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楼二楼的窗外,楚怀渊站在夜色中的走廊上,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凉了下来。
他今天被兵部黄尚书并之前军中几个同袍邀出去跑马了,他其实知道黄尚书等人其实是想探探他的口风,看他腿好之后还想不想重掌军权,介入朝堂。
他腿好后早就跟皇兄商议过这个问题,觉得暂时还是按兵不动的好。而且,他现在家中还有个让人放不下的娇妻。
所以明确表示腿还没好利索,又刚新婚,哪里也不想动。
因为这次是他腿好后第一次跑马,加上人多,又都是老手,为了过瘾大家一致同意去城外郊区的马场。
本来是打算玩两天的,谁知一天不到就开始想家,想到那个经常趁自己不在偷偷去找他的王妃讨吃喝的长孙无苏。
突然觉得跟黄尚书出来跑马绝对是个失误,他应该带着岳晓夜来才是。
所以心血来潮,干脆扔下一大帮人自己跑了回来。
本来是想偷偷给岳晓夜个惊喜的,所以也没出声,跟着余妈妈后面上了二楼绕到另一面窗外准备等岳晓夜一个人时吓吓她的。
不料,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那安神汤到底是什么?
玉青山就是她那个传说中青梅竹马并为之抗旨拒婚的二师兄吗?
奉师命送可以治她失心之症的药来。
当初自己问她可还喜欢那位二师兄,她说因得了失心之症,已经全忘记了。
可如果一旦她的失心之症好了,是不是会全想起来,然后发现她真正喜欢的一直是她二师兄?
那时候,自己怎么办?
她会离开自己吗?会的吧,她是那样一个真诚的人,如果不是喜欢自己,必不会委屈留下。
他的身子轻轻颤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无法想像没有她在身边的生活该怎么办。
他突然很害怕听到岳晓夜的回答。
就听到屋里面余妈见岳晓夜久久不答,也追问了句:“小姐?”
然后听到岳晓夜的声音毫不犹豫地道:“我不见。过去便是过去了,我现在很好,不想跟自己过不去。让他回吧!”
楚怀渊一下子就站稳了,他又惭愧又欣喜。
余妈高兴地答:“好的小姐,我现在就去回话。”
楚怀渊听到余妈轻轻关好门,脚步轻松下楼的声音。他脚步放轻走到门前,伸出手去推门,手扶上门边,却突然胆怯起来。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岳晓夜笑颜如花绽放在他眼前,娇嗔:“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楚怀渊眼眶突然一热,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岳晓夜愣了一下,轻轻挣扎却挣不开。
想了一下,干脆放松了身体,陷在他怀抱里。
楚怀渊回过神来,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
岳晓夜见他的神色不对,轻轻一笑,向前轻贴,垫起脚尖,将双唇轻轻贴在楚怀渊的唇上,含住了他的双唇。
在楚怀渊又惊又喜的睁大双眼时,见她一双眸子满含羞意地斜睨着自己,贝齿轻合,咬住他的唇轻轻撕扯。
楚怀渊不再犹豫,大掌捞起怀中的玉人,用脚将门带上,抱着岳晓夜直奔的卧房。
迎来客栈,天字一号房。
余小山恭敬地站在地中间。
坐在桌子边的玉青山脸色铁青,握在手里的茶杯应声而裂,碎瓷扎进了他的手心他竟似无觉,茶水混着血水,流了一桌。
余小山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低着头一语不发站在那一动不动。
玉青山松开手,掌心的瓷杯落在桌上,他看着手心还在流血的伤口,那痛,竟让他感觉一丝丝快意。
玉青山冰刀般的目光落在余小山身上,轻轻道:“是楚王殿下不许她出来吗?”
余小山顶着巨大的压力,却仍然摇头:“小姐原话,她现在很好,不需要想起过去什么,也就无所谓什么失心之症。”
玉青山有一瞬间的茫然,从他听到师父有可以治疗师妹的失心之症的法子后的惊喜,到他答应师父强迫自己忍到楚王腿有起色才从千机谷出发,历经一路风尘不远千里前来送药。
原来,她竟是连面都不肯见的吗?
原来,不管从前还是以后,她永远都是那个可以一言决定他的悲喜的那个人吗?
他突然愤怒异常,冲着余小山咆哮:“滚!”
看着余小山默然转身离开的背影,他再也忍不住抓起桌上的茶壶冲着门的方向丢了过去。
茶壶丢到门框上的声音,在客栈里显得异常响亮。
小楼下的小二忍不住快步跑上来,边跑边问:“怎么了?怎么了?”
玉青山咆哮着又来了一句:“滚!”
吓得小二立即缩回头往回跑。
玉青山铁青着脸盯着门口的方向,胸中如烈焰在烧。
一向湿润如玉的玉公子被小姐一句话气得发疯,小姐这惹祸气人的本事倒是一直没忘。
余小山不自禁加快的脚步,他不想被人当出气筒。
芙蓉帐里春意暖。
头一次,在畅快淋漓的云雨之后,楚怀渊没有同怀里倦极的岳晓夜一起睡去。
他睁大双眼,看向夜色中仿佛无尽的虚空之中。
用力收紧手臂,将怀中背对着自己睡得香甜的人儿搂得更紧一些,更紧一些,最好从此溶入他的身体,再也无法分离。
交缠的双腿,令他心中略安,其实他从来都知道,世人眼中战无不胜的战神王爷,是一个胆小鬼。
勇敢的只是他的外表和身体,脆弱的是他的内心和灵魂。
他害怕失去一切让他感觉温暖的东西,并为此,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当初年幼时,亲眼看到为了让父皇实现他对闵家诺言的母妃,本来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人,在他眼前香消玉殒。
可笑闵家,还想妄想拿捏自己和皇兄把持朝政。
而母妃的离逝,此生唯一的温暖似乎随之而逝,从此他成了害怕失去的胆小鬼。
他用拼命练功学习武装自己,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不能忍受失去。
为了曾让他倾心的鸾儿,他可以放下王爷的身份地位,随她逍遥江湖。
为了保护他世上唯一至亲的皇兄,他可以残腿不治。
现在为了怀里的她,他觉得什么他都可以放弃,包括他自己。有一瞬间他甚至好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早认识她。
如果早点认识她,就一定会早点把她放在心里,也让她早点把他放在心里。这样,不管她的从前,还是她的以后,都属于他自己。
他的手指把玩她细长的手指,慢慢闭上了眼睛,既然知晓自己的心,就没什么可以再考虑的了。
夜半,楚王府后花园的冰面上传来打斗声。
搂着岳晓夜进入梦乡的楚怀渊睁开眼睛。
他刚想松开怀中的人儿,突然发现,岳晓夜似陷入了梦魇之中。
她嘴中发出轻轻的呜咽之声,双眉紧锁,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大滴大滴从眼中滚落,神情无奈而哀伤。
楚怀渊心中一恸,她梦到了什么?
打斗声越来越近,楚怀渊最终伸掌轻抚岳晓夜的后心,低低安抚:“别怕,别怕,作梦而矣!”
岳晓夜在他的安慰下渐渐放松,再次无声睡了过去。
楚怀渊替她掖好被角,翻身下地,无声地走出卧房。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床上的岳晓夜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湖面的冰层上,三条人影战成一团,内劲激起的冰雪在三人周围形成一个硕大的圆球,令人无法靠近。
楚怀渊赶到时,青一从旁边观战的大树上一跃而下:“王爷。”
楚怀渊对他点点头,就看到与陆氏兄弟双剑合壁居然还占了上风的玉面青年。
看来这青年人比那日山谷中奉命来杀自己的黑衣刺客首领不遑多让。
正凝神打量间,三人交战的局势产生了变化,玉青山突破陆氏兄弟封锁人剑合一如离弦之箭直奔楚怀渊而来。
青一见了玉青山的来势心中也是一惊,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楚怀渊身前。
楚怀渊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摇头。
看到青一退下,楚怀渊伸手背后拿出一柄大刀,迎上了来势汹汹的玉青山。
玉青山剑走轻灵,身似游龙。
楚怀渊身如亭渊,刀锋厚重。
二人很快打得难解难分,同时二人都在心中暗暗吃惊于对方强大的实力。
这样的对手平生罕见,干脆痛快地放手一搏。
天色将明,第一缕晨光爬上揽月楼房檐时,二人终于同时撤手后退。再打下去,岳晓夜很快会发现的。
这一战让二人战的酣畅淋漓,因对方产生的种种郁闷情绪似乎都借这一战发泄了出去。
玉青山收剑在手,看着面前丝毫不比自己差的出色男子心中生起一股相惜之情,随即抬手捶了自己一拳头。
他是傻的吧!
他这一来倒将同样心中对他有了惺惺相惜之情的楚怀渊年愣了,随即笑了起来。
玉青山正色道:“此行主要奉师命为师妹送来可以治她失心之症的药,王爷若真心待我师妹,当不忍心看她为自己生身烦恼。”
楚怀渊点头:“即如此,药拿来,我给她便是。”
玉青山眉头一皱:“光用药还不行,必得配合我师父独门手法相辅才成。”
楚怀渊缓缓摇头:“她并不想治这失心之症,也不想见你。”
玉青山脸上勉强保持的从容似有瞬间破裂,终是道:“我必须亲自见她一面,给她用药才行。”
楚怀渊再不多话,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转身对陆氏兄弟道:“送客。”
陆士兄弟点头,长剑一抬,冲着玉青山架起剑花。
玉青山看到楚怀渊越走越远的身影,急道:“我真的必须亲自给她用药,不然,她会出事的。”
楚怀渊大步离开的身子停了下来,缓缓回头,面沉如水,盯着玉青山。
玉青山呼吸急促起来,内心似挣扎了好久,才一咬牙对楚怀渊道:“师妹她根本不是得了什么失心之症,而是中了一种奇毒。”
他看到楚怀渊脸色瞬间巨变,心中不知为什么无比难受,却仍然接着说道:“这种毒非常难解,但若是尽快解除,她不但会渐渐忘光所有的事,身体也会越来越弱,最后体虚而亡。”
楚怀渊的心如被人重重抓了一把,瞬间连呼吸都停止了。
好半晌,他声音苦涩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玉青山毫不犹豫大力点头。
楚怀渊藏在衣袖下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果断点头:“好!随我来。”
玉青山大喜,抬步跟上。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