵佳节不过两日。

　　一场雪，京城皆是素装。

　　临近子时，楚若璃和萧遥之却趁夜，沏一壶茶，坐在亭中对弈。

　　“棋艺倒是长进了不少，”萧遥之落子，“看来这几年，你是没少下棋打发时间。”

　　“红楼怎么说也是个风雅之地，棋艺不精，怎么当花魁呢，”楚若璃抱着手里的暖壶，“再说了，入了王府以后，也常看他们几人下棋，偷学了不少。”

　　“苏言风的母亲，可是曾经的棋王之女，想来苏言风的棋艺也是不凡，”萧遥之摩挲着手里的棋子，“云尘和江尧除了医书，便是琴棋，说起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也只有我一个。”

　　“可闭嘴吧你，”楚若璃落子，“这几日你输给我的还少吗？”

　　“大人，瑄王来了，”余竹来报。

　　“是该来了，”萧遥之把手里的棋子丢入棋盒，“想必，是想你想得紧了，来瞧瞧，我是不是欺负你了。”

　　楚若璃只是翻了个白眼，抱着暖壶取暖，并不想理睬萧遥之。

　　“你们好兴致，”慕容澈走进亭中，“萧卿当真是人生赢家，既有火盆取暖，又有上好佳茗，更是有美人对坐下棋，叫本王好生羡慕。”

　　“火盆暖的不是我，茶叶是云尘送来的，”萧遥之给慕容澈倒上一杯茶，“至于美人，也是他人的娇妻，与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保暖措施，做的倒是得当，”慕容澈坐在楚若璃身边，“看来萧卿是有办法治璃儿的。”

　　楚若璃身旁不远处便是火盆，又有披风围着，手上还抱着暖壶。

　　“毕竟是替人照顾的，要是有什么损伤，我岂不是要小命不保？”萧遥之收着棋子，“你说呢，阿璃？”

　　“事都是你做的，话都是你说的，现在问我干什么，”楚若璃一脸嫌弃，又看向慕容澈，“这大晚上的，你不在王府待着，出来瞎跑什么？妙雪不会寻你吗？”

　　“好几天不曾见你，甚是想念，就过来看看你，”慕容澈挑开楚若璃额前的一缕发，“明日我便要出城，去云霞镇看望许嬷嬷，想着问问你，可要我带什么东西回来。”

　　“对了，今天已是十三了，”楚若璃想起些事情来，“那几条蛇处理的怎么样了？”

　　“大概是被谁拿去炖汤了吧，”萧遥之落子，“王爷，来一盘？”

　　“那便来一盘，”慕容澈拿过棋盒，随意落子，“璃儿怎么也与人下棋了？早先可不曾看你与谁下过棋。”

　　“她就是在我府上太无聊了，”萧遥之瞥了一眼楚若璃，“原以为能有些事情让她做做，结果九娘都挑了去。她就只能下棋打发打发时间，好过什么事情都不做。要是不下棋，她怕是都已经睡着了。”

　　慕容澈看着边上果真昏昏欲睡的楚若璃，不禁叹了口气。本想与她说些话，她却已经甚是犯困了。

　　“王爷既然无心下棋，就带阿璃回房吧，”萧遥之拿起的棋子又丢回棋盒，“虽有火盆，她这般睡着了，也会着凉。看见那边的竹心苑了吗，便是阿璃的住处，”慕容澈的一丝迟疑落在萧遥之眼中，“她很喜欢那间竹屋，正好我这处还没有起名，她就起了这名了。”

　　“我先送她回去，然后再与萧卿把这棋下了，”慕容澈起身。

　　楚若璃被抱回了住处，躺在床上，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拉着慕容澈的衣袖。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慕容澈一吻落在楚若璃额头。

　　楚若璃在慕容澈胸口蹭了蹭，安心入睡。

　　正月十五，元宵。

　　楚若璃早早换好了一身男装，发冠所用的银簪，是当日慕容澈的。以防遇到什么人，楚若璃依旧将鸳鸯佩收在腰带里，再系上披风，翩翩少年世无双。

　　“出门了，”萧遥之敲了敲门，“外面已经很热闹了，你听见动静了吗？”

　　“我又不是聋子，”楚若璃推门而出，“走了。”

　　楚若璃和萧遥之并肩走在街上，满目灯火。楚若璃想起的却是当初在云霞镇，和慕容澈一同看的那场花灯节。

　　设在京城，又是元宵，规模自然比云霞镇的大上许多倍，灯更多，人也更多。小摊小贩都在吆喝着自家的东西，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楚若璃和萧遥之虽在看灯，却是无心，只是留意着人群中的异样，寻找着慕容城的身影。

　　“花灯，胭脂，银钗玉镯，走过的公子小姐都来看看。”

　　“不如给你买个花灯，算是应景吧，”萧遥之随意买了盏并蒂莲，“拿好，一会儿可要照到些熟人的。”

　　楚若璃只能提着花灯，继续和萧遥之走马观花。朝堂尚未复朝，自己离开瑄王府，进了萧府的消息，除了瑄王府的人以外，就只有自己人知道了。此事要是不闹大，萧遥之又如何让慕容泱收归门下呢？

　　“都安排妥当了？”楚若璃问。

　　“怎么？如今都信不过我了吗，”萧遥之随手再买两支糖葫芦，“你呢，就好好的看花灯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什么都不用管了。”

　　“人已出宫，现在玄武街，”一人疾行，与萧遥之擦肩而过，留下一句话。

　　“走啊，”萧遥之吃着糖葫芦，“这糖葫芦吃多了，怕是要窜稀，你可少吃点。”

　　“喂，买的人是你，不让吃的还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楚若璃辩驳，“几年不见，你还是一点不稳重。怪不得这么一把年纪了，也没有姑娘家愿意嫁给你。”

　　萧遥之却不知又在何时弄来了一包蜜饯，楚若璃说话时，被他塞了几个。

　　一路往玄武街去，萧遥之和楚若璃都吵吵闹闹，引得不少人侧目。

　　街转角，楚若璃远远就看见了一同观灯的苏言风和徐莹莹。

　　苏言风被这处的打闹吸引，抬头就看见了萧遥之，而他身边的公子，分明就是女扮男装的楚若璃。

　　“怎么了？”徐莹莹看苏言风皱眉，“是发生了何事？”

　　“你看那边行为亲密的两个人，”苏言风指着方向，“是不是萧遥之和楚姑娘？”

　　徐莹莹顺着苏言风所指的方向看去，“提着花灯的人，的确是楚姑娘。另一个，便是朝廷新秀，楚姑娘的旧识，萧遥之吗？”

　　“是啊，只是阿澈昨日就去了云霞镇，怎么楚姑娘不仅没去，还和萧遥之一同观灯，”苏言风眉头皱得更深，“难道坊间所传之事，是真的？”

　　“我现在就去问问楚姑娘，”徐莹莹性子直，要往那边去。

　　“别去，”苏言风拉住了徐莹莹，“等阿澈回来，我去他府上就是了。最近都忙着各处走动，倒是不曾去过王府了。”

　　“许是云公子和江太医也一同来了，”徐莹莹又道，“只是人多走散了罢了。言哥，我们往玄武街去吧，听说那边更加热闹。不仅花灯更多，而且有不少杂耍的班子。”

　　苏言风回望，楚若璃和萧遥之早已湮没在人群。徐莹莹急着去玄武街看杂耍，苏言风便陪同一起前去。

　　杂耍摊前，楚若璃拉着萧遥之的袍袖，一来故作亲密，二来也怕人多走散。看见斜对面的苏言风和徐莹莹，楚若璃就往萧遥之的身后藏了藏。

　　“言哥，你看这个喷火的好厉害，”徐莹莹满心思都在热闹景中，“那边还有耍猴的呢。”

　　楚若璃四下看着，终于在人堆里找到了微服出宫的慕容城。

　　慕容城身边的人却是当日不曾出现的李玉琴，两人换了便服，便像是一对普通的富家夫妇而已。再有便是慕容溪，站在慕容城的另一边身后。若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楚若璃还真的就看出几分一家和睦的意思来。

　　不远处，慕容渝和慕容泱带着各自的王妃，不远不近的跟着慕容城，以防出现情况，也好第一时间上去护驾。

　　楚若璃提着花灯，和萧遥之又亲近，两个男子靠得如此近，难免惹人注目。

　　“老爷，你看，那是不是萧大人和琉璃啊，”李玉琴眼观八方，“琉璃不是应该随老九去了云霞镇吗，怎么在京中观灯，还和萧大人走得如此之近？莫非……”

　　李玉琴话还没说话，就听得一阵笛声。李玉琴看向慕容溪的时候，慕容溪正好瞥向李玉琴。

　　“这声音，”楚若璃一惊，“你确定那些蛇都处理干净了吗？”

　　“除非她还留有后手，”萧遥之也是一惊，那些蛇连带园子都一起烧了个干净了，为何还会起这笛音，“是那边的舞蛇人。走，去看看。”

　　“明明天气还如此寒冷，竟还有舞蛇人，”徐莹莹拉着苏言风驻足，“这蛇倒是比我胳膊还要粗上好多。”

　　“是啊，”苏言风心不在此，一边是楚若璃跟萧遥之，一边是正在走近的慕容城等人，“莹莹，我们往别处去看看。”

　　楚若璃和萧遥之有意无意的靠近舞蛇人。

　　徐莹莹看着舞蛇甚有意思，拉着苏言风不肯走。

　　李玉琴想引慕容城离开，可慕容溪在旁引他向舞蛇人走近。李玉琴心中忐忑，再看楚若璃等人在周围，想必这人也不会动手。

　　楚若璃似遮掩，又似不遮掩，引得李玉琴猜测。

　　“那两人倒还真是萧卿与琉璃，”慕容城一直在打量着不远处的两人，“除夕宴上就觉得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如今竟还做出此等之事来。去，把他二人给我带过来回话。”

　　萧遥之拍了拍楚若璃的肩，示意穿过人群向这边靠近的人。楚若璃明了，低头弯腰，和萧遥之开始跑路。

　　苏言风注意到此景，本想阻拦，可徐莹莹看得入迷，又走不开身。

　　慕容城本就没有带多少人，再去几个追萧遥之和楚若璃，身边只剩李玉琴、慕容溪和几个随侍。

　　楚若璃和萧遥之转入无人的巷子，避过了追来的人，才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人群中传来惊叫之声。

　　“回去看看，”萧遥之跃上屋顶。

　　楚若璃随后而上，两人自屋顶疾行，不为人注意。再来到方才舞蛇之地，果然是那几条蛇，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面对众人，似乎在挑要向谁发起攻击。

　　百姓都在往四下逃，一时间场面混乱，慕容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被冲散。同时被人群冲散的，还有慕容渝和慕容泱，就连苏言风和徐莹莹也被人群带出很远。只有李玉琴紧紧攥着慕容城的衣袖，跟在他的身侧。

　　“要出手吗，”楚若璃问同样伏在屋顶的萧遥之。

　　“即便要出手，那也不是我们，”萧遥之回道，“有人跟着他们。”

　　慕容城护着李玉琴躲闪，却发现自己走到何处，这些蛇就跟到哪里。李玉琴明知是何缘由，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躲在慕容城怀里，等着谁出手搭救。

　　笛声渐近，蛇更是随时都会扑上来的模样。

　　司马琦自暗处而出，挡在慕容城身前。

　　“陛下和娘娘不必惊慌，有草民在，自当护二位周全。”

　　慕容溪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情况。司马琦？看来六弟要少一个得力的手下了。

　　笛声渐重，蛇起而攻之。

　　司马琦虽横劈开一条，却被另外两条缠了身。还有两条，朝着慕容城而去。

　　李玉琴一如从前，遇到危险时，就将慕容城护在身后。

　　“琴儿！”

　　慕容城眼看着李玉琴被咬，却又手足无措。

　　胳膊粗细，又有丈余长的蛇，莫说此时的京中，就是夏季的乡野之地也不常见。随侍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公，早已被吓坏，谁还顾得上护驾。

　　司马琦被缠的不能动弹，身上也早已有了数处的咬伤。

　　不知何处飞出的飞镖，先击中了慕容城面前两条蛇的七寸和头部，当即就不再动弹。又划伤了司马琦身上的两条，自司马琦身上而下，很快也被击中了要害毙命。

　　慕容溪环顾四周，皆是张皇失措，四下逃散的百姓，竟寻不到飞镖的来处。

　　“琴儿，琴儿，”慕容城看过李玉琴胳膊上的咬痕，“琴儿，你撑住。来人，去找江尧，速速把江尧给朕找来！”

　　司马琦被咬数口，早已倒地，艰难的呼吸着。

　　“父皇！”

　　慕容渝和慕容泱终于从人群里挤出，到了慕容城面前。

　　“父皇，你怎么样，”慕容溪也没有理由再在远处，“父皇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们走吧，”萧遥之看已无大问题，拍了拍身边的楚若璃，“这几日我可是要有大麻烦的。”

　　楚若璃临走，还望了一眼街上。李玉琴被咬，尚有被救的希望，可司马琦是必死无疑的。不远处的转角，苏言风将瑟瑟发抖的徐莹莹护在怀里。她许是想起了当初在蛇谷的那一两日吧，也真是不长记性，有那般遭遇，还敢看人舞蛇看得这样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