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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章 不绝如缕

韶凤天下 文清宁 5015 2024-07-11 19:53

  春末夏初,夜里温度也暖和了几分,屋里略有些潮闷,青桑便支开窗户,凤韶拿着本书卧在床榻上翻着,闲来无趣慢慢有了些困意。

  可她对面的院子很是喧闹,唐枫眠已经搬进了清院,唐夫人还给他派了六个伺候的丫头,冯嬷嬷不是挑三拣四的磨磨叨叨,就是训斥指点婢女,搞得清院鸡飞狗跳,难以安稳,最让她烦躁的是已经深夜了还很大的声音,吵得她睡不着。

  青桑不忿的气道:“姑娘,他们也太无礼了,明明只是借住唐府,还这样深更半夜的吵闹。”

  凤韶打了一个哈欠,漫不经心的说道:“任他们吵去吧,我实在是乏了。”

  青桑把蜡烛弄灭后转身离开,在屋门外和易念一同守着。

  半夜里,凤韶睡的迷迷糊糊的,隐隐约约间做了噩梦,又好似听着耳边有人叫她,她忽然猛然惊醒,坐起身清醒一番听见外面好像是冯嬷嬷在叫。

  冯嬷嬷在门外大喊道:“姑娘,我有事找您!姑娘!”

  青桑担心冯嬷嬷这样吵下去会吵到凤韶,便怒声阻拦道:“我家姑娘已经睡下了,现在时辰都这么晚了,你有事便白天再来吧!”

  冯嬷嬷想推开青桑要冲进去,易念忍无可忍抽出长剑横在冯嬷嬷的面前,冯嬷嬷到底是个妇人,见那寒光闪闪的剑刃,吓得连连后退。她一脸怨气的盯着易念,却也不敢再上前,思量一下只好离去。

  屋外再没有叫声,她心烦意乱的捏了捏鼻梁,屋内香炉里点了宁神静气的香,她却再睡不着了。

  凤韶扶额叫道:“易念。”

  易念连忙推门而入,见凤韶脸色不好,低头道:“属下失责,吵醒了您。”

  她摆摆手,语气冷了几分,吩咐道:“去让易冥好好查一查这个唐枫眠。”

  忽然窗口有一阵声响,一个身影翻窗而入,惊的易念瞬间抽出佩剑相对,只见步临风站稳身子后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我已经查好了。”他道。

  凤韶蹙了蹙眉头,她摆摆手,示意易念先下去,易念始终虎视眈眈的看着那带着面具的男子,放心不下不肯离开。

  她开口道:“没事的,你先下去,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易念无奈,只好收回长剑,转身出去。

  待屋门被关紧后,屋里安静无声,她才开口道:“璟王殿下可知这是我的闺房?”

  他面无表情,缓缓靠近床榻边,清冷的吐出一个字:“知。”

  沉默片刻,他开口道:“我已经让人查了唐枫眠,没什么纰漏之处,应该就是乡野来的小门小户不懂礼数吧,你若是不喜欢,我派人弄走他们。”

  凤韶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掀开锦被下了床榻,径自走向桌案边倒了杯茶水,边说道:“不,也总要为着父亲他们考虑,索性他们也闹不大……”

  还没听她说完,只听见茶杯掉落在地破碎的声音,步临风抬头望去,只见她的身体朝后仰着倒下,他大步一跨上前接住了她,这样近距离看才发现她脸色惨白。

  怀里的人不停的颤抖,他惊慌无措的只好先抱起她将她放在床榻上,门外的易念听见了声音持剑闯了进来,见此场景她先是一愣,随后赶忙跑了出去。

  步临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见她牙齿都在打颤,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只得在一旁轻轻唤着她。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林易和易念带着易幽匆忙赶来,林易着急看凤韶的状况,也来不及顾上眼前的陌生人,将他推开后便招呼易幽上前查看。

  “没事了,韶儿,没事了,我在这里。”林易抹去她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焦急的叫道。

  凤韶只觉得忽冷忽热,全身上下隐隐约约有虫子在不疼不痒的爬行,一会又感觉骨头缝隙里有东西在往外爬,酥酥麻麻,疼痒难忍。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是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好像有锋利的刀在一刀一刀割她的肉,这种疼痛真的是生不如死。

  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她使出全力拉住林易的衣袖,颤声道:“易哥哥…不…我坚持不住了…让我死吧…让我…让我死吧……”

  林易急吼道:“易幽!快点!”

  易幽手忙脚乱的边回道:“这次好像很严重,平常发作时吃的药丸一点药效都没有。”

  步临风站在桌案旁边,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拳,床榻上躺着的人没了往日的冷傲,脸色惨白的像是临在垂死之际,他心中悚然,而后垂下眼眸转身离开。

  翌日一早,艳阳高照。

  青桑端着盆水正推门而入,却见易念易幽和林易都聚集于屋内,她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后去看凤韶,果真是脸色惨白的睡在床榻上。她会意的连忙放下盆便关紧房门,在屋外守着。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唐夫人带着冯嬷嬷走进了钟灵院,青桑一惊,刚反应过来时唐夫人已经走到了这里。

  青桑连忙拦下,屈膝说道:“夫人,姑娘还在休息。”

  唐夫人看青桑并非正常之态,更信了冯嬷嬷的话。今日一早她刚醒,就听丫鬟禀报说冯嬷嬷凌晨便来了,后来她见了冯嬷嬷,便听说了林易昨晚半夜进了凤韶的闺房,她起初是不太相信的,可冯嬷嬷振振有词的,还说不信便去看看,她也是担心会影响到凤韶的声誉,便走了这一趟。

  冯嬷嬷直接一股大力推开青桑,青桑没反应过来直接被推倒在地,刚要爬起来再做阻拦时,冯嬷嬷已经推开门迎着唐夫人进去了。

  唐夫人果真看到林易坐在地上靠着床榻边,握着凤韶的手。她顿时愠怒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易一夜没合眼,况且凤韶还没苏醒,他整个人憔悴了许多。易念刚要张口作解释,林易缓缓站起身,抬手示意了一下,开口道:“你们先照顾好她。唐夫人,我们出去说吧。”

  唐夫人紧蹙眉头,终还是跟着林易出去了,冯嬷嬷嘴角闪过一丝笑容,随后也立马跟了出去。

  “你是韶儿的表哥,我才会同意你住进唐府,可是不是让你这般不懂规矩的!韶儿还未出阁,若是传了出去你在她的闺房中待了一夜,简直成何体统?!”

  林易淡漠的敛下眼眸,他知道唐夫人也是真心为凤韶好,如今只是关心则乱罢了。他颔首说道:“昨夜韶儿突然难受,我才会冒然过来。”

  唐夫人到底是个心软的人,她也料及没什么人知道,原想着嘱咐几句就算了。可冯嬷嬷看出唐夫人想作罢之意,立即开口道:“姑娘难受下人可以去请郎中太医,林公子过来算什么事?若是传出去,别说姑娘能不能嫁出去,单说姑娘和表哥同处一室一整夜,姑娘怕是都要清誉尽损了。”

  林易没心思与这婆子争辩,他抬头冷冷的瞧了她一眼,冯嬷嬷颤了一下,连忙退到唐夫人身后。

  唐夫人知道凤韶很在意林易,见此一幕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吩咐道:“你回你的院里休息吧,我会找太医来看韶儿的。去告诉他们,再派几个丫头守在韶儿院子,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

  林易深深的看了一眼她的屋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向唐夫人行了礼便转身离去。

  屋内,淡淡的檀香混着微苦的药香,凝神静气的香,隔着如烟的罗帐,飘散至屋内的每个角落。

  凤韶轻咳了几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惊喜的易幽从速上前查看。她闻着凝神静气的香味,缓解了些许头痛,随即接过易念递上的茶盏,饮下一口润了润嗓子,开口道:“是心疾犯了?”

  易幽点点头,回道:“尊主…您…您这次相比以前更严重了。”

  她递还给易念茶盏,苦笑一声道:“我知道。”

  “易念,你去安排一下吧,让他们再加快一下,我…我应该没那么多时间可以等了。”易念没有动作,她垂头站在原地不语。

  易幽抿抿嘴勉强的扯出笑容,安抚道:“尊主近来还是不要忧心了,您的心疾最怕的就是多思焦虑。等您办完这些事,我便带您去玉龙雪山那寻我的师傅,他医术高超,定会有法子治好您的。”

  凤韶对活下去没有太大的期盼,她活着本来就是为了报仇,报完仇后,她也就可以放心的去找爹爹了。

  见凤韶的目光在找寻林易的身影,易念连忙禀道:“林易一直在这里守着,不知道是谁告诉了唐夫人,方才唐夫人带着对面院的冯嬷嬷来了,叫了林易出去。”

  一想起还有对面院子新来的那两个不明的人,她就会有些意味不明的烦躁。她乏累的按了按眉心,吩咐道:“我知道了,你们昨夜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易念和易幽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退出屋内,然而只过了不大一会儿,窗口又发出声响,她料到一二,也没去理睬,果然片刻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这样虚弱怎么还要出去?”

  凤韶并未着眼去看他,只是淡声答道:“我没事。”

  步临风微微后仰,洞穿一切的凌厉目光掠过她的脸庞,道:“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你有这样严重的心疾,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意义吗?让你看到更不堪的我吗?”她敛下眉眼,神情淡漠了几分,继续整理着衣襟。

  步临风无奈的回答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在你心里,我永远是一个会在乎你表面的人?”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凤韶冷声驳道。

  “那你又为什么有足够的自信觉得这一年我不会变?你凭什么就觉得这一年多的时间我会等你?璟王殿下,从一开始我就向你袒露过我的真实性格,我说过我是一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人,我说过我的那些心高气傲都是装的,只是为了掩饰我骨子里的自卑。没错,你是成功的让我相信过一次爱,可不幸的是你的离开已经推翻了我之前建立的所有的一切。”

  她的坦诚让他更加懊悔,步临风长叹一声,正色倾诉道:“我承认,这么晚回来是我的错。我在北越的这段时间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当时我连自己立足都难,我不想把你接过去陪我一起受苦。我每日都在克制自己去找你,几次死里逃生后我更不敢回来接你,我想着若是我难逃此劫,你在安阳有唐家的庇护,日子也不会很难过。可若我将你接回了汴京,一旦我有三长两短,我如何护你周全?”

  “可当我再次回来看见你时,我才意识到我有多错,我才知道你在这里远比我承受的更多、更重。是我的错,我不该独留你在这里,对不起...”

  见她久久不语,步临风面色晦暗不明,但目光无比坚定,他温柔的语气中还带着恳求,道:“所以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重新建立的机会...?”

  在她疼痛无比之际,她已经想清楚了,她这样的身体不说,报仇之事迫在眉睫,她什么时候死都不一定。况且,和她亲近的那些人都死得那样惨,她不想再看见一个心爱的人万箭穿心而死了。

  凤韶感觉自己又变得情绪化了,那些恐惧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将她吞噬,淹没。

  她用双手捂住脸,极力抚平心中的焦躁不安,许久后她从掌心中抬起头,沉声开口道:“今天我就索性都与你说个明白,我在白楼的时候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疾,没有办法医治,也就是意味着我命不久矣。实话同你说,我这样的身体,真不知道哪天就死了。”

  “你也看见过我身上的伤痕吧,这样伤痕累累满身伤疤的人,你喜欢?所以…你另寻新欢吧。”

  凤韶从不敢看自己身上的那些伤疤,她只要看到那些可怖的疤痕,就会想起尖锐的冰冷的针和刀割刺在身上的剧痛,那些细细密密的刀口只能被遮掩在衣裳下。

  她自己都厌恶这样伤痕累累的自己,又怎么会奢求别人接受这样难堪的她。

  其实很难得,她能愿意坦诚的面对这样不堪的自己。

  这一切都源于她内心深处的害怕,她是真的害怕,害怕有了希望又绝望,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把希望扼杀在摇篮里。以前的她,或许会渴望安稳的生活,或许也会希望自己被救赎,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了,她也变了。她习惯孤独,也享受孤独,起码这样不会有失望。

  她也是真的累了,也倦了,幸福就如她当年抓不住父亲那带血的衣角,早就无声地被当年的火光吞没消逝了。

  凤韶的目光投向窗边,阳光正好,光束仍在,她却觉得荒凉彻骨。久久之后,她轻叹一声,开口道:“步临风,今时不同往日了,你我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我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门外响起青桑的声音,她高声道:“姑娘,小公子来了。”

  凤韶没有再看他,拿起木挂上的披风转身离去。步临风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开口留她,任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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