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家出来后,思明心里的烦乱再也掩饰不住,一并迸发了出来,将销远给的衣裳甩给阿武过后,也不让人跟着,自己一个人去大街上晃荡。
本是往东走着,穿过几条街后,却到了城南地界,眼看着就要到浣花园时,思明才回过神来,这地方今日是去不得了。
回过身来,思明竟无地可去,只好离了大路,往那市井小巷里行去,穿街过巷后,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米酒飘香,吸引了这迷路的人。
三杯下肚,思明已有些飘然,平时就不是爱喝酒的人,酒量也不如人,书里常说,“一醉解千愁”,思明拉着一旁的人说道,“你觉得我像是发愁的人吗?有饭吃,有酒喝,有衣穿,可我就怎么高兴不起来呢。”
一旁的客官并不把思明当回事,也自饮着,只有跑堂的伙计在偷笑,“真没出息,才三杯酒就醉成这样,开店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
思明虽是醉着,耳朵却还好使,听到伙计说话,又回道,“你这伙计,说谁没出息,三杯酒怎么了,我又没醉。”说着又要去拉着伙计说理,一个踉跄站不稳,正要摔下去的时候,却被一旁的看官拦了一下,又勉强站了起来。
思明受人恩惠,恭敬的作了揖,又对伙计说道,“这位老哥的酒,算在我账上,我有银子,银子是个好东西,可惜它来的太晚了些。”说着将荷包里的银子全掏了出来,惹得伙计赶忙过来接着,又把剩下的好好装好,还给了思明。
好歹还能识别善恶,思明见伙计厚道,也不与他计较,转过身与同桌的人继续喝酒,说些轱辘话。
天色渐晚,思明晃了晃酒壶中的酒,已经见底了,与同桌人辞别,晃荡着出了门。不想,那人也跟在思明身后出了店门,跟着思明走了一段路,又在这街尽头的拐角处停了下来,思明蹲着,那人也蹲着,思明却蜷缩着身子呜咽了起来。
“到最后我也没救了她,我以为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早知道她过得这么不好,我还要这可怜的自尊做什么,还要这点可怜的银子做什么。明明那时,我那么恨她,看她过得不好,我还是心软了。”
那人也只蹲坐在思明一旁,彷佛还在那张桌上一般,一句话也不说。
酒后的思明却是话多,对着那人说道,“你跟了我一路,专是为了来听这点事情的么,再将它们传到市井里去,叫人去耻笑她。我跟你说,没门!她是极守规矩的,别说成亲后有什么苟且,我们都多少年没见过了,明明在一个屋檐下。如今她受了难,我连伸手的理由都没有了。”
“你说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呐,说放手就放手了,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我也想一走了之的,在那边都已经住下了,可她出了一点风吹草动,我又回来了。回来却离她更远了,她什么都有了,我像是一块硬挤进来的木桩一样,供马家差使。”
酒馆里没说的话,思明这时却能说了,一边说着,一边又呜咽着。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汉子过来,对思明旁边的汉子耳语道,“少主说了,不用再理这酒鬼了,这点出息不值得放在心上。”
···
思明再醒来时,已躺在自己的床上了,摸了摸自己的头,一阵头痛,又想起昨日那伙计说自己三杯就醉,这倒是真的,只是后来的事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不多时,阿武打了盆热水过来,见东家醒了,又端了一碗姜汤过来,给他漱口。
“昨天我怎么回来的?”
阿武本一直沉默着,见人发问,才像泄洪一般将话都抖了出来,“东家,你喝醉了以后当真是另外一个人吧。现在知道问是怎么回来的了,还不是我去把你给接回来的。晚饭过后,我看你还不回来,就出去找你,往常都去浣花园里的,今天却扑了个空,问方勇那小子呢,他都不搭理我,也不知道哪儿把他给得罪了。我赶了个车走街窜巷的,才在浣花园不远处找着了你,我就知道你会在那边,往常也是,只要脸是黑着的,准就是去那里了。”
阿武一边说话,一边又拧了块热毛巾递给思明,继续说道,“东家,有什么想不开的事,不妨说出来,阿武也替你分担分担,三四年也没见你这么喝过了,要不是我还惦记着,你今天早上还在那街上蹲着叫姐姐呢,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姐姐。”
思明知道受阿武照顾许多,也不言谢,再想起昨天的那件衣服,说道,“昨天销远给你的衣服,你喜欢吗?”
阿武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哪件衣裳?”过了一会儿,才去思明的橱柜里拿出一个包裹来,说道,“是这个吗?不会吧!这是给我的!东家,你可不要想着我扛你回来了,你就专拿这么一件衣裳来赏我,这可受不起。”
思明去一旁披了件衣裳,起身对阿武说道,“本来就是给你的,你看看要怎么处理,找个裁缝改成你的尺寸也行,只是这布料难得,再要添一点也不容易找,赶在你大婚之前出来有些难。”
阿武抱着那包裹,笑着说道,“东家,这种衣料我哪里受得起,粗布衣裳就够穿,这可是绸子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能值十两银子吗?”
思明听了也笑了,“十两银子,你卖给我算了。”过了一会儿,又正色道,“这样好了,我把这件衣裳给你卖了,换几匹稍微便宜一些的料子,你拿去给如兰,你俩各做一件体面的衣裳,也不枉别人与你好这么长久。”
阿武听了,又摸了一把那衣服,方才递给了思明,“东家替我掌眼,我是信得过的,只是换的料子也不必太贵了,够我们这种人穿就行,剩下能换成现银就好了。”
昨儿还是愁云遍布的思明,今天却少见的笑了几回,“有看上的房子了?”
正中下怀,阿武舔着脸过来,挪了凳子,坐在思明的对面,说道,“前两天去看了一间近码头那边的房子,我感觉挺好的,就是贵了些。那人要一百两纹银,我把这些年的积蓄和你前两天许给我的二十两加在一起,也才八十两,还差二十两银子。”
“码头边的房子,你买来做什么,人来人往,又不适合你们住,而且哪里需要这么贵。”
阿武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不没钱吗,近郊的房子又贵的要命,带院子的也少,只能去码头那边碰碰运气,没想到也这么贵,但好歹也带院子。”
思明略微想了一下,说道,“你还记得上次找钱叔茬的那几个小混混?”
阿武不解,说道,“那几个人怎么了?”
思明指了下空荡荡的桌子,向阿武抬了抬眼,好像在说,‘这你不会不懂吧。’阿武自然是上道的,立马出了门,没过一会儿就端了早餐过来,稀饭、馒头、小菜样样俱全。
“东家,你接着说。”阿武一边殷勤的布着碗筷,又催思明下文
思明去洗了手,回来说道,“领头的混混当时不是被我吓着了,那几人中又有人认出了销远,回去往家里一说,那家人就热闹了。那家人正是靠马家活着的茶户,在作坊里做个领头,为了息事宁人,前几日赶过来,将东郊的一块地皮送我了。你去瞧瞧,好像让我给扔书桌上了,据那人说,就是块不怎么值钱的地皮,够起个三间的屋子,院子你自个儿围一个就成,你要想要,就用柜上的二十两去抵了,只是起房子的材料你自己费点心。”
本来就快要妥协的阿武,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赶紧去书桌上找东西,在一堆废纸下面刚好找到了那张地契。
“东家,这几十两银子的东西,就这么乱丢。”阿武拿了那地契出来,看了一下位置,十分满意,又说道,“东家,这只怕不是那人主动送上来,而是让你给查着了,不得不送过来的。”
“替马家跑腿而已,你看你跑腿不也得了件衣裳了。”
阿武将地契收在袖口里,拿了一张请帖过来,递给思明,说道,“我哪能和东家比,前两年那马老爷来请东家去管事的时候,我还在后厨里洗锅呢,也多亏东家抬举。”
思明接过那帖子,看着却是梁家递来的,梁恬自然没有递帖子来的必要,想必是别的人递来的,拆开来看,一行娟秀的字,与梁恬倒是如出一辙。
‘明晚浣花园一见’没有落款,也没有署名,只有请贴上的梁字可见。梁怀安吗?思明只听过其人,却没见过,销远倒是见过,说是极为儒雅的一个人。
若是昨天以前的思明,必然会去赴约,哪怕受些梁家人的刁难,也不惧什么。今天的思明却犹豫了,原以为已经忘记的人,以那样颤巍巍的身子出现在思明面前,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不动容,自己到底还是做不到一别两宽。
思明将请帖又给了阿武,重新放回了桌上,继续吃早餐了。日上三竿后,又去客栈里转悠了一圈,才回到后院歇息,就有人来访,不是别人,正是前两日到马家来的曾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