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深秋,大应往东龙方向贴着阴阳地附近的官道上,一辆青油双驾马车蹄声得得的由远及近。
余小山坐在车夫的位置上驾车,车厢内是余妈和鸣翠,他们从元帅府离开已经十多天了。
余小山和余妈从来就是良籍,而鸣翠的奴籍也在余小山离开元帅府时去官府办好了脱奴为良的官凭。
三人商量着岳晓夜必竟是在东龙出的事,还是要去东龙看一眼才行。于是按照计划准备先去东龙。
但大应与东龙的国土并没有接壤,他们之间隔着从南至北绵延近千里从东至西宽逾三四十里地的阴阳地。
以往要想从大应去东龙都往北绕到北珲占领的那一片国土,但那样会多走出小十天的路程来,三人都是心急的主儿,没有愿意浪费这个时间。
恰余小山托江湖上的朋友给他指了条明路,可往大应南边乾坤城附近寻一个叫或水的小镇,小镇后山隐藏着一条便道,花钱在当地请一批向导和护卫,是可以直通阴阳地,安全进入东龙国土的。
于是三个人一致决定就去乾坤城,寻找这条捷径,这一路上三人为了出门在外方便,干脆装成去东龙探亲的一家人。
只不过在人物身份确定时出现了小小的分歧。
鸣翠要当余妈的女儿,余小山的妹妹。余小山却要求鸣翠当他的妻子,余妈的儿媳妇。
最后二人谁也说不过谁,就请余妈裁定。
余妈自然从儿子那高深莫测的眼神中体味到了什么,于是拍板定音,就让鸣翠给余小山当媳妇了。
并用一个合理的不能再合理的理由成功堵住了鸣翠所有的反对意见,那就是在外行走,一个大姑娘远比一个小媳妇要招惹人眼。
鸣翠肚子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余妈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在余小山得意洋洋的眼神中,心不甘情不愿地梳上了妇人发髻,还被余小山一口一个媳妇的叫着。
余妈看着新晋儿媳也非常满意,她一直偏爱这个没啥心眼的实诚姑娘。觉得现在的丫头心都大,一门心思都奔着荣华富贵上去了,鲜少有人生的脸蛋不差做事勤勉又老实本分。
如果这一次出行能促成小山与鸣翠的婚事,再顺利找到小姐,余妈自觉,她此生可以无憾了。
对于儿子余妈那是相当有信心的,就他那眼珠一转八个心眼子,既然瞧准了鸣翠,那早晚鸣翠都是她儿媳妇,这个她倒不怎么担心,她更担心的是她的小姐。
于是小姐真假问题,出了元帅府小山就将肖健回来时酒后吐真言的话全部告诉了余妈和鸣翠。
鸣翠坚决不相信小姐是假的,她说她最知道小姐,谁会认错她也不会认错。
余妈则理智的分析出,小姐或许有假的可能,但小姐对他们的真心维护,对元帅的父女之情肯定不假。
如果真如肖健所说,那么这位小姐还是为了救老爷才被逼诈死的,并为了不连累身边的人选择离开东都,也不回大应。
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小姐只身一人飘荡在外,是多么让人心疼的一件事啊。
而且余妈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想问问这位小姐,所以三人尽快找
到小姐的心更加迫切。
这种迫切让他们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马不停蹄地行进在路上,只用了正常赶路三分之二的时间就来到乾坤城以南的或水镇上。
这是一个邻着阴阳地不到二里远的小镇,阴阳地独特的茂密森林被一条宽宽的低矮灌木丛明显的隔离出来。
而三个国家凡是挨着阴阳地的边界地区生活的人,都生来就知道其区别于普通树林的地方,那就是一进入阴阳地的林子里,会感觉受到格外的静和格外的阴凉。
或水镇往东两里,就是阴阳地。
余妈和鸣翠坐在小镇上的茶楼吃心,喝茶水,余小山去打听能护送他们通过阴阳地的护卫和向导很久还没有回来,鸣翠脸上已经开始露出急躁之态,但看看旁边镇定的余妈,她只好勉强压下自己的心焦。
当鸣翠把一壶茶水几乎全灌到肚子里后,余小山的身影终于慢悠悠出现在茶楼门口。
鸣翠惊喜地就想迎上去,旁边余妈一个眼神,鸣翠乖乖地坐下来,等着余小山不急不慌的坐在二人旁边的椅子上。
直到余小山将茶杯里早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才在鸣翠几乎要将他烧起来的眼神中,慢慢开口:“那条路走不通了,大应与东龙即将开战,这条路被征用为大应进攻东龙的必经路段,等闲人等不能入内。”
鸣翠当时脸色就变了:“那怎么行?”
余妈看了鸣翠一眼道:“你听小山说完。”
余小山笑着看看鸣翠,忽略那丫头火一般的眼神,对余妈道:“只有一个向导在我重金相求下答应领路,但是没有护卫这样风险就加大了,这一路危险重重——”
他故意没有说完。
果然鸣翠如爆豆一般马上道:“你要是怕了就留在这里好了,我是一定要去找小姐的,什么危险也不怕。”
她说着还站了起来,一副马上要走的架势。
被余小山一把拉回坐座上坐好:“我什么时候说不去了,不过——”
他的眼神滴溜溜转了转,然后才露出一点可怜兮兮的苦相来。
鸣翠干脆地道:“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余小山这才愁眉苦脸的道:“我有个要求,你要答应嫁给我,真的当我媳妇才成,不然要是这一行有个好歹,那我连媳妇还没娶上,岂不是亏大了?”
鸣翠的脸腾的一下红起来,有些扭捏地看了余妈一眼,迟疑着不肯开口,其实这一路走来,拜余小山一口一个媳妇的叫着,她对这件事也没有什么抵触的。
不过自己的终身最终是要小姐作主的,没有找到小姐之前,她私自成亲,有点——
余妈观察了一会儿鸣翠的脸色,发现她脸上有羞、有喜、有担心,就是没有恐惧,于是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只要你们先在这里举行个成婚的仪式,回头见到小姐时让小姐给你们证婚再圆房就是。”
鸣翠的脸顿时红得如同一团煮熟的虾子,眼睛都不敢再看余小山,跺着脚冲余妈娇嗔:“余妈——”
余妈与儿子对视一眼,心下都是对这个媳妇满意的很。余妈正色道:“既然决定了,就让小山赶紧准备下,赶紧办完了咱们早点出发。”
余小山看向鸣翠,鸣翠本来羞红了一张脸不好意思看他,结果听余妈说完半晌也没听见余小山答应,忍不住偷偷别过眼去瞧,正碰上余小山笑眯眯地盯着她看。
鸣翠更羞,跺脚轻啐:“还不快去!”
余小山这才高兴地站起来,打趣道:“是,是,是,自然要听娘和娘子的。”说完快步离开。
东龙与大应国土之间直线最近的阴阳地边缘,叶小月看着眼前的密林,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脚步却没有丝毫减慢。
紧挨着站在她左前方的云鹤回头看着她的脸色,心情很好地问:“看到这里有没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叶小月没理他,她在心里已经知道云鹤要带她去哪里,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农门。
但令她不解的是,是什么让云鹤改了主意,他本来不是打算带自己北上的吗?
要是叶小月猜的不错,云鹤恐怕是和北珲那边有了什么交易,所以拿她送去北珲,这样对楚怀渊最少有个投鼠忌器的威胁作用。再不济她身上有好多秘密,想必这世上很多有野心的人都很感举趣。
但云鹤带她来到这里,明显是准备带她进神农门的,看来她那句话戳中了云鹤的心窝子,云鹤肯定是因为什么原因受制于人的。这个原因,将她带来神农门应该能找到并解决。
步入错综复杂的密林,一种不同寻常的静谧和阴凉感瞬间袭来,仿佛转瞬之间换了个季节。
云鹤回头看着紧跟在身后,没有任何不适表情的叶小月,心中暗喜,看来他赌对了,也许此次答应北珲那位皇上掳走叶小月的最大收获,是破解自己身上的枷锁。
随着二人进入阴阳地的深处,头上的天空越来越小,最后几乎被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和各种浓密的藤蔓植物完全覆盖起来。
二人在没有路的胡乱生长的植物中摸索前进,突然,叶小月脚下一空,似乎踩到了什么洞里,她的身子瞬间滑落洞中。
洞深且长,洞内泥壁光滑湿软,叶小月听到头上外面远远地传来云鹤的呼喊声,知道自己已经滑出去很远了。
然而这条洞似乎没有尽头,久到叶小月简直已经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眼前豁然一亮,洞口出现在前方,她整个人顺利滑出洞口,扑通一声掉进了一个水池中。
温暖的池水缓缓包拥着她在泥洞中滑行后沾满湿泥的身体,很快让她摆脱那种阴冷潮湿的不适感,她捧起池水洗干净脸上的泥,抬头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外面深秋已至,这里居然温暖如春。山谷如同一只放大的洗脸盆,洗脸盆底部大概只有方圆一里的范围,其中一半是自己现在所在的小池塘。
盆边四周全是各种平时很少见的奇花异草,偏偏叶小月知道自己都认得,左边那一小片如蝴蝶展翅后下面抱个蛋似的带紫色小点的花叫鬼见愁,天然抵抗任何物体接近,只要有靠近花身二尺之内的都会被花香浸染,消失的无影无踪。
右边那一小片纯紫色如铃铛的小花叫仙来紫,服之能让人百毒不侵。前边远远的崖壁上是一种发着淡淡的银色光芒的如兰花叶片的小草,叶小月知道,这就是云鹤所说的给她身体里种下的银灵草。
还有许许多多神农门内趋之若鹜的奇花异草,若不是这个小谷地势奇特,路径错踪复杂又危机重重,没有人能轻易到达,估计早就被人采集一空了。
叶小月的眼眶湿润起来,这里,是她幼年时曾经来过的地方,是她在神农门生不如死的药人生活中不可侵犯的心灵圣地。
她心神俱颤,丝毫没有感觉到身下的池水翻涌出巨大的水花,等她意识到时,她面前不过两尺远的池水已经开始沸腾般的翻滚起来,紧接着,一只巨大的头颅从那翻滚的池水中伸了出来。
一只银色的巨蟒就那么仰着头出现在叶小月的对面,牛犊大小的头上,一双银眸闪闪发光般盯着叶小月,如水般温柔。
叶小月呆住,一动也不敢动,她才想起,原来自己刚才掉进的那条湿滑的泥洞,就是这条巨蟒的通道。
巨蟒的头慢慢慢慢靠近了叶小月的脸,张开的大嘴里腥红的蛇芯子吞吐着贴在了叶小月的脸上,叶小月闭上了眼睛。
巨蟒的舌头却温柔的舔舐过叶小月的脸庞,其间包含的情意,仿佛见到失散已久的亲人。
叶小月下意识伸手抱住巨蟒粗大的头颅轻抚,触摸巨蟒身上光滑的鳞片,心中涌起一丝久违的熟悉感。
突然,山谷前方的丛林中传来云鹤的呼唤:“阿月,阿月,你在哪里?”
巨蟒被叫声所惊,双眸颜色一下变成腥红,扭头就想奔向那声音处,但叶小月温柔的双手轻轻抱着它硕大的头颅不肯松开。
巨蟒无奈,只得轻轻摇头摆尾示意叶小月松手,叶小月扭头对上它那双似会说话的眼睛,双目隐隐泛光。
她将自己的额头,顶在巨蟒的额头上,轻轻闭上眼睛,温柔如水地声音缓缓响起:“银灵,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