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歌对冬天总是又爱又恨的,爱它的洁白无瑕,恨它的寒冷刺骨。她总爱捏成无数个雪球,砸向同她终日玩耍在一块的伙伴们,听着他们恼怒的声音而哈哈大笑,又或是跑到刘爷的铺子上偷几颗板栗,听着刘爷的破骂声,自己却高兴地跑远去。又或者是跑到何大娘的铺子里,端起何大娘特意为她盛的豆花,暖和的一大口豆花下去,感觉整个身子都驱赶走了寒意。
再来便是跑到梨洛姐姐的房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梨洛姐姐的房子总好像是有了一层屏障似的,外界的寒冷丝毫吹不进来,暖和得犹如春天一般,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房里装了“地龙”,她总是想着能让梅花庵也装上“地龙”,这样悟念师太便不会在每次下大雪时便咳得整张脸都通红,就好似要把身体里的什么东西给咳出来一般,可悟念师太总笑她这话太傻,如今想来倒真的是傻,那时他们连每日的吃食都成问题,更何况是取暖呢。
但如今,她也待在了有“地龙”的房子里,可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睡了一觉过后,身子便好了许多,不再会有无力感,可若是动的快了,仍然头晕得厉害,总得扶着东西好好地缓一缓。直到要用午膳,她都没有看见过宋哥,不知道他是有事去忙了,还是为了她昨日的那一句“滚”而找到理由进来。但不论是什么,没见到宋哥,总算是能够让她心里稍稍松口气,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宋哥。
没想到好景不长,用过午膳后,她正想出门走走,便瞧见宋哥往她这房间走来,一路上好似在纠结着什么一般,走得易常缓慢,眉头还紧锁着。直到快走到她房间跟前,才抬起头来,瞧见奕歌就站在门口,眉眼里满是错愕,甚至还有一丝躲闪的神情。
“你,怎么出来了?”
奕歌没有回话,在她看来,宋哥来找她必然是有什么事情,这些客套话都没有什么好说的。宋玉珩见奕歌不回话,心里便更是打起了退堂鼓,盘桓在心里的疑问更是一再地往心里更深处坠去,他就想这么放弃算了,可要同奕歌分开的痛苦却让他又再一次地鼓起了勇气,深呼吸了一口而后便开口道,“你愿意陪我回城都么?”
奕歌瞧见了宋哥眼里的小心翼翼,甚至窥见到了躲藏在眼角的哀求,她知道宋哥心里在期盼着什么,继而便冷冷地说道,“献王可是大梁的王爷,又何必在乎我一个百姓的想法,直接押走便好了,毕竟献王为了把我带回献王府,不也一路上给我用了迷香么。”
宋玉珩的瞳孔骤然紧缩,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紧,从拔魉回大梁的路上,他们被人一路追杀,他害怕在路上要是奕歌醒来,再挣扎着要跑下车去,会被拔魉的人抓回去,到时候便是必死无疑,为了以防万一,他便给奕歌用了最好的迷香,只是会让人有些四肢无力,但却并没有什么副作用,同江湖上常用的那些劣质迷香不同。但他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奕歌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她无论如何心里都不会愿意陪他回城都的。他不能再拖了,若是让宫里的侍卫冲进来,恐怕会伤到奕歌,他今日就得启程了。
“那好,那你在这儿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着,宋玉珩便转过身去,步履坚定地朝前走去。奕歌看着宋哥挺得笔直的腰杆,眼角却止不住地湿儒起来,就连宋哥的背影都变得模糊。她不知道城都在哪儿,但她知道以宋哥的性子,至此一别,他们恐难再相见了。想到这,心里便又有些不舍,但终极是没开口,任凭宋哥走远,直到没了踪影。
到了晚上的时候,夜幕初上,本就宁静的王府显得更加安静,就仿佛外面没有一个人一般。给奕歌送饭的婢女送来了晚膳,奕歌便随口问道,“今日府里怎么这么安静?”
她知道宋哥喜静,因而府里的下人们动作总是轻,但总能够听得见下人们巡夜的声音,可今日就连院子里的枯枝掉到大雪上她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却唯独没听见其他声音。
“王爷带走了府里大批的下人,只留了几个下来看管院子,还有服侍姑娘,所以安静了些。”
奕歌坐了起来,“献王走了?”
“是的,早早用了晚膳便走了,本来宫里的人一直催着王爷要走,可王爷说姑娘你没醒过来,便一直这么耗着,现在看姑娘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了,实在是拖不下去了,这才启程的。”
奕歌已经听不见婢女说的话了,光着脚便下了床,直愣愣地冲到房门口,一把拉开房门,呼啸的寒风争先恐后地朝她涌来,原本充斥着暖意的身子,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染上了一层凉意,可她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一般,眼睛好似在找寻着什么一般环顾着王府,直到找到宋哥所住的院子那儿,本该是有着星星点点亮光的地方却是黑暗一片,什么都没有。
“姑娘,你可别受了凉。”
婢女不知道奕歌怎么就突然起了这么大反应,赶忙从架子上取了大衣给奕歌披上。王爷走时可特意叮嘱过了,一定要把姑娘给照顾好,只是她奇怪,既然王爷这么看重姑娘,怎么不带姑娘走呢?但王爷的心思,又岂是她这个小婢女能够猜透的。
“献王可说了,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我听柳明大人说,好像这回是皇上亲自下令召王爷回宫的。说是因为之前王爷差点死了,得让王爷回宫好好修养,估摸着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什么差点死了?”
瞧见自己被突然抓紧的手,婢女有些慌乱,她也是前些日子才被买进府,对王爷之前的事情不是很了解,也都是听以前的下人们说的,这会儿看奕歌这么激动,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我问你话呢!”
被这么一吼,婢女才又战战兢兢地开口,“就是,说王爷上次去徽州的时候,身上中了毒,本来都快好了,谁知道国公却在寿宴上被人毒死了。后来查到了那个凶手,好像是王爷平日里极为信任的人,先前被压制住的毒一会儿便都爆发出来,当时就昏迷了。要不是三皇子神通广大,请来了一个什么苗疆的蛊师,这才化险为夷,恐怕王爷就。。。”
奕歌的脑袋“嗡”的一声便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了起来,眼珠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婢女,“你说,国公死了?死在他的寿宴上?”
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想慢慢地吞噬着奕歌,叫她不敢再往下问,可心里又起了另外一个声音,她要弄明白,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论这事实的真相,是她多难以接受的,她都要弄清楚。
“恩,王爷也是在那之后不久便昏迷了。”
国公死了?宋哥昏迷?自己那时候便被无缘无故地抓到了大牢里,难道?她想起来,在林子里听到的那一段诡异的对话,如今想来竟然后背发凉。当时他们远在离国公府有半天日程的荒山上,若是要对国公下手,又何必跑到那么远去计划?为此耽误了下毒怎么办?而又为何那段话能够被她毫无保留地听得如此清楚?
“他们查到国公是怎么被下毒的么?”
寿宴上要上桌的食物检查得有多严格,她不会不知道,就是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她还亲自端去了给国公的羹汤。
“好像听说是一个婢女用腊把毒封在了自己手镯的镂空里,端汤的时候,那蜡被汤一熏便化了,里面的毒粉便跑到了汤里,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就下了毒。也不知道这婢女到底是谁派来的,竟然有如此心狠手辣,还想出了这么个阴损的招,不仅连国公的命取了,还差点害得王爷也跟着一同。。。”
婢女瞧见奕歌的脸色在瞬间惨白得如同白蜡一般,整个身子都僵在那儿,一动不动,心里便有些害怕,“姑娘?”见奕歌不理自己,眼睛仍然直直透过她好似在瞧着远处的什么东西,婢女便察觉到有一丝异样,轻轻碰了碰奕歌的身子,“姑娘,你没事吧?”
奕歌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外界的一切都已经感知不到了,心里只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是她么?那个戴着手镯给国公下了毒而毒死了国公的人是她么?怎么会呢,那个手镯可是扎尔笪送给她的,那里面怎么会藏毒呢?可摆在她眼前的事实却叫她浑身都凉了个透底,没有旁人经手过的羹汤。在国公府大牢里,碰到了扎尔笪后,他不停地低声给她道歉,这些都摆明了,她就是凶手,是杀死了宋哥外祖父的凶手。
犹如遮挡着真相最后一层纱布被一下揭开,奕歌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本应该是站着凶手的位置上却是自己的样貌,她看着她端着羹汤,一步步走向国公的桌子,再看着她在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抓到大牢,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