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虽是冬日,却难得的晴空万里。
凤韶很早就醒了,只因唐夫人一早便来找她,先是亲自守着看王嬷嬷和青桑给她梳妆打扮,又带她去祠堂一起祭拜唐家先祖。午后,凤韶又陪唐夫人看了会礼单,随后大哥带着她和丰弟一起上街最后置办些年货。
直到快日落时,她才找了个由头去了华悦楼。进了雅室后,她卷起帘幕,她挑中华悦楼的这件雅室就是相中了屋子的布局,雅室的外面是一个露天的木台,可以赏到很美的景色,即使在屋内也可以看到外面的美景。
易冥和易绾走进屋内,易绾将账簿递上,说道:“尊主,这是今年的账簿。”
易绾是易冥的妹妹,当初凤韶建立自己的势力时,连着易绾一同救了,当时凤韶动了怜心不忍让易绾也过上打打杀杀的生活,便让她管理账簿,做华悦楼名义上的管事人。
凤韶点点头,从一处拿出一叠银票,道:“这是三千两,你拿去给下面的人分了吧,让他们好好过个年。”
易绾一愣,问道:“这…会不会太多了?”
凤韶将银票塞到他的手里,笑道:“如今票庄收购的差不多了,这点小钱没关系的,拿去吧。”易绾微微一笑,鞠躬离去。
易冥将最近收集的情报放在桌案上,就听凤韶说道:“我知道自从回安阳之后,我让你查探的事多,你辛苦了。今天过年便把手头的事放一放吧,去好好陪陪易念。”易冥一愣,脸色泛红,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匆匆退下。
凤韶收拾打扫了一下雅室,快要天黑时打算回府,正巧步临风推门而入。
步临风拦下她,抬眼瞧着她。许是因为新春佳节,她难得穿的精致了些。藕荷色的长裙,袖口和裙边上绣着金丝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是排蓝色海水云图胸。她衣裙的颜色总是穿的那么淡,再加上对谁都冷冰冰的,倒真是看起来清雅绝俗。他淡笑道:“别走啊,陪我下盘棋。”
凤韶挑眉问道:“凭什么?”
步临风也不恼,他将藏在身后的纸包拿到她眼前,笑道:“就凭这个。”
凤韶疑惑的看向他,他继续道:“俪妃娘娘亲手做的桃花酥,你不要?”
凤韶眼勾勾的看着桃花酥,只好走到桌案前摆好棋盘,步临风笑着坐到窗台前,将纸包打开。她为她倒了杯茶,只见他抬手推开,她看着他,道:“这可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你不要?”
步临风道:“我要更好的。听闻华悦楼每年夏时会酿泡青梅酒,一般人都没有机会尝,我要喝那个。”青梅酒是华悦楼独家秘方酿制的,味道极其鲜灵,既有酒的辛辣爽口,又有青梅子的清新,而且喝多少都不会醉,多少达官贵族有时花上重金才能买得一小壶。
凤韶笑着点点头,转身出去吩咐。
夜幕降临,但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远处还有落日的余晖,淡粉的暮色挂在天边,外面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雪,街上的摊贩都已经收摊回家过年了,屋内也跟着安静下来。
屋里飘扬的是淡淡的茶香混合酒香,还有热茶在煮的咕噜咕噜的声音。桌案边摆的是青梅酒和桃花酥,他二人一手落子,一手拿糕点品美酒。
忽然,只听见几声沉闷的声音,一朵朵烟花带着火星窜上天空,几声脆响,夜空绽放出许多绚丽多彩的烟花。流光溢彩,忽明忽暗,一个接连着一个,照亮了宁静的夜幕。
凤韶和步临风都带着浅浅的笑容,端坐在案前,抬眼去看那烟火。
天色渐渐黑下来时,他们二人的棋局也结束了。若说胜负,是凤韶赢了,可她也看得出来步临风根本没把心思花在下棋上,他不是给她递茶水就是盯着她看,哪里有下棋的意思。索性棋局结束了,她也便准备回府吃年夜饭了,步临风非要送她回去,她自知犟不过,索性就让他送了。
二人刚出了华悦楼,凤韶忽而定睛在长街上的热闹人群中,步临风看着她有些愣神的模样,即刻会意,拉起她的手便朝长街走去。
“哎你干嘛啊?!”她惊呼道。
“逛街。”他道。
“可是......”她还未说完,他抢话道:“逛一会耽误不了多长时间,秦隐你直接让马车在街尾处等我们。”凤韶难得的顺从她,没有反驳,许是被大街上的新年气氛和欢声笑语感染到了,她的性子也软了几分。
二人慢步走在街上,街头巷尾都张灯结彩,长街的两侧摆满了摊子,有做糖人的,卖礼花的,耍摆式的,糖饼和米酒的香气浓浓飘散。刚熬出浓浓的梅花酿,再配上解腻的大碗冰茶,吸引了不少人品尝。许多猜灯谜的人驻足打量,彼此交头接耳,原本是很轻的嗓音汇聚到一处,热闹喧天。
置身在这样的长街里,她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两个人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只要凤韶搭一眼哪处摊子,步临风就叫秦隐去买来那处的东西给她。人前那个残暴凶狠斥退敌军数万雄师的步侯爷,此时此刻倒像个‘小跟班’似的,凤韶看着他手中也满满的拿着糖人、糖葫芦和糖炒栗子,她真的是哭笑不得。
凤韶回过神来,一瞥眼看见了一处摊子在卖饰品,可人们好像都对杂耍和吃食感兴趣,这处摊子前并没有人,她快步走上前去。
摊前的男人笑着道:“夫人随便看,随便挑!”
凤韶撇了撇嘴,她抬头看向那个男人,说道:“什么夫人啊,我不是他的夫人,我可没嫁给他。”
男人愣了愣,步临风勾起唇角,对摊主道:“不碍事,叫的也没错。现在没嫁,早晚也会嫁。”
凤韶瞪了步临风一眼,如此佳节也懒得和他计较,而后低头挑选着。她拿起一把折扇打量着,边道:“这个折扇挺眼熟的,怎么卖?”
摊主道:“夫人好眼力啊。这折扇上的画是前朝的著名画家垂文先生所作,夫人若是喜欢,就给您三两银子吧。”
“啧!都说不是夫人了,再叫夫人我不买了啊!”
步临风紧接着道:“没事,你多叫几遍夫人,我把你摊子全包了。”
凤韶愤愤扭头又瞪了他一眼,随后转眼仔细打量着折扇上的画,她在白楼也收藏了不少奇珍异宝贵重字画,不难看出这折扇是真货,只是她有些疑惑,垂文先生的画作几十两银子都难买下,这摊主是不识货还是什么,怎么才出三两银子。
“喜欢就买。”步临风道。
凤韶也不差这三两银子,她从袖中拿出荷包,正要拿银两时,步临风从案上拿起一枚荷包,说道:“老板,这个一起算,她付。”
她抬眼看向那枚荷包,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荷包上绣着并蒂莲。摊主看了看步临风和凤韶,随即了然,并蒂莲寓意永结同心。摊主笑道:“一共三两五十文。”
步临风眼神示意着她,边道:“快付钱。”
凤韶不愿在这里多浪费时间,利落的拿出十两银子递到摊主手中,道:“不用找了。”
摊主极为欢喜的接过银两,连连道:“谢夫人。祝公子和夫人百年好合!”
凤韶气的一跺脚,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好像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她干脆拿起扇子就走。步临风很快就追上了来,他举起手里拿着方才买的荷包,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凤韶好笑的说道:“就那么喜欢吗?”
步临风很认真的答道:“嗯,特别喜欢。”
“步侯爷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想要什么宝贝没有,一个五十文的荷包给你乐成这样。”
他笑道:“什么宝贝都没这个好,这个是你买给我的,嗯...算是你买给我的新年礼物。”
凤韶微微动容,她看着步临风将荷包妥帖的收好,她有些不知觉的笑了。
他们被人群挤到了街边,她一抬眸恰好对上了一位老人的视线,那老人微微一笑,开口道:“姑娘,算卦吗?”
凤韶礼貌的摆了摆手,回道:“不了,我不信这个。”
“时候不早了,给姑娘算完我便走了,姑娘是我的最后一位客人,这次卜卦不要钱。”
流动的人越来越多,许是都着急着回家吃年夜饭。步临风为了防止被人群冲散,便拦腰搂过她,而后他看向老者道:“说来听听。”
凤韶在他的臂弯中很是不自在,她道:“你干嘛啊,放开我。”
“姑娘虽命硬,可万物相生相克,姑娘和公子之间,是命中注定,佳偶天成。”老者悠悠道来。
“可算了吧。”她连忙反驳,一时顾不得他搂在她腰间的手。“谁要跟他有缘分啊,我跟他不可能有缘份。”
老者笑道:“一切自有因缘在,冥冥中早已注定好一切。”
步临风饶有意味的听着,凤韶趁他分心时挣脱开来快步离去,步临风倒是很满意算命的说的话,扔下了一袋银两大步追了上去。
人海越来越汹涌,可在她茫然之前,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手。
即使那个时候凤韶没有意识到,又或者是她不想承认,就是他,在一次又一次给她安全感。
步临风紧紧搂着她从人群中脱身,两个人进了侧街道,他却没松开她,仍是搂着她朝前走去。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静下来想想,为什么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远不像别人口中的步侯爷。
他那么自私,那么阴险,那么冷静。他永远没有眼泪,不会动容。
可为什么,他总是在她有危险的时刻,不顾一切挡在她前面。即使他也会被她拉入这黑暗之中坠落,他也没有迟疑过。
步临风好奇凤韶那颗心,到底藏着什么,何时才能焐热。
而凤韶何尝不是好奇步临风的心,那么冷,那么硬,那么遥远,这还只是她看到的,而她看不到的又是什么。
她目光呆滞的望着他,一动不动,双眸眨了眨。他察觉到她的失神,问道:“怎么?”
凤韶若有所思的开口道:“如果那个算命先生说我们之间没有缘分,没有未来,怎么办?”
“那就用钱砸。”他坚定的目光看向她,道:“用钱砸,他总会说些好的。”
她轻笑道:“跟我有缘份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凶,若是真跟我有缘份,以后可有你受的了。”
步临风道:“求之不得。”
凤韶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回答,她有些失神的看着他,好像顷刻间万物失色,所有的灯火都凝在了他的脸上,那般潇洒闲适,风华夺目。
他不再多语,他那条坚硬结实的手臂始终将她圈入怀中,两个人安安稳稳走向长街的尽头。
...
二人回了唐府,凤韶刚下马车就见唐锦华出了府门,她走上前问道:“大哥要出去?”
“是啊,去寻你。你再不回来,娘她可就要亲自去找了。”唐锦华说道,凤韶听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唐锦华看到步临风也在,微微一愣,随即道:“你呢?怎么没进宫?”步临风是挽阳公主所生,怎么也算是个皇家人,挽阳公主和驸马接连去世后,他按理来说都进宫过年。
步临风答道:“早上去了。”凤韶听到后撇撇嘴,他倒真是和谁都惜字如金。
唐锦华笑道:“那你这时候回府多没意思,和我们一起进去吧?”
凤韶一点也不担心他会答应,她觉得步临风那么冷冰冰的人应该是巴不得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可没想到他说道:“好。”
凤韶刚走进前厅,一个雪球就朝她砸来,她反应极快的拉起斗篷挡住,随后看向唐锦丰这个“罪魁祸首”。
凤韶抬眸看去,唐将军一边正在眼馋的看着案上的菜肴,一边和沈然序有说有笑的对话。唐夫人一脸笑意的忙活布菜,丰弟笑嘻嘻的看着她,大哥和步临风站在一旁交谈。
这是她过的最热闹的一个新年,爹爹还在时,却因要带兵打仗镇守边关,很少留在安阳过年,她都是和姑母在宫里过年的。后来父亲死后,她进入白楼,更别说有过年的时候了。
这样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让她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感觉。凤韶忽然想开了,她一直都紧绷着神经,从未放松过。如今,也该好好享受当下了。
总要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也总要为喜欢的人做一些事。
唐家人看到唐锦丰砸向凤韶雪球,却早已习以为常,平常丰弟是挑衅她,又或是缠着她,她都是冷冷淡淡的不回应。唐锦丰以为凤韶又不会陪他玩,便有些气馁的转过身欲要回去。
忽然,一个雪球砸到唐锦丰的后背上,他愣了一愣,转身看去,只见凤韶拍拍手上的雪,得意地看向他。丰弟一下开心的像个孩子,热情洋溢的跑来和她打雪仗。
唐夫人和唐将军向来宽容,都觉得自己孩子高兴就好,便也放纵他们俩这样打打闹闹。过了许久,她和丰弟都打累了,便瘫坐在雪地上,毫无顾忌的大笑喘气。
唐锦丰正和步临风聊着,忽然一个雪球砸到他的衣襟前,他转头看去,实在没想到这会儿俩姐弟联合起来了。他也蹲下团了一个很大的雪球,朝凤韶和唐锦丰扔去,一家兄妹肆意地玩闹着,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凤韶忘我的和他们打闹着,一时没注意身后有人,正要躲着丰弟扔来的雪球,一退步竟进了一个人的怀里。她转头去看,只见步临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轻声道:“投怀送抱?”
凤韶故作生气的挣脱开他,面向他退了几步,忽然将藏在貂裘下的雪球砸向他,扑哧一笑。
丰弟一看有人开了头,便也大着胆子朝步临风扔了个雪球。就算步临风再天性冷漠,面对那么多的“攻击”,他也不得不加入。
唐夫人看着这样温馨的一幕,竟觉得鼻头一酸,对于她来说,这才叫一家团圆。唐夫人感动的转头望向自家官人,只见唐将军也正看着她,二人相视一笑。
年夜饭时,有丰弟活泼开朗的性子,饭桌上自然热闹起来,一家人有说有笑的。不知不觉已是三更天,很快就要到了大年初一,没人注意到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雪。
发红包时,丰弟看到她的红包最厚,拉着唐夫人像个孩子似的撒娇道:“娘,凭什么姐姐的红包那么厚啊!”
唐夫人嗔了他一眼,说道:“以往少给你了?”
唐锦丰自知理亏,忿忿的撅嘴。唐夫人拉过步临风,将红包塞进他的手中,道:“临风啊,这是你的。也不多,是我们长辈的一个心意。”
步临风微微动容,惊讶道:“还有我的?”唐夫人笑意盈盈的点点头。
凤韶看着步临风的神情,心里微微有些动容。他也没有度过过一个美好的新年吧,挽阳公主和驸马死后,他想必也很苦吧,在京中这样的地方,更何况是那尔虞我诈的官场,他是怎样立住脚站到今天的位置。
一家人又聊了许久,见时辰已晚,丰弟困的哈欠连天,唐将军说道:“去休息吧。”
各自准备回院时,唐夫人拦住凤韶,道:“韶儿啊,你去送送临风。”
凤韶也有些乏了着急回去休息,满不乐意惊呼道:“为什么要我去送啊?这里到府门一共没多远,他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走。”
唐夫人嗔了她一眼,凤韶努努嘴,只好乖乖听话,送步临风出去。
空中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夜里静谧无声,步临风走到府门外,轻轻勾起唇角,轻声道:“新年快乐,韶…韶儿。”
凤韶愣了一愣,再抬头看时,步临风已走远,她莞尔一笑,喃喃自语道:“新年快乐,步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