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暗夜之中,那女子穿戴着一身男子的战服,她发髻高高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轻慢的朝他们缓缓走来。她步伐沉重,一手拖地的是一把黑金佩剑,这正是莫影的随身兵器,如今剑一出鞘,寒铁在地上滑行,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司马祁华摇摇头,神情复杂的看向来人,“晴风?你怎么,会在这。”
“主子,不是我,你以为会是谁呢?”
这话一出,司马祁华哑然,他眸底闪过几分愧色,神情落寞的点头道:“我以为,会见到莫影的魂魄。”
“您说笑了,这可是枉死城,天地游走的怨灵栖息之地。莫影一生为您活,甚至为您死,他怎么会有怨气?”
司马祁华环顾了下四周,直到晴风的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逐渐在眼前放大。这是晴风没错,但是整个人的气质感觉截然不同,更奇怪的是,这蹊跷的违和感竟然还有些熟悉。
“晴风......莫影是我毕生至交,他死我最为痛心,我来这枉死城本意也就是为了救他。只是......只是,后来出了些偏差,但是你放心。我现在,不同与往日了,定能找到救他的办法。”司马祁华腹中的热气,灼的他满脸通红,看起来到像是隐忍着什么巨大情绪。
庸晚站在一边开口道:“晴风,有什么我们先离开这再说。”
晴风垂着眸,将那把佩剑重重的往地上一杵,发出一阵冷笑,好半晌她抬起头正视道:“走?去哪?主子,莫影哥哥给我托梦了,他说他,一个人在这枉死城,好寂寞啊。不如我们留下来陪他可好?”
司马祁华和庸晚对视一眼,眼底带着浓烈的疑虑。
“晴风,有话你直说,不要在这装神弄鬼!”庸晚厉声厉色。
“你说莫影,当真在枉死城?可你刚刚,不是说?”
“是啊?我刚刚不是也问您吗?你说莫影为何会又这么大的怨气,会不会......”晴风一边说,一边将那黑金剑缓缓的竖了起来,剑锋直勾勾的对上司马祁华的鼻尖,她眼底满是恨意,咬牙切齿说道:“会不会,莫影的死,内有隐情呢?”
司马祁华闻言一怔,他上下打量了下晴风,试探的问道:“晴风,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话说到这,他一时语塞,他心中猜测到晴风可能被蛊惑了,而能让晴风到这枉死城并神不知鬼不觉控制其心的,只有已经被自己吞噬的雪华了,他一时不知从何问起。他甚至在想,晴风见到的那人是和自己容颜相似的,到底对方说了什么。他思索了片刻,抬眼正对上那冰凉的剑锋,开口道:“你先把剑放下。你怎会有如此想法?有什么,我们先出去再说!”
司马祁华稳住身形,按下心头的燥热,用手指轻轻的推开了那近在迟迟的剑。
晴风从冷笑在到放声大笑,那笑音中掺杂着微弱的哭音,她笑了与会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轻声问道:“主子,您怎变化如此之大?您怎能如此对莫影?难道你看不见,莫影一个人在这孤单的哭泣吗?他告诉我,他不想死,你骗了他!”
话语间,那黑幕尽头突然雷声大作,这庙堂外的浓雾阴风从假山石另一侧呼啸灌入,彤云密布,俨然山崩地裂来势汹汹。
那幽幽泛红的血雾已经冲破假山,将他们团团困在中间,不知是风还是鬼哭狼嚎的的叫声,就像野狼对着陨月咆哮,让人不寒而栗。
司马祁华和庸晚额间沁出了滴滴汗珠,他们望着庙堂外,满面的不可思议,这是枉死城,这种异象发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怨灵汇聚,气冲结界,这股气将这结界冲出了裂缝,产生了巨大的碰撞。
司马祁华他很难相信,这异象是晴风造成的,除非对方获得了什么力量,或者这人根本不是晴风。
“你是谁?晴风心性纯良,绝对不会利用他人散魂做成这缚怨阵的,更何况,她从未接触过这等奇门异术。”
“缚怨阵?主子,你果然知道,你果然有很多事瞒着我们,利用我们。”晴风声音渐渐低沉,她眼眸中恨意满满,猩红了眼眶,“我本来不相信的,我本来不相信的。我亲眼所见,亲眼所见......”
司马祁华惊骇的看着对方,为了掩盖屋外的哭嚎声,他扯着嗓子喊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还不承认,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小人!我亲眼所见!”
司马祁华心中一震,油然生出不好的念头。果然,雪华是他的所有负面,波诡狡诈,怎会不做准备就只身来此。
庸晚神情古怪的瞥了眼晴风,从而低声附在司马祁华耳边语道:“看来,这次是我们大意了。”
“晴风,你信我,我没有必要包庇他。但是,你之前见到的那个人,我不知怎么跟你解释,跟主子确实相像,但并非是他。”
“董门主,我倒是奉劝你别被此人骗了为好。你难道就不想想,他司马祁华在这大庸几乎是只手遮天,不知处渗透多少秘密,他怎会不知道你,和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只是不想拆穿,好一直利用你们罢了。”
“你,怎么知道?”庸晚冷冷的质疑道。
“我怎么知道,你身边那人当然不想我知道,只不过我碰巧见着了。他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苍天有眼。今天,我就在这杀了你,好为莫影,还有桃姐姐报仇!”
顷刻间,莫影那把黑古银剑在夜空中闪过一阵银光,带着凛冽寒气逼了上来,寒气与浓雾相摩化为白光。
司马祁华脚尖点头,身型向其右侧轻闪,一旁的庸晚迅速的将手中佩剑扔了过来,司马祁华恰好无误的接过佩剑,以剑挡刀,将对方之力弹空。
莫影的黑古银剑剑招千转百回,静止的空气被刀劲所迫,化为厉风吹向司马祁华夺其声势。即使晴风不擅用此剑,明显的能察觉出使用起来的吃力。但是其中剑气与晴风迅捷的速度还是着实让司马祁华和庸晚大吃一惊。
司马祁华本就内息不稳,这一档几乎九成九用的是蛮力,他吃力的躲到一侧,后背已然完全被汗液浸湿。
他全然躲避,未使出任何招数对抗,但是心底那股子愤怒,让他连更气息紊乱,心浮气躁,面色苍白。
他不愿出手伤了晴风,因为他知晓在莫影心中,晴风是怎样的位置。也从心底感激她,陪伴桃夭夭渡过的怅然时光。
他的声音很冷冽,不同以往的严肃,这种冷更透着一股凶悍的,嗜血的气味。“晴风,你醒醒!莫要迷失了心神,你听我说!莫影,我定会救他。夭夭,我虽不知道她在哪,但她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晴风的双眸一片猩红,司马祁华的话语她完全视若罔闻,仿佛听不见半字,她持剑步步紧逼,招招夺其命,司马祁华吃力的躲闪着,在靠近雪华神像的时候,他的脊背抵到了供桌,避无可避,他余光瞥了眼那神龛上的神像。
他翻身一跃,长剑接住一刀,如虹般在空中环绕一圈,转到晴风身后,以剑柄攻其背后,对着晴风左肩猛力一击。晴风躲闪不及,被这一击直冲到供桌上,那烛台的香烛早已燃尽,只留半截锈迹斑斑的铁钎子。
司马祁华看着晴风肩头被那铁钎子贯穿,鲜血顺着滴满神龛上,心头也是一震,他本就无意伤对方,面上有些慌张的开口唤道:“晴风!”待看清伤势后,如释重负了一口气,好在只是伤在了肩头,并无性命之忧。
晴风从桌上摔了下来,半坐在在地,她捂着肩头,指缝间立时血落若胭,她侧身望向司马祁华,她面容有些扭曲,神情诡异的笑了起来,“今时不同往日,你以为这点小伤算什么?”
话语间,晴风缓缓的站直了身子,她甩了甩手中的黑剑,又视若珍宝的拥在怀中,嘴角噙着一丝鲜血,阴森森的看着司马祁华。
“晴风!”庸晚察觉出司马祁华的异样,抢先一步横在他前面,猛然跪地对着晴风唤道:“晴风,莫影的死,我有责任,我被那人诓骗了。很多事情,你不知晓,无论你开始看到了什么,都是那人,建安王故意离间你和主子之间情谊的。我......我不知能说什么,我没想过会有人伤亡。你如果,真的要杀,就杀了我吧。但是,但是,我有个不情之请,我临死前还想在见见,见见夏客。”
晴风将脸缓缓的朝向他,她眼尾微微眯起,拖长了音道,但是话语间竟然出现了一丝落寞的神色:“哦?.......蒙骗?.......我有没有被骗,我自己知晓。你放心,害死莫影的人,你们都要给他偿命!杀了他,我自当不会放过你。”
就在晴风分神间,司马祁华一个跃步上千,两指擒在了晴风的腕间,晴风吃疼,手一松,黑剑清脆的掉落在地。晴风抬眼,恶狠狠的捂着已经红肿的手腕。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你清醒点,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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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时辰前,晴风半跪莫影的棺椁前,她双眼空洞无神,呆呆的在那,那萧然滑落而下的泪珠已经干涸,在面庞留下了几道明显的印记。
棺椁内莫影的尸首是被白布包裹覆盖着的,因为他死的极惨,浑身血肉泥泞,断壁残垣。据说几个追随莫影的骑兵是边哭边捡,好不容易才拼凑在一起。放在一起后司马祁华亲自将断开处缝合并入的棺,还下令不准任何给其下葬,违者斩立决。
晴风一直不敢开盖,看看莫影最后一面,好像只有这样,这件事才有转圜的余地,莫影压根不曾离开过她。
她机械的重复着那句:“我一直在等你,你不说让我等你吗?我在啊,我在等你.......”
失神间,她突然听到屋外一阵异响,那是,那是莫影的佩剑银铃声。那银铃吊玉是她特地到福华寺开光,挂在莫影佩剑上的。
她有些木讷的抬头环顾四周,因为久跪身子已经不能完全站直,只能半弯曲着膝盖一步一歪的撑到莫影棺椁前。
莫影被白布好好的包裹其中,她无法想象那个无论何时都能乐呵呵的,跟她打闹,跟她嬉笑,两人在宅子中相识,互为知己好友的人。这个自己早已融入心尖上的人,此刻会如此静谧孤寂的躺在这里。
她一时无言,触动到白布的手再次停在半空中,安静营帐内又响起了晴风那呜咽悲恸的哭泣声。
就在这时,那银铃声音恍若当头棒喝将晴风直接震在了原地,她难以置信的,双手有些颤抖,神色紧张又带着些许期许,缓缓的将手附在了那白布的腰间处。
腰间的黑银佩剑安安静静的躺在那,晴风小心翼翼的将那佩剑拿了出来,视若珍宝的宛在怀中,下颚轻轻的在那冰凉的剑柄处来回蹭着。
就在这时,黑银剑突然剧烈的抖动了起来,好像被赋予了生命,在嘶吼着抗争着。晴风不知所措的看着手中的佩剑,那剑鞘下摆的银铃在静谧的夜空显得格外诡异。“怎么回事?莫影,莫影是你吗?”
她心中一惊,浑身僵在了原地,“难道,难道,你是不是被困在了这剑中,到底是不是你。是不.......”
话音未完,营帐的帘子被人撩开了,晴风未有察觉,只感到脖颈一痛,就晕厥倒地。
她迷糊糊之间,感到有人在大力的拨开她紧紧握着剑的手指,她痛苦的抗争着,直到自己的指关节几乎都因为对方的强力而脱臼变形,那剑才被人夺了去。
她感觉自己意识在一点点丧失,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长长的走道,走道尽头是团刺眼的白光,白光中那人依然如她平日所见,此刻正眉眼温柔的望着她,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伸出手彷如神祗,等待她前去。
她心中动容,想想这样也好,若是她死在了那人身边,起码黄泉路上,他不会一人如此孤寂。
可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之中,直传大脑深处,到达肺腑好像要将她整个五脏六腑震颤的生疼,她感觉自己从六月莺谷一下子掉入了凛冽冰川。
“主子,莫影求您,放了,放了她吧。”
“晴风照顾夭夭有功,本候自然不会害她。莫影,这剑修复的如何了?”
“主子,当年花神被您抽取了半魂一魄,到人间历劫,您将她那一魄用以炼制傀儡,剩下半魂封在了临界的漳州。漳州盛产黑银,那半魂生出意识附在了其中一块黑银上,天地同月又精炼出了这把剑。您日夜用属下的纯阳血养护这把纯阴剑,这把剑一直也很安分,为何突然如此暴躁。”
“莫影,我用你祭剑,你可恨我?”
莫影:”.......”
黑剑停止了抖动,那银铃声也缓缓不在发出声响,好像莫影落寞的垂下头,不知如何言语。
那声音的主人,司马祁华淡淡的叹了口气,声音柔和,音色中带着浓烈的不忍,轻声开口道:“你的精魂不可能一直呆在剑中,我带你去个地方,在那里,你可以安心的替我护剑。可好?”
晴风渐渐模糊的意识下是颗如岩浆崩裂破碎的心,她垂放在地的手指已经深深的嵌进地里,甲面翻飞,血肉模糊。
“主子,属下舍不得,舍不得她。”莫影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好像浑然没有发现晴风的清醒。
“我何时诓骗过你,我说有办法让你们长相厮守自不会蒙骗于你。花神的半魂在这黑古剑上,还有一魄我就放在晴风的体内。这样,她就可以自由出入那个地方,而在那个地方你还会恢复形态。你和她,一切,又会和之前一样。”
说话的声音邪肆,蛊惑着人的心智,让人不自主的被牵引,却生不出丝毫抗拒。
就这样,晴风和莫影都被扔到了这枉死城中,确日夜不能相见,而莫影自从来到这,连意识都完全丧失了,只能困在这把黑银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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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风红着眼眶将事情始末断断续续的说完,许久,众人陷入一片沉默中,微微可闻只有晴风那喉头深处的哽咽。
司马祁华捂着头痛苦的嘶吼着,脑海中好像有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来回乱窜,东奔西撞。
“晴风,你见到的那个人不是主子,他是,他是和主子有着相同的外貌,但是那个人并不是.......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庸晚沉思了一下,急切的解释道。
晴风确发出一声冷哼:面上满是嘲讽,她斜眼瞥过面前的两人。
司马祁华的声音有些颤抖,心头不知道被什么堵得慌,难受的要命。“晴风。”他张了张嘴,话突然堵在了嗓子眼,“你把剑放下。”说完他嘴角苦涩的一笑,“我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们都引到这枉死城了。他就算死也要把我们困在这里。”
“什么意思?”庸晚问道
“枉死城本就是怨灵幻化出的地方,构成的基本全是负面的阴暗的,花神的半魂一魄,在加上日月晷的圣光,会对这里产生致命的冲撞。他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困在这。”
庸晚的神情凝固了,他眼眶氤氲,点点头突然无可奈何的轻笑一声:“还真像他做的事,死也不会让我们好过。好在,好在,他是安全的。”
司马祁华面上一僵,眸底带着震怒:“不!他是要整个大庸做陪葬!他要把这天下都变成枉死城。”
话语之间,晴风突然提剑来袭,如果他们注意到,就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晴风的脸上闪着惊恐之色。这剑风极快,如雷鸣闪电一般,碰撞出让人眩晕的火光。
由于,司马祁华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处于极度不适的状态,这一下谁都没有察觉,黑银剑直直的,从一侧直接贯穿司马祁华的身体。
晴风惊恐的神情骤然变得难以置信,她脸色惨白的哆哆嗦嗦的愣在原地。
鲜血如水管喷涌而出,有几滴正好喷在了晴风那难看的皮肤上,倒映着她懵懂、震惊、恐惧、悲哀的神情。
司马祁华胸口那股子燥热突然如饿狠的野兽一般,他双眼模糊,意识尽头,恍若凝成了一个宛若星云般的巨大漩涡,要迸发而出。
而面前晴风的脸突然被雪华那张阴森森的面容代替,此刻那人正对着自己发出桀桀的笑声,那眼底尽是嘲讽的笑意。司马祁华感觉自己全身皮肤几乎全是肉眼可见隐约鼓胀的血管,渗出密密麻麻的血丝,在暗夜中显得分外可怖。
这下,他的身体早过大脑做出判断。司马祁华反手将那黑银剑抽出自己腰侧,对准晴风胸口就是致命的一击。
“不!不!!!”
模糊中,一女子撕心裂肺的呼唤声,仿佛让司马祁华冲破桎梏在暗流汹涌着岩浆的地底深处。随之半来的是久别重逢的惊喜,还有,心底蔓延开的寒意和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