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大庸三十四年十一月末,庸国世子司马祁华备下百匹锦缎、万金良玉、字画名器等前往漳州,觐见平南王。世子礼孝双全,痴心可见。
不日,漳州城门外,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水般滑过晶莹的汉白玉,连绵不绝。司马世子的车马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从华京前往漳州,车队舟车劳顿连日赶路,仅用了半个月就到了漳州境内。
黑一带着一众漳州官吏,早早的在城门外相迎。最前面一辆繁贵华丽的车辇正缓缓的行驶在驿道上。快到城门前,一个身穿白色锦绣长袍的青年人骑着高头大马,飞驰到了城门前。
他踏马而来,一跃而下,对着黑一等人抱拳作揖,重重说道:“下官乃世子身边侍卫,奉世子之名前来送通关文书。敢问哪位大人方便接洽。”
黑一边上一个穿着青色鸿雁官服的男子连忙上前相迎道:“在下漳州县令刘涛,这位大人文书可交予我。”
黑一拂了把宽袖,上前说道:“这位小兄弟,在下乃王爷身边的近侍统领,王爷知晓世子和郡主前来,已经提前将驿站休憩一番,并在城中最高档的读月楼备下薄酒,给世子接风。”
白衣青年行了礼,低头讪笑道:“原来是黑将军,下官失敬,黑将军武将豪杰,当年驰骋沙场的英雄事迹着实让人钦佩。下官乃侯府侍卫军一个无名小卒。我这就去禀告世子,黑将军稍等。”
一刻后,漳州城门大开,声势浩大的车队接踵而至。白衣青年驾马在前,他策马而来,远远的就对黑一说道:“后面都是侯爷给王爷备上的见面礼,还劳烦安排个官爷将东西先送回王府,世子连日劳累,身体有些不适,先到驿站稍作休整,晚些再拜见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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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王府内,平南王看着前院一地的珠宝玉器,名画名器,嘴角浮现一抹冷笑。“这世子殿下真是好大的排场啊?”
“王爷,这世子一直没下车,说是先到驿站休整一番,但这一会都大半天了,您说他这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啊?”
“哼,毛还没长全的黄口小儿。对了,安然到了吗?”
“女眷在后,这会刚到蕲州,应该三日内就会回来了。世子莫不是要等着郡主一起来王府觐见。”
平南王看着琳琅满目的玉器珠宝,下人正来来回回的登记搬运,眯着眼说道:“这司马侯爷出手到大方,就是这司马世子的想法真倒让人拿不准。他确实到了驿站就没出来过?”
“是啊,王爷。据刘大人说,世子舟车劳顿有些水土不服,到了驿站就传了行医,然后一觉睡到现在。”
“水土不服?这司马祁华不说文武双全吗,敢情还是个病秧子。哈哈..哈,罢了,让他躺着吧,你让管家准备些人参补品送去,就说让他先养好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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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几个黑衣劲装的蒙面人骑着骏马在山涧中,风驰电掣的穿梭。
领头的蒙面黑衣人,明眸秀眉,目似朗星。正双眼炯炯的望着不远处的山坳。
“主子,看图纸应该就是那前边了。”身后一个身形矮小,声音苍老的年迈女子在旁说道。
司马祁华微微点头,对着她说:“收好这密函和令牌,立刻将书信送到山中,如果线报没错,军中守将应该名叫玄二,就说王爷有信带到。”
“是。”苍老老妪将披在其外的外袍猛然扯下,内里是漳州王府黑羽卫的的兵服,她拿下面纱,哪有什么枯槁的面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古铜皮肤容貌端正的男子面相。
看着对方驾马长驱而下的身影,司马祁华对着一边另一个蒙面黑衣人低声吩咐道:“你带上几个人在山头,制造些人行的痕迹,帮一把李姬。”
“属下领命。”
马蹄声渐行渐远,随行的数十人只有司马祁华和一个身材欣长的黑衣人,他定定的垂眸,面露犹豫不解的神色。
“莫然,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黑衣人解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和莫影完全一样的面容,但神情气质全截然相反,莫影骄傲明朗,而莫然确深沉阴郁,尤其一双眼眸一个如闪亮的星海,一个如黑莹的深潭。
“主子”他声音低沉醇厚,语速缓慢,“这些小事其实交给属下就好,您实在没必要铤而走险。属下有些担心夏客那边会出什么纰漏。”
司马祁华有些无奈的笑道:“你啊,明明和莫影是同胞兄弟,这性格真是,要是你俩能互补几分就恰到好处了。哎,我不是信不过你们,只是这黄山屯军,兹事体大,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不能安心。”
莫然没有回话,静静的退在一边。好半晌,他在出声继续说道:“世子,玄二等人会信吗?”
司马祁华冷哼一声:“那令牌实打实的,这世上只有王爷和安然两人有,山中大军只知晓郡主远在华京,那带下去的令牌就只能是王爷的了。更何况,连郡主恐怕都只当那玉牌不过是母亲留下的遗物,并不知道其用途。”司马祁华的心绪拉回到了几个月前,华京乞巧节,桃夭夭从郡主暗阁偷出的书函,当时他当着安然的面,将书函尽毁。其实当时桃夭夭送来的可不止简单的一封书信,附带着还有一块玉牌。
其实桃夭夭当时也并不知道玉牌用途,只是第二世时,安然假意和她情同姐妹时,她听说过这是平南王妃留下的遗物,后来安然郡主还因为这块玉牌陷害桃夭夭,所以当时她一时气起,用了个一样的玉牌调了包。不只于此,同时为了证明这封陷害司马祁华的书信确实是安然所留的,所以桃夭夭当时将书信和玉牌一起用弩箭给了司马祁华。
司马祁华当即就看出来,这不止是安然的玉牌,它还和平南王的令牌是同玉所雕,水滴放大后,能看到玉质里面栩栩如生的雕刻了虎头的图样,这其实就是平南王调令三十万私军的虎符。
“走!安然最多三日就要到漳州了,我们必须赶在她前回到漳州。”月黑风寒的山谷中,两道黑影如风穿梭,踏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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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王也没想到,这司马世子身子骨如此孱弱,这在驿站一趟就足足睡了两日。他心神不宁的王府厅堂中来回踱步。
“黑一,我怎感觉不对劲啊,这司马祁华要是个绣包枕头,安然那孩子也不会那么心心念念想着他啊。”
“王爷,属下派人一直盯着驿站,这探子回报确实世子一回来就躺在了客房内,到现在都没出过门,那驿站左右也都是我们自己围着,他也不可能另辟它路啊。”
“不对不对,你确定进到房中的人是司马祁华?”
“是啊,探子都见过世子的长相,说那身形气度面貌真是庸中佼佼,不可能是其他人。”
平南王坐在大殿上摇摇头,一脸担忧疑惑的神色,“本王这心还是不安的很,这样吧,你替本王传话,就说本王听闻世子病了,要去看望一下。”
“不妥啊,王爷,司马世子那是来觐见您,像您提亲的,他到现在不来见王爷,王爷怎还能纡尊降贵先去驿站见他啊?”黑一连忙上前,急匆匆的劝谏道。
“这也不是,那也不行,本王该如何,就这样随着他在驿站一直躺着?”
“王爷,您稍安勿躁,这郡主不快回来了吗?属下先去驿站探探,说不准这世子是想等着郡主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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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州驿馆,夏客一身紫色华服躺在床榻上,“哎,世子怎么还没回来,在躺下去我都要发霉了。”
“哎,哎。那咱俩换换,我这一天到晚不知道挡了多少漳州官吏,你就知足吧。”
“好,你最辛苦。”夏客一脸宠溺的望着说话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的眉眼极其清秀,眼窝内如一汪秋水般,是个比女子还要秀气三分的长相。要不是在脸上横贴了些麻点,将皮肤颜色又变得黯黄了些,这长相简直太过高调了。
“你出了华京,城里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嘿嘿...嘿”白衣男子突然嗤笑道。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夏客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疑惑的问道。
“没没,只是你顶着世子的脸,这么关怀温柔的望着我,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夏客闻言一愣,脸上薄薄的人皮面具都遮挡不住他双颊的红晕。
“好了,不打趣你了。就是我好歹叫世子叫了那么多年的哥哥,一时实在有些不习惯。”董晚笑着说道。
夏客面色晗晗的别过脸,干脆不再看他,将整个人埋在了软和的床褥之下。
“哎?你别生气啊。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司马大小姐身子骨弱,这大庸谁不知道啊,这华京气候这么严寒,大小姐要回禹州避寒,是在正常不过了,就算我不提,我那额娘也会主动打发我回禹州的。”
“你身子骨确实有些娇弱,这么多年为了扮好司马绾绾,你是不是一直......一直在吃长春散啊?”夏客眉毛绞在了一切,眼中满是心疼,他迟疑的低声问道。
“师兄,我们青木派就剩我和你两支独苗了,要不是当年被世子所救,我们的命早就交代在五年前了。我练功以来走的一直阴柔的路子,这身体早就不能过正常男人生活了......所以,师兄你是光耀我们青木派唯一的希望,师弟真的希望你能....你能早日...觅得佳偶,成亲生子,将我派的...”
“够了。”夏客猛的吼道,将董晚震在原地,师兄一直是个外冷内热的,对外总是个不温不火、不冰不凉的淡然样子,所有的热火温情都只有面对他才能全然展露,他从记事起还是第一次看到师兄对他发了这么大的火。
夏客重重的叹了口气,闭上双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半晌才慢慢说道:“以后这种话不要在说了,我对你的心思你若是觉得腌臜就直接...拒绝,何必...何必说这样的话剜我心刺伤我?”
董晚难过的垂下头来,浑身有些颤抖的说道:“师兄,你何苦呢?你本应有大好前程美满人生,何苦呢?”
屋内一时无言,空气有些凝固,两人都感到有些尴尬,也不知从何开口。夏客望着眼前的师弟,几年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怜悯,是因为责任才次次的想将对方搂入怀中,护到身后。
直到,三年前司马绾绾病逝在禹州前往华京的路途,侯爷却将消息掩埋了下来,他知道董晚擅长易容之术,本人又生的白净娇小,于是想让他继续装成司马绾绾的样子留在禹州,替他监视着祁灵儿也就是侯府夫人的娘家。
临出发前夜,夏客才意识到自己对董晚的真实心意,那不是单纯的师兄情同门谊,而是无时无刻不想对他耳鬓厮磨,对他牵肠挂肚的思慕之情。那一刻他无比痛恨、嫌弃自己肮脏下流。
“世子殿下,黑大人求见,说是找了个大庸名医,来给殿下瞧瞧。”门口仆役的声音传进屋内,打破了沉默尴尬的氛围,两人同时对视一眼,夏客轻轻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
董晚福至心灵,他连忙起身匆匆的出了房门,对着门口的驿管仆役怒呵道:“世子头疼,昨夜几乎无法安眠,你们难道不知道吗?这么大声,世子这刚睡熟,都被你们吵醒了。”
仆役被这白衣侍卫呵的直哆嗦,也分不清面前来人的身份,只得连忙解释求饶:“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可是黑大人在外面求见,说是替王爷来看望世子殿下的,小的不敢得罪,这才惊扰了殿下。”
“嗯”董晚点点头,吩咐道:“殿下头疼病犯了,这会刚睡熟。王爷府的来人自是座上宾,你即使来报也是应当。只是...这世子刚睡着,我若硬是把他叫醒,实在不妥当。这样吧,我随你先去相迎黑大人。”
驿管前厅内,董晚疾步匆匆的走到黑一面前,连忙行礼道:“黑大人,让您久侯,还望见谅。”
黑一挥挥手,对董晚做了个虚扶的姿势,笑容可掬的说:“这世子大人为来往漳州,连日奔波,听说一到驿站就病倒了,王爷实在担忧万分,特命令属下备上珍馐药材,并请上我们王府的御医前来给世子殿下好好调理调理身子。”
董晚开怀笑着:“这,有劳黑大人和先生了,只是,这世子刚刚才睡下,下官这就去禀告世子,还劳烦两位在等候片刻。”
“哎,别急。”黑一挡住准备转身离去的董晚,笑道:“这位御医之前可是皇上钦赐的大庸第一医官温善先生,二十年前先生退隐山村,平时巡游天下,近年刚到我漳州定居,在城内开善堂义诊,悬壶济世。正好世子殿下病了,我们王爷可是费了不小功夫才将温善先生请来给殿下看诊。既然你要进屋去请世子,不如就让先生一起,直接给世子瞧瞧。”
董晚面色不变,连忙附和道:“王爷仁心仁德,黑大人思虑周全。既然如此,下官在此先替世子谢过大人和温善先生了。这边请。”
温善先生自始至终都是眼眸半眯,面无表情,他身材瘦削却极其挺拔,穿着一身广袖白袍,虽是白发三千流泻在肩头,他缓缓的跟着董晚身后,广袖无风自起,院中的斜阳照在那头银发上,微微闪烁着光泽,整个人看起来仙风道骨、凌然出尘。
董晚在前带路,用余光打量着身后的人,心中隐隐有些紧张。温善先生的名号他是略有耳闻,听说很多年前是华京乃至大庸数一数二的医者,曾在高祖皇帝时就是太医院首席,极受重用。二十年前新皇继位后没多久,这位太医首判就自愿告老还乡,当时皇上还极其挽留,并赐封为大庸第一御医的美名。
这温善先生行医多年,一直被赞妙手回春,医术高明。这要是见了夏客真发现什么蹊跷,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