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奕歌总觉着这男子口里说的王妃同自己认识的王妃并不是同一人,她从小混迹市井小巷,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哪些人是打肿脸充胖子,哪些人是从骨子里坏透了的,她只要待上那么一两天,保准能看个清清楚楚,若是按照这男子所说,这王妃当真如此善妒又狠毒,又怎会容许王爷特意给这两母子一处别院住下呢。
若是为了子嗣,那更是说不通了,早在自己怀了孩子的时候就能对这俩母子下手了,又何必等到生下了孩子后再来多此一举呢?但依着男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王府最想要这俩母子性命的,恐怕就只有王妃了。
“那你呢?你同这俩母子,到底什么关系?你是那女子的弟弟?还是只是这府上相熟下人的孩子?”
男子却沉默了,只留给奕歌一个孤寂的背影,叫人瞧着也不免感伤起来。奕歌坐起来,将床边的蜡烛点燃了,总算是稍微驱散了点寒冷,也让人心里暖和了一点,“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在心上?”
“难道因为时间长了,别人对你的伤害,你就应该要忘记么?”
这句话倒叫奕歌接不下去了,她自己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又为什么要强求别人做到,自己身上受的伤总有好的那一天,可心里的伤呢?难道也会好么?
“那你这么多年待在王府里,你找到报仇的法子了么?”
“报仇?”
“那不然呢?你迟迟不肯走,不就是觉着他们死得太冤了,所以想要报仇么?你还没想好怎么做?”
“呵。”
一声清冷的笑声划破寒冷的夜,钻入奕歌的耳朵里,却无端让她心里起了哀伤,如果这人当真有法子给他们报仇,也不至于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一直住着,大概是因为心里的愧疚吧,明知道他们死于非命却无可奈何的无助与愧疚,就这么没日没夜地折磨着他,就好像他只要稍微忘记了这件事情,便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他们不会希望你过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你走吧,要是被王爷他们发现你知道当年的事情,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男子没有回话,只是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包含着疑惑还有她看不懂的东西。再之后,男子便走了,奕歌躺在床上,看着烛光将床帐映在地上,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直到阳光透过窗户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庞,才让她从混沌中回过神来,正要起身,却感觉到脸上凉凉的,一摸竟然是眼泪。一时之间有些愕然,这泪,是为了那俩母子,还是为了自己?
“郭姑娘!你醒了么?”
婢女在门外唤了一声,奕歌随意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醒了,你进来吧。”自从来到拔魉这么些日子以来,似乎感觉在大梁的日子都不过是一场梦,时间真的会掩盖伤口,但也只是掩盖,当将那伤口上微不足道的结痂一点点揭开来,便能瞧见那伤口已经溃烂,只要轻轻一碰,便疼得厉害。
“郭姑娘,府里的人都已经起了,公主非说要等你一起用早膳,所以就把你给叫起来了。”
她因为用膳不方便,向来都是自己在院子里用膳的,这公主早起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想着要她陪膳,心里虽义愤难平,但脸上仍旧面无表情,在宫里待的这几日,别的功夫倒是没学好多少,这“心口不一”的本领倒是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了,“知道了。”
待她弄好之后,到了前厅,一桌子的人都已经落了座,给她留了正对着王爷上位的位置,王爷的脸色瞧着便不是很好,但碍于有公主在也不好发火,只是说了句,“人来齐了,那便开始用膳吧。”
扎尔笪离奕歌有些远,见她落了座后,手没法儿拿起筷子,便使了个颜色给自己的随从,随从便将早已准备好的叉子递到奕歌手上,但奕歌却没有接,这不伦不类的东西上了桌,自己倒是吃好了,但必然会惹得王爷更加不快,饿一顿事小,惹怒了王爷事大。
“郭姑娘,你怎么都不吃啊,是这些早点都不合胃口么?”
永安公主看在眼里怒在心里,可脸上仍是笑意盈盈,只是眼睛里写满了憎恶,可惜也只有奕歌一人瞧得见。奕歌自从经历了长缨郡主那事后,便知道嫉妒的女人什么疯狂的事情都能干的出来,自己现在已经是个半废人了,再被拿火烧一烧,拿鞭子抽几鞭,说不定就一命呜呼去见阎王了。
“我今日起得有些早,便吃了一些房里的糕点,这会儿不太饿,多谢公主关心,还希望公主能多吃些,府上厨子的手艺很不错。”
奕歌原以为她这话总算是说得十分漂亮,既没让公主难堪,又没给王府丢脸,还告诉了众人,她可没有赖床,早早就起来了。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有句话叫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谁知道公主没能理解她的意思,竟然硬是抓住了“府上厨子”这四人,以为她是在以此来宣告她是这府上的少夫人,因此才在后头吃了那么多苦头。
宋玉隶自从被迷晕醒来后,便带着手下赶回了城都,他原本想即刻追去拔魉,但人一多势必惹人注目,到时走漏了风声,让拔魉国君知道了此事更为难办。又想着父皇此时必定因为七弟还不回城都之事而大动肝火,当务之急还是要稳住父皇。
他一回宫,便去同父皇说明了情况,但却隐去了奕歌的事情,只说七弟不知道什么缘由,硬是要只身闯入拔魉,估计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到了拔魉境内了。
“一朝王爷,他!他!”
宋玉隶赶忙上前安抚了父皇,“父皇放宽点心,七弟他毕竟尚年幼,又突遭国公过世的打击,一时之间有些超出常人的举动也在情理之中。”
“他这是超出常理的举动么?这就是拿整个大梁都不放在眼里!”
空旷的大殿上一声接着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皇上的怒吼声,又一点点敲击着宋玉隶的心,叫他即使面对着自己的父皇十余年了,但如今看到父皇当真动起怒来,也不禁身子微微打颤,说话都要万分小心。
“父皇,七弟并没有那个意思,他向来心系天下,将天下百姓安危作为己任,这事确实做得有失分寸,但也是事出有因,还望父皇多注意龙体,莫不要气坏了身子。”
皇上扶额,只觉着一阵阵发晕,跌回到龙椅上,半天才缓过劲来,“朕前些日子派了方栓去拔魉找他,若是找到了这个逆子,看朕怎么收拾他!”
宋玉隶在心里松了口气,听父皇这口气,应该也只是怕七弟落在了拔魉人的手里,只希望到时候七弟被抓回来的时候,父皇能已经消了气,能轻点罚七弟。待父皇慢慢平息了怒火后,宋玉隶才又开了口,“父皇,这几日宫里可还太平?”
皇上知道他这个儿子,平日里只对那些风花雪月之事感兴趣,今日倒打听起宫里的事情来,必然有别的原因,“你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回父皇,儿臣前些日子去了趟徽州,正巧发现那儿有个酒楼,管事的行事乖张,儿臣觉着奇怪,便审问了一番,而后又找人去调查了那酒楼的底细,倒是问出了些有趣的事情来。”
“徽州?”
那不是国公住的地方么?
“说。”
“儿臣发现,那酒楼幕后的老板,是拔魉人。”
“可查仔细了?”
他们两国之间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近年来虽有些小摩擦但都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两国更是下令自己的子民不准到他国去,怎么会让拔魉人在徽州开了间酒楼,恰巧还在国公住的地方,这拔魉到底想要干什么。
“是,儿臣从多方佐证,这个幕后老板不仅是个拔魉人,怕是地位也不会低,那些酒楼里养着的人,各个都是身手极好的武士,若是必要时,便是一支能悄无声息完成各种暗杀任务的队伍。”
“你为何不早日来报?”
“儿臣还去查了这酒楼当时在官府所填的各种文书,让儿臣找到了文书上所说的此楼所有者,是大梁人。如此大一间酒楼,没有点人力财力,怕是难以立足,可那人儿臣也去查了,不过是个普通的商人,要想开起这么大一家酒楼,恐怕得赔上全部家产还不止。儿臣便将那人也一并抓了过来审问,便问出了他背后的人,就这么一路顺藤摸瓜查下去,竟然发现,这酒楼同宫里似乎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儿臣不敢大意,怕徽州知府是知情不报,因此便想着亲口对父皇讲述此事。”
今日皇上已经被献王跑去拔魉一事给气过了头,如今再听到点别的消息,心里也激不起半点波澜,“何人所为?”
“进了宫后的消息,儿臣便没查到了。”
“可是同清逸宫里的那位有关系?”
“儿臣,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