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赵志阳意气风发的率着平南王的大军,分几批日夜兼程的往大烟国境赶去,直到玉门关处。
玉门关是大烟通往都城的要塞之地,首将张平书,驻扎关门城下,不进不退,只是如此耗着。左右围攻已经整整半年了。
他们在等,就像场博弈,大庸疲于征战,早就没了沙场之心。
玉门关军将稀少,全军上下几乎都是姓赵,得不到军令,他们不敢贸然回都城调兵遣将,更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一个在外,等着大庸支援瓮中捉鳖。
一个在内,等着赵志阳携大军突围,来个黄雀在后,打得庸军措手不及。
赵志阳,前巫瓦护灵皇的私生子。从他记得事起,娘亲终日以泪洗面,坐在山村入口的杨柳树下,如同风化的望夫石,毫无神采的在那等,等谁呢?等每个月上山给送粮食补给银钱的人。
可惜每每都等不到他那未曾蒙过一面的名义父亲,那以后好一段日子,她娘亲就会从哭哭啼啼的深闺怨妇,切换成暴躁的山野村妇,对他是苛待,怒骂,冷淡。
他从小就很恨,恨他父亲,若是抛弃就不要在给人念想,惺惺作态的一次次的让人感受到希望,在一次次将那封期望重摔在地。
更很他的亲娘,在他几年的记忆中,他未曾见过一次,更是未从他娘亲身上感受过半分,那让人向往到心痛的孺慕之情。
只有一个人,他父亲派来的管事、家仆、老师、义父,赵忠国。是唯一照顾他,爱护他,教导他,关心过他的人。
他告诉过赵志阳,他还有个兄长,是皇后嫡子,巫瓦皇一夫一妻,所以他母亲的存在,确实是不被皇室而认同的。
但是他没告诉过他的是,巫瓦皇族背负全族上下百姓之命,承万金之重,行天下难事,修清苦大道,他父亲是被忍心认祖归根,他亲眼见过自己的儿子不过两岁幼子,就要终日修行,跟随法师讲经颂道,毫无乐趣可言。他由心底期望赵志阳将来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无忧无虑,自在如风。
可惜,造化弄人。赵志阳的生母终于在他六岁那年,疯癫了。她母亲在夜里放了一把火将整个巫瓦先皇安置的村宅燃尽。幸亏,赵忠国危难关头抱着赵志阳逃了出来,在免于遇难,赵志阳厌恶火光,厌恶一切光芒,所以他也厌恶桃夭夭,那明媚如春的笑颜,闪的他睁不开眼,一动不能动。
赵志阳被抱出院门前,他回头最后看了眼他的生母。那熊熊火光中,他的生母表情异常安宁,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他。似乎他的存在他的生死本就是毫无意义。
她在火焰中跳跃着,轻舞着,被逐渐吞噬着,但分明他在母亲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从未见过的兴奋。
自来以后,他惧怕一切情爱,甚至痛恨,更厌恶让他自卑的那场指婚。
对他来说,只有权力才能给他安全感,才能让他全身心的放松下来。他跟随义父改姓为赵,来到了烟国。父亲武艺高强,被军中参将赏识,又在一次皇室围猎中护驾有功,一路向上。不过五年光景,就做到了城中御前武将副统领的职务,皇上赏识有加,更是让他负责四国四年一度的佛语大会。那年他不过总角少年,在大会上见到了还是孩童的桃夭夭。
两年后,父亲官职步步高升,他也到了舞勺之年,皇上给其指婚。
人人都赞,他与桃夭夭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殊不知他有多反感这段关系,但是他还是娶了他,因为桃家的背景。大婚当天,他明明可以不出征迎战的,他确自告奋勇,上书父亲年事已高,愿意率军迎战,好避开本该美好的花前月下,耳鬓厮磨。
但是没让他想到的是,桃夭夭竟然愿意追随战场。他只有装着一副君子做派,告诉他害怕是因为自己遭遇不测,不敢轻易要了她。
他在与庸军征战的过程,阳奉阴违。私下贩卖大烟消息,从一开始他压根就不是为了复仇巫瓦,而是为了夺权篡位,做大烟的皇帝。
直到,建安王的相助。他不知道建安王为何要助他,不只助他,甚至每每对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情都掌握的一清二楚,该做什么,该如何做都前瞻的精准无误。
他听建安王的建议,让桃夭夭私探玉马县,建安王告诉过她,会有人救下桃夭夭并带回大庸,桃夭夭到了大庸,他才有机会见到司马祁华,与其合盟,并将平南王私藏大军的消息,水到渠成的合盘拖出。
他一直以为,桃夭夭的存在不过是他的一个筹码,一个可有可无的利用对象。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觉得生而为人,哪怕千金万铂,哪怕坐拥天下,其实都没有任何意义。
在知道桃夭夭死亡讯息的那一刻,他感到浑身的血液如同被一盆冰水,浇的浑身透心凉,他害怕了,那是他六岁后就未曾有过的感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恐惧比濒死的挣扎,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第一次品尝到了,除了欲望,除了厌恶,除了自卑,除了感恩以外的另外一种情绪,后悔。
他如愿以偿的在大庸见到了桃夭夭,得知她还活于世,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他才发现,指婚那年的重遇,那明媚的面庞,让他自卑的理由,至始至终都是害怕自己配不上她。
那一动不能动,从来不是因为厌恶,而是真的,再也挪不开眼了。
可惜,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太迟了。桃夭夭已经是另外一个男人的了,待他平南王私军将讯息告知司马祁华后,他就动了杀心。
这边,司马祁华一行人在真正的进玉马县城内,守城将军祁墨兰一身戎马,风尘仆仆的驾马赶到城前相迎,城中飞沙土石,马蹄所践之处,卷起的沙城滚滚,让人容易迷了眼。
“末将祁墨兰来迟,请司马大将赎罪。”祁墨兰名字文雅,颇有书香之气,其实生的五大三粗,很是粗犷豪迈。
司马祁华虽然疲惫至极,但是见到祁家族人还是心生亲切之意,他眉眼柔和的在马鞍上眼神示意了下莫影。
莫影随即下马,笑意满满的上前扶起祁墨兰,朗声说道:“祁大人请起,末将是先行兵统领莫影,司马将军连日颠簸,烦请带我们先前往驿站再叙。
“哈哈。”祁墨兰笑声爽朗:“自是当然,我这边已经安排妥当了。这边请。”
半刻后,玉马县驿站。司马祁华先前救下桃夭夭的时候,在这里住过一日,驿站内主房的摆设还和当时一模一样,没有一丝改变,可惜物是人非。司马祁华心中虽是怅然,但也明白现在不是悲伤春秋的时候,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说是休息一番,祁墨兰本是因为这一休息起码有大半天的时辰,谁想到,司马祁华不过到了驿站修整了不过半个时辰,这边就派人传话他等前去见面。
司马祁华换下了轻甲,着上了一套冰蓝绸缎长衫,上衣套了件对领叠襟外袍,简单朴素。
祁墨兰诚惶诚恐的请安行礼,他是祁家人。祁公对他有过知遇之恩,他无以回报。
“祁将军,不用客气,此番本将在玉马县逗留时间不长,明日即刻启程。有些细节,还需尽快商议,也有些问题我也要请教祁将军。”
“是!司马大将客气了。您有什么尽管吩咐,末将必当知无不言。”
“嗯,如此甚好。我且问你,玉马县为何不负之前繁华,本将刚所经之处,百姓稀少,甚至还有见豕负涂,城门前扬沙飞土。你就是这么治理玉马县的?”
司马祁华最后几个字咬音很重,能听出话里行间的怒气,但是祁墨兰闻言后,表情并没有惧怕,相反更多是惊愕。他惊疑不定的出声道:“司马大将,不是您让末将遣散城中所有百姓离城的吗?说是即将外贼入侵,需做好御城准备,于是城中所有老弱妇幼,包括商贩末将都安顿到临近的禹州与临州二地了,还有一部分到后山避难的村寨中去了。
“你说,本将下令的?”
“是啊,末将糊涂了,不是您让夏统领带着祁家的令牌,吩咐末将的吗?”
“正是,夏门主一人连夜快马加鞭赶来通知末将的,就在司马大将您来的四日前。城中这么多人撤离的匆忙,所以整个玉马县看起来有些污乱不堪,司马大将赎罪,末将会立刻着人收整的。”
“是吗?本将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那夏客现在人呢,他一人来的吗?”司马祁华心中大惑,以他的了解,夏客绝不会违背他,他之前让夏客在黔城到大烟沿路设下重重路障,在找机会易容成齐临飞的样子,暗中跟着三皇子,怎么会突然跑到玉马县来,还谎称是他下的令。
“是啊,夏门主是一个人来的,不过......”话说到这,祁墨兰也好像想到了什么,止住了话题,面上带着奇怪的表情再回想着什么。
“不过什么?他现在人呢?”
“哦,没什么,只是我一直闻言,夏门主玉树临风,身高八尺,颀长健硕,但那日瞧着,夏门主有些......秀气。哈哈,和末将之前以为的不太一样。”
“秀气?你说是他纤瘦。”司马祁华心中大惊,难道是,怎么会?对夏客了如指掌,可以完全易容,还有机会盗走令牌,长得瘦小的只有董晚一人。
突然想到,之前刘安被人在建安灭口,说是有巫瓦狼腾勇士的身影。可惜,前一日竟然忘记向那个巫瓦护灵皇求证此事了,如果如他所说,他费尽心思只是想取得日月晷,日月晷又在枉死城,他实在没理由去灭口刘安啊。
董晚为何要假传他令,说是有外贼入侵,意图何为?还是说他知道什么内情,不好明示,只能有这种方式将伤害减到最小呢。
“问世将灭,在巫瓦山巅”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呢?司马祁华不由的陷入沉思。
“司马大将?大将?”
司马祁华被拉回了思绪,他点点头继续问道:“你这边是三军总把处,前面过了鎏金山一带,就出了大庸地界了,最近这附近有没有可疑之人?”
“可疑?不怕大将笑话,末将看谁都挺可疑的,哦,唯独看大将您的人,真。哈哈。”祁墨兰讪讪的挠挠头。突然好想灵光一闪似的,连忙接道:“对对,是有一队可疑的人,五官相貌不像是中原的人,说是番邦那边的。都穿着一身黑袍子,前些日子成群从周边经过,巡逻的士兵发现,问过,说是做香料生意的。但据他们说,那几个人中有一些人一看就是习过武的,不过他们搜查一番,确实发现带着大量的香料,也就没多为难了。”
“哦?大约几人呢?”
“好像听说,有十多人呢。都高高大大的,就前两日。他们护送一部分百姓进山发现的。”
“十多人?”司马祁华腹诽道:难道是夏客口中杀了刘安的巫瓦狼腾勇士?这么说,董晚确实可能与他们有过私交,那夏客知道此事吗?等一等,如果从头到尾,就不是巫瓦的狼腾勇士,而是有人转移嫁祸呢?从最早的华京,再到黔城的踪迹,包括对刘安下杀手的。
司马祁华在心中嗟道:藏头露尾的无耻小人,狗屁救世仙君。他忿忿的喃喃出声:“雪华,建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