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建安春秋宫是建安王近几年才修建的,整个春秋宫作为建安王享乐的别宫,修建在建州城外的雪霁湖中,当时建安王几乎是下令填了近半个雪霁湖,炸了万条水中生灵,累死了百匹牲口,倒了几十修建的工人。只为这座“水上仙宫”。
建安王是四国君王中最昏庸无道,耽于享乐的,他没有开疆扩土的野心,更不是勤政爱民仁厚节俭的君王,在他执政的十年来,除了开始头一年早朝晏罢了一阵子,在到后来象征性的听政纳建了两年,近几年更是举创了无事不早朝的制度,建安王国内所有大小事务都是由建安丞相屈月南监国代为处理。
这两年更是直接搬到了春秋宫内,从而夜夜笙歌,极尽奢靡。这平南王投其所好,一直给建安王送了不少美人,建安王就以此由来,每月月中办美人艳宴。宴会上他群邀各方诸侯官员,当夜美人均是衣衫暴露,比那最荒淫的青楼妓院都放荡不少,构建了一派酒池肉林、骄奢淫逸场景。
平南王带着宠姬媚儿,如胶似漆的到了春秋宫内。建安王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一件二色金百蝶大红箭袖,外罩的起花倭锻排褂直接敞开两边,胸口暴露在外,他登着青缎黑底小朝靴,翘着二郎腿直晃悠。这建安王不过三十多岁,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漂亮得根本就不似真人,他细长的桃花眼,多情绵绵,看起来极尽风流。
美人宴上,不分君王臣子,无需行礼客套,这是建安王定下的。此番他看到平南王前来,热络的招呼道:“王爷来啦,那个谁,快快把最好的位置留给王爷。”同时,他在那美人如凝脂般幼嫩的裸背上,爱抚撩拨一圈,温柔的嗔道:“美人,愣着干吗啊?今晚你可要把我们王爷给服侍好咯。”
不知过了多久,平南王的在半梦半醒中感觉周围一片寂静,他意识有些迷糊,掀开帐帘一角,发现外面的天色更是暗沉,几乎没有一丝亮光,整个大殿也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之中,他在黑暗中来回摸索着榻边,竟然空无一人。
他顿时清醒了不少,他用胳膊撑着坐起,拼命的摇晃了下脑袋,好让自己尽快恢复神智。
“媚儿,小溪....媚儿...”他声音嘶哑的在殿中呼唤着。
就在这时,两个黑影要手持着烛台,朝这边缓缓走来。平南王本能僵直起脊背,有些戒备的出声问道:“谁?黑一,黑一。”
“王爷,春宵一刻,享受极乐。何必如此紧张?晚辈只是想和王爷做个交易罢了。”这声音听着熟悉,有些似建安王,但这熟悉感又不是来自于他,一时平南王有些晃神。
那烛台亮光越靠越***南王揉了揉有些模糊的双眼,仔细的辨认来人,只见说话的黑影突然停下了脚步,坐在了不远处。
取而代之渐渐走进的是个一身淡色长衫的青年男子,他正举着烛台,带着笑意恭恭敬敬的朝平南王一揖身子,说道:“晚辈赵志阳见过王爷。”
平南王一跃站起,他惊慌疑惑的指着面前来人,支支吾吾半天,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你是那个烟国将军,赵志阳?”
“赵将军是寡人的座上宾,王爷您亦是寡人的贵客,今日这美人宴办的可真是让我这春秋宫蓬荜生辉啊。”不远处的黑影突然出声道。
就在这时,本来昏暗无光的大殿,豁然明亮,灯烛辉煌。平南王迅速朝那说话的人影望去,待他看清那人面容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神色从惊骇到不解,再掺杂着疑惑,他目瞪口呆,面色灰白相间,震惊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怎么....怎么...怎么会是...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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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城郊外,司马祁华手捧杯中茶,站在竹院中,他怅然若失的笑了笑,竹屋边是片不大的竹林,一阵春风袭来,卷起的竹叶拂过司马祁华的发尖,那寒尽春来,仍绿荫葱葱的竹枝正抖起一片片浓郁的青纱,临风起舞,炯娜多姿。
司马祁华轻轻闭上双眼,极尽温柔的吟道:“你若盛在,清风自来。”
远处的一颗参天大树后,桃夭夭躲在阴影处,她迟疑不定的迈出步子,又不知该如何面对,是一切不记,从新开始,还是...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吗?不是这一世,而是很多很多年前的第一次,你环顾下如今的场景,桃林变成了竹林,流水溪畔仍然在,不过,少年郎已经满目疮痍了。哎...本是不求因果的情缘,如今,你确连见都不愿再见我了吗?”
桃夭夭眼眶有些红润,心里无比悲凉,但难以想象的是,她竟然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她深呼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缓缓的挪着有些沉沉的步子,走了出来。
她在脑海中千回百转,思索了无数两人再次相见的场景,也预想了无数的开场话题,但真看到那个人,还是那样的眉眼,那眼眸中好似有溪水潺潺流淌倾泻,他唇齿微张,满是清茶的杯子因为颤抖而洒出几滴落在了手背上。
桃夭夭也怔怔的走向司马祁华,所有的思念、茫然、误解、悔恨以及爱慕,最后确随春风化成了一道最平常不过的的问候:“好久不见了。”
司马祁华垂着双眸,他紧握着茶杯,就像最深的思念与关怀都在这杯清茶之中,他力道越来越大,最后瓷杯在他手中碎裂一地,鲜血淋漓,他好像浑然不知般,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攥紧那已经刻入血肉中的碎片。
桃夭夭吓了一跳,连忙加快了步子,疾步到司马祁华面前,她端起那已经血肉横飞的手,本是强撑的云淡风轻,瞬间荡然无存。因担忧而扭成一团的眉头下是满是心疼的神色。
司马祁华突然感到心情大好,他一把将桃夭夭搂入怀中,亲吻着这熟悉乌发,闻识着另他沉醉的气息。桃夭夭蓦然愣在原地,全身有些僵硬,可就在这一刻,她才突然发现,原来,有些东西真的是已经刻在骨缝中的根深蒂固。
“久别重逢自当珍重。”司马祁华温柔的说着。
桃夭夭突然想起在禹州的那个雪夜,她疯癫成疾,一夜之间屠杀了祁公府十几口,甚至...甚至还包括司马祁华一直无比爱戴的母亲。想到这,她本欲回抱的双手,顿时无力垂下,那血腥味哀嚎声就像魔咒一般在她脑海中不断萦绕,她有些痛苦的微微颤栗。
司马祁华也察觉到了怀中人的不对劲,他将她扶在面前,两人对视须臾,桃夭夭就移开了目光。他不甘的再次寻去,别过桃夭夭的双颊,问道:“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
话说到这,司马祁华突然想起了然跟他提过的,那段不属于他的记忆中确实实存在过的过往,本来他还心有存疑,未能尽信,但看到如今桃夭夭的反应,了然当时应该是所言无差。
他神色犹豫,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忧心问道:“你...都想起来了?”
顿时,桃夭夭的面上划过浓浓的错愕,她不可置信的出声道:“你都..知道了?”
司马祁华一时无言,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你竟然知道了。”话说到这,桃夭夭也有些卡壳,一时不知如何往下,她缓缓推开司马祁华,侧过身子,掏出劲装叠襟内的一方帕子,在司马祁华的手掌轻轻的擦拭,简单的包扎一番,幽幽的叹了口气,沉着嗓子说道:“回头让夏客找个大夫看一下吧,不要伤到骨头才是。”
司马祁华眉眼闪过一丝委屈,他耷拉着脑袋喃喃道:“谁叫你一走这么久,若不是我唤你,你还准备躲到何时?”
桃夭夭看着这样的司马祁华,眉眼的愁云惨淡突然变的明朗清风了不少,她嘴角含笑。半晌,她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直跟着你的?”
“我知道你和陈老板的关系,你既然到黔城,肯定开始会去寻他。若是知道他...被关押,肯定会守在黔城府衙门口伺机营救。所以...我带着夏客这么招摇的到黔城府衙,也是想引起你注意。”
桃夭夭突然神情落寞,她双唇紧闭,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不是被关押。陈老板一家三口...包括尚才二岁多的孩童,还有...他夫人腹中的胎儿,都被人...杀了,尸首扔在了...乱葬岗,我好无能,我连给他们一家好好安葬都做不到。而且...你知道吗?陈老板一家是被我害的,一定是被我害的,我去寻过他,他给了我个写字的帕子,故意将我打发走。后来...他一家就突然入狱,人就死了。那个师爷,他招供了吗?是不是他害死了陈老板一家,是不是?”
司马祁华无比心疼的看着无措,后又激动愤然的桃夭夭,他拍了拍其肩膀,柔声说道:“你不要这样怪自己,那个师爷我让莫然秘密送回了禹州,”此事疑点甚多,但是你相信我,我定会查清一切,替陈老板一家报仇的。”
“怎么不怪我?”桃夭夭突然有些撕心裂肺的喊道:“陈老板一家,每世都安好,若不是这世我失去了记忆,莫名其妙跑到黔城来寻他,他怎会突然被人灭口。”
“你怎知他是被灭口,你刚刚说陈老板之前给了你一个写了字的帕子,那帕上写着什么?”
桃夭夭冷静下来,回忆着述道:“帕子上说:桃姑娘,故友同在,你我不便如此见面,若有要事,待故友离去,相约在叙。”
“故友?”
“嗯,故友,我当时寻思,陈老板认识的,我也认识的,只有...赵志阳。但后来,陈老板出事后,我细细想来,应该也不对。”
“若是他,哼,毕竟这世他是你夫君,夫君要寻你,陈老板怎会不敢让你相见。”
桃夭夭面色一沉,她讥道:“是啊,臣妾还未恭贺小侯爷娶亲大喜呢。”
“夭夭,你知道的,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行了,我知道,你怕像前世一样,造成连锁反应导致侯爷入狱,司马家没落的局面。”
司马祁华别过头去,回避了桃夭夭的目视。
桃夭夭也没在提这茬,而是继续说道:“陈老板和我都认识的故友当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赵志阳,但确实后来细想,也感觉有些不对劲,若是赵志阳,他私潜大庸,理应低调行事,为什么会让陈老板被害呢?按理说...及时陈老板见了他,也不至于被灭口啊。”
“那师爷昏迷之前,说过,是府尹刘安授意他去逮捕陈老板一家的,又是刘安授意他放了陈老板一家,他说当晚黔城大牢被劫,陈老板一家是在被人劫持走后...被害的。这话,我寻思真假掺半,黔城府衙耳目众多,所以我将那陆彦青带了出来,若他知晓什么秘密,那必会引出灭口的幕后之人。”
“哎,无论为何,稚子无辜,为什么连孩童都不放过。祁华,最近我一直在思考,我们几世轮回,本来是那桃铃所引起的,但每次我都枉死,我以为是上天给我的惩戒,但细想来,会不会一直就有一个,你我不知的幕后黑手在操纵着一切呢?”
司马祁华眼眸深沉,他拉过桃夭夭的手放在掌心,说道:“你所说的,也正是我所疑的。对了,有一事我要告诉你,你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第一世的时候侯爷与平南王合谋,反了皇上,我那时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谋反当日,我躲在幕帘之后,听到侯爷与皇上的对话才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了我生母其实姓张。“
桃夭夭点点头,“我知道,所以后来你才建了张宅...不过知晓你秘宅的人都以为你是因为安然,才以此姓命名。”
司马祁华拉着桃夭夭坐到了竹院内的藤椅上,又给她倒了杯热茶,同时取出一瓶伤药放在了桌上。
桃夭夭默契的拿过药瓶,给司马祁华的伤手重新上药包扎,同时默默的继续听司马祁华的叙说。
“前两日,我先到禹州拜访了祁公,大庸人人都传,祁家是巫瓦后裔,你应该也略有耳闻。”
“是,我在...军营的时候就道听途说了一些。”
“祁公告诉我个故事,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司马祁华简明扼要的将祁公告诉他的过往重点跟桃夭夭诉说了一番。
桃夭夭除了听到祁家来由时略显吃惊,其他时候都比较淡然。
“你果然...也有很多事瞒着我。”
桃夭夭闻言杏眼一睁,她连忙摆手说道:“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其实我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前世..换成你先离去了,我又,失心疯,后来被了然和雪鹰夫人救回了山庄,在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你前世身份以及,轮回始末的细枝末节。但我那时太痛苦了,很多事情都没有深思,只一个劲的跪求了然大师助我...殒命,好重入轮回。”
司马祁华心疼的抚摸着桃夭夭的额间,轻轻的吻了上去,极快极轻,确饱含深情,不掺杂一丝欲念,而是那种留取经年无论是韶华倾负,还是千帆过尽,好像仍然是一颗念念情深的素心。
桃夭夭也有些惘然的回望着司马祁华,光晕正好照在他如深海幽潭般沉静的眸子里,看的桃夭夭一时失了神,待回过神来,她连忙别光目光,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对了,你见过雪鹰夫人了吗?”
司马祁华眼眸闪过一丝疑惑,“雪鹰?可是名唤邱雪鹰。”
“正是,正是。不过,他并不是真正的邱雪鹰,他是...不对啊,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此名,闻所未闻,我只知道探子讯息,说她是邱冥的姐姐。”
“不是,他告诉我,他本是雪华君..也就是你前世座下的神鹰,只是当年和你以身殉道,日月晷导致时间错乱,神州大陆轮回之际,雪鹰他肉身被毁,灵识受损。很多年后,他于心不忍经过青木山的邱家两姐弟丧生,于是附身在已经死亡的邱雪鹰身上,救下了邱冥。恰好之后平南王妃路过,见两姐弟年岁都不大,因此生了怜惜之情,对了,邱雪鹰之前是苍鹰的时候被年幼的安然救过一命的,所以他这么多年一直用着邱雪鹰的身份陪伴在安然左右照顾她。”
“那她有没有告诉你,邱冥是如何到不知处的?”
“这个,她只说,邱冥被王妃收养时就被王爷带到黑羽卫内了,后来王妃过世,她陪着安然到华京后才见到已经是不知处暗卫的邱冥,她告诉我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如此信任这个邱雪鹰?”
桃夭夭一愣,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祁华,你意思是...不会,我跟她前世打过几次交道。”
“你说,几次?”
这话一出,桃夭夭在心中叫苦不迭,她垂眸不在去看司马祁华,在心里快速思索着对策。
“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司马祁华的声音变得有些冰冷
桃夭夭思来想去,索性心一横,回答道:“最初你死后,我就一直想着借着桃铃力量让你复生,可是每次重生都是..不是回到你死后的禹州,就是莫名其妙的到了...到了时间线根本还没到的这一世。其中一世是恰好也是我带着晴风逃离了华京,来到黔城,差点被青楼几个图谋不轨的奸人所害,好在雪鹰夫人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我,所以这一世我也才能化险为夷。”
“所以,你重生想起后,第一时间就是去找了然,留了要离开华京,离开我身边的后路?”
桃夭夭一时哑然,她看着有些气恼的司马祁华,只好干笑着说道:“我那时,记忆半全不全的,只记得有一世的我带着晴风因为了然大师相助成功离开了华京,但是具体发生什么也不清楚。后来,我陆陆续续的重生了几次,还有一次是我成功的回到了烟国,可惜...那一次烟国还是被灭了,但是每次我重生的时候,遇到过故人,还有形形色色没见过的人,就是没能在见到你。”
说到这,桃夭夭在心中快速掠过一段回忆,记忆里她甘愿让桃铃侵扰她魂魄,只希望下次重生的时候能在见到司马祁华,哪怕是巨大的反噬也在所不惜。但是,这一切,桃夭夭不能说,她脑海思索的飞快,认真的搪塞道:“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吧,呵呵,这世,我们终于见面了。不过,可能有些后遗症就是开始我什么都忘记了。”
司马祁华重重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所以,你这么信任了然大师和那个邱雪鹰?“
桃夭夭愣怔着,有些惊疑的说道:“他们没理由骗我,害我啊,毕竟确实是他们救了我的。你在怀疑什么?”
司马祁华摇摇头,“我暂时不知,只是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而且既然我的是雪华君的转世,那这个雪鹰和了然怎么会半分印象都没有?直到目前,所有的过往,包括我因为执念唤醒桃铃,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我的记忆里,都是通过他人之口我才知晓的。”
桃夭夭垂下眼眸,也有些举棋不定的思索着,半晌她说道:“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我一直跟你说,我总感觉冥冥之中,是有那么一个人在操纵着这一切。对了,之前我和雪鹰也说起,我感觉有一个人在利用我们将整个人世间不断重启,进行试炼。等一下,雪鹰说日月晷被你当年封印了,而桃铃只是一串植物精灵的神识所化,顶多修补修补花花草草,山川石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整个人间重置呢?”
这话一出,司马祁华和桃夭夭同时沉下了脸,彼此都陷入了沉思中,竹屋内只有晴风拂过草木的寂寥声。
沉默良久,两人同时有些错愕的对视,司马祁华突然嘴角噙笑,有些戏谑的说道:“看你的反应,是想到什么了?夭夭活了这么多世,确实长进不少啊。”
桃夭夭嘴唇抿紧,嗔道:“说的我跟老妖怪一样。”
“哈哈...你这样我真想一口咬下去。”
这话说的桃夭夭面红耳赤,“能不能正经些,难得我们可以这样坦诚布公的谈论此事。”
司马祁华虽然还想逗弄桃夭夭一番,但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这个时候确实不是儿女情长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