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大庸华京皇宫,庸王自从司马祁华和三皇子离了京,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他惶惶不可终日,几乎夜夜噩梦。
这夜,他顶着青紫的眼眶,毫无神采,眼神惊惧的坐在床沿,耷拉着脑袋,长发自然垂下将脸庞遮住,惨淡的月光斜窗洒进,将他包裹其中,显得阴森颓败。
“康德,康德,康德!”庸王突然在养心殿中大喊。
康德边整着衣冠,别一步一摔,忙不迭的小跑进来,心中连连叫苦,皇上最近睡不安稳,夜里宫中个人心也都吊着。
“皇上,老奴在,您怎么?”康德柔声细语的进了寝殿中,并取出火石准备点灯。
养心殿的烛火是联排的,一盏点上瞬间通亮。康德瞧着披头散发坐在龙榻上的庸王吓了一跳,谨慎的询问着:“皇上,您是不能哪不舒服,要不要奴在去宣太医。”
“几更天了。”庸王渐渐的抬起头,露出他那青紫的眼眶和布满红血丝的双眸。
“禀皇上,如今刚过了三更天。”
“前线有消息了吗?”
康德愣了愣,思索了下回道:“皇上,三皇子吉人自有天相,齐将军一路又护着,定会凯旋归来。”
“张育卿昨日又没上朝。”庸王自顾自的突然说了起来。
康德随机反应过来,皇上这是在担心骁骑军主帅张育卿,这张将军半个月前突然称病告假,不上朝不到军营,连皇上派去关切的御医,也都被搪塞说是患了传染的恶疾,给打发了回来,皇上本就忌惮着骁骑军,这军队主帅如今一副偎慵堕懒的样子。哎,康德想了想,不敢轻易接话,只得静静站在一旁。
“你说,这张育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康德心理明白,皇上那是担心放虎归山,这张育卿是平南王的人,这万一要是和出征在外的小侯爷同咨合谋......这皇上心中所忧,臣臣都懂,就是不敢捅破那窗户纸,唯有三公曹老拐弯抹角的那封觐见书,明是告老还乡,暗说白了就是懒得掺和,眼不见心不烦。这才让庸王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做了糊涂事,给他人做了嫁衣。
“你今个瞧见,司马向岚那副样子了吗,气定神闲,胸有成竹,你说他自信个屁!”庸王继续自顾自的言语道。
半晌,无人应答,庸王鄙夷的瞥了眼康德,怒道:“废物,问你也白问。朕身边如今信任的人一个都没了,可笑啊,竟然轮到要和你这个奴在言语。”
“皇上,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大庸国力昌盛,更何况张大人举家在华京,定翻不了是天的。”康德组织好语言,避重就轻的劝慰着。
“康德,给朕拟道秘旨,朕若有不测,三皇子即刻继位。告诉朕安插在不知处的棋子,无论真假,司马一家都有谋反之心,一定,一个活口不能留。”庸王声音嘶哑的低声吩咐道。
“皇上,不知处邱门主已经不知所踪,不知是不是被小侯爷发现了异心,那.......”
“谁跟你说那个废物了,那个姓邱的是平南王送到华京的,朕即使在信赖仙师,也不会真的信任一个身份不清不楚的人。我指的是...”庸王手指颤抖的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函来,递给康德,康德打开一看,上面记载的是生辰八字出生地址等信息。康德大骇,这出生日子竟然和小侯爷是同年同月同时。
庸王看着他,嘴角咧起一抹诡异的笑意,面上表情变得有些扭曲,他淡淡的说道:“这才是咱大庸真正的育德侯爷,司马向岚当年以为送这孩子上了青木山,朕就寻不到他了。哈....哈哈。你说,司马向岚也是知道,自己多年未见的亲子,原来其实一直在自己身边,还被弄得不男不女会是如何表情?”庸王大笑起来,极尽疯癫的,五官已经变了形,看起了更是各位扭曲。
康德浑身不寒而栗,他心中惊恐,面上强装镇定的附和道:“是,皇上真是未雨绸缪,老奴,老奴生感佩服。”
庸王笑了一会,突然面色一冷,面相康德,站起了身子,康德连忙上前搀扶。只见庸王颤颤巍巍的走到案前,对着康德说道,就像最稀疏平常的闲话一般:“裘裴是看着朕长大的,可惜,他自以为为朕考虑。逼得梦梦自尽。朕最恨自作聪明的人,你知道,自作聪明的人下场是什么吗?”
康德面色惨白,他冷汗涔涔的摇摇头,猛然下跪说道:“皇上,奴才最是忠心听话。”
庸王轻柔的拍了拍康德有些微颤的肩膀,温和笑道:“哎?朕只是跟你叙叙话,你这样子干甚?”拍完,庸王身子靠在椅背上,找了个相对更舒适的坐姿,自顾自的说着:“朕啊,在他回乡的路途,将他困在了一处丘陵里,那地方寸草不生,朕怕他寂寞,又特地给他送了些饿了一阵的猛虎雄狮陪他玩玩。”
康德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他大气不敢出。
庸王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突然问道:“仙师,还在建安吗?”
康德木讷的抬头,眼神无光,突然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道:“是,仙师此时正在建安。要奴才派人传信吗?”
庸王摇摇头,面上疑惑的问道:“那建安王,一个耽于享乐,昏庸无才的黄毛小子,你说,那建安有什么可吸引之处?”
“奴才不知,只听闻那建安王多年未理朝政,平南王与其私交甚好,每年建安王虽然人未露面,但都派使臣,以诸侯国礼数觐见我大庸。”
“是啊,那你是哪建安有何吸引力,为何仙师一去不回?”
“皇上,仙师仙姿玉质,又精通岐黄,为人又隐秘低调,不求权贵。仙师所想岂是奴才可以思虑到的,不过,仙师这几年听闻一直在建安国附近游历。奴才猜想,听闻当年仙师是听从家师也就是青木山其中一个山主的吩咐,下山来助先皇的。这么多年,仙师多番游历,绝口未提过青木山的这位山主,会不会...青木山山主一直隐居在建安国附近?”
“你这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管怎样,仙师继续去给我寻。朕乏了,要先眯一会,传令下去,早朝推迟,众臣在家等朕的传唤。”庸王话音刚落,就撑着康德的手背回到了寝殿内,他在脑海中一点点的回忆:当年父皇修仙不成,只当自己是大限将至,本来无心迁怒青木山,是仙师告诉父皇,青木山山主素来有炼制丹药的习惯,其中就有延年益寿仙药,若父皇想要,可以派人前去门派去寻。
自己听闻后,主动请缨前往青木山,心中私欲无非是因为一个张梦梦。他从来没想过,因为一个女子,会酿成那样的大祸。
待他出了到了青木山,父皇根本没等到他回京,就驾崩了。他只得将梦梦绑了下山,藏了起来。后来梦梦十月怀胎,有了祁华,但是祁华身份尴尬,不清不楚。司马向岚本就一直对梦梦贼心不死,竟然甘愿将自己的同日生的亲子送到了青木山,将祁华抱回了司马家。
再到后来,梦梦思子若狂,心中郁结,人也日渐消瘦,病榻床前。这个时候,裴裘告诉梦梦,祁华的身份早晚会被人利用,只有死无对证,她这个生母做不了供,日后若是有人怀疑祁华身份,也无从查知。
所以,梦梦自尽了。
庸王靠在床帮上,凝视着不远处跳跃的烛火,他接梦梦下山到他继承皇位,再到生子,整整两年,他几乎没见过梦梦笑过,唯有她临终前,那安然解脱的样子,就像一把利剑狠狠刺痛了他的心脏。
他一怒之下,屠尽了整个别院的下人,甚至杀了从小看他长大,照顾他的裴公公。
他求仙师用尽办法保住梦梦肉身不腐五年,自己多方打听,辗转听闻青木山雪华仙君曾经的居住地,有一件圣器,可以让人跳脱轮回,起死回生。于是,他下令灭了整个青木山,将山脉翻个底朝天,也未寻得那件圣器。
现在想想,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仙师虽未表示认同,但也从未提出过质疑或者反对。他屠戮了青木山几十个山头,都找不到那件圣器,同时也从未见过仙师传说的山主。也没救回张梦梦。
祁华是他和梦梦唯一的儿子,也是他这辈子挚爱的嫡子,他本就亏欠,但是越亏欠,反而越厌恶,这种感觉久久萦绕不去,每每他见到司马祁华的时候,那种亏欠,那种愧疚,就像无时无刻有人提醒你,当年所作所为,当年的错事,当年梦梦死时脸上带着的笑意。
更何况,他看着司马向岚和司马祁华一副父子情深的样子,更是忍不住在心中怀疑,会不会司马祁华根本就是司马向岚的儿子,张梦梦只是他心中所幻想的冰清玉洁,内里不过是个淫娃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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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金山山脚下,赵志阳率领着十万大军正在步步逼近。他现在还不能让大烟假手于人,他要解了大烟的燃眉之急,做烟国的救世将军,好名正言顺的坐上烟国的皇位。
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声东击西,从后方突围。
他庸兵困住了玉门关,他就率兵围困了玉马县。
说是容易,但如何过了庸烟国界,多少大军?如何驻守?突围城下,兵少压制不了,兵多又难易成事。不过,天助他也,在那节骨眼他收到了一封密函,函文内只有草草几个字:已为阁下铺桥搭路,司马祁华不留,他日定鼎力相助。
两军对垒,狭路相逢。他与司马祁华私仇旧怨,他早就想看看那副子高冷淡薄的脸,出现惊恐惊慌的神情,会是如何精彩,如何的让人大快人心。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建安王如今也带着昏厥不醒的桃夭夭,日夜兼程的往大庸赶来。
温善告诉过雪华,桃夭夭所剩时间不多,这遭如果真的挺不过去,肉身不在,她将魂飞魄散,从此以后,天下再无桃夭夭此人,九霄殿的仙牌再无花神名讳。
他害怕了,他从未如此害怕过,他以为这种没用的情绪已经全然都分离出去了,但是如今这种惶恐、惧怕、痛心、甚至带着点悔意,都让他体会到了,本该已经遗忘好久,做人的感觉。
他怀里抱着桃夭夭,将她往自己的胸膛狠命靠紧,似乎巴不得将桃夭夭融入自己的那颗强有力跳动的心脏。桃夭夭的心脏跳动很是微弱,即使这么近,他都感受不到对方身上丝毫的生机,他颤抖着,薄唇亲吻上那觊觎于久的灵魂,轻轻含咬着啃噬着,享受着那属于花神微薄的气息。
“还要多久到!”建安王掀开马车的车帘,探头出去,他面色凌然,眼神冰冷,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禀皇上,大约不到三日。”侍卫答到。
“人寻到了吗?”
“皇上,探子刚回报,司马将军确实带了女眷,不过在路途分散了,司马将军带人先到了玉马县城内,那女眷据打探好像也刚刚进了城。”
“传我令,日夜赶路,轮流换马,务必要在一日内赶到玉马县。”
一日!!!?众侍卫咂舌,心中惊呼,这一日赶路,何止轮流换马,简直要轮流换人。这建安王平时听听曲,看看戏,赏赏美人的多乐哉,如今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竟然连屈丞相都瞒着,非要跑到大庸来,说只是为了给一个美人瞧病?
建安王说到做到,他抱着桃夭夭跃下了马车,用一跟锦缎将桃夭夭的身躯绑在自己腰上,一同骑马狂奔。
这奔了一日,终于到了玉马县城前。于此同时,赵志阳一路丝毫没有设想的披荆斩棘,困难重重,而是毫无阻碍的到了鎏金山山脚。
鎏金山围玉马县山脉,困住了山门,就等于掐断了他大庸军队往来大烟的必经之地。玉门关本被围在内的困局顿时颠倒。
玉马县内整装待发,司马祁华虽不知通风报信的是何方神圣,但是宁信错,不敢冒险。全城上下所有军将都做了备战姿态。
几个时辰前,桃夭夭(春雨)和晴风进了城,他无心去管,他早就怀疑这桃夭夭被人夺舍,尤其是桃铃的反应。
桃铃虽也变成了一串残珠破石,但是往常每每靠近桃夭夭的时候,还是会发出极微弱的光芒,像是在共鸣一般。可是如今在看到桃铃的反应,就更加笃定他的猜测。
无论桃夭夭重回几世,庸、烟、巫瓦或是灭国,或是灭族,或是改朝换代,唯独一个国家,建安国,完全不受损。他可不相信,纯粹是靠建安王的运气,一个终日不上朝花天酒地的酒色之徒,凭什么能让建安成为四国中最为稳定,安定的一个国土。更何况,这个建安繁华不亚于巫瓦,疆域面积大于烟国,人口面积几乎与大庸对等。
他之前在竹舍,就让莫影偷偷吩咐莫然去查,果然查到一个月前,建安王突然带回一名女子,安置在他享乐的湖上宫苑中,还将整个春秋宫的舞女均数散去,终日留连在春秋宫,陪伴这女子。
探子画像,那女子分明是那日神秘白衣女子的长相。他怎没可能没有发现,那白衣女子明明和桃夭夭有着七成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