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上下一片寂静,唐锦华巡盐未归,宫里关于唐将军的消息一丝都打听不出来,而唐夫人抑郁闷胸几经昏迷,尹念朝和丰弟便留在唐夫人的院子里照顾着,一时间唐府内人心惶惶。
唐家的事还没解决,朝中又出了一桩事。
屋漏偏逢连夜雨,唐家出的这件事已经够让宣帝头疼不已的了,恰恰边境又发生暴乱,派何人去镇压又是一桩难题。
次日凌晨。
凤韶一手撑着头,蓦然惊醒,她连忙探头去瞧床榻上,只见唐夫人安稳睡着,她才放心的呼出一口气。易念闻声前来,凤韶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噤声,二人前后离开了屋内。
易念跟在凤韶的身后,低声禀道:“都备好了,拜帖也已送去了恒王府。只是...只是您真的要这么做吗?吴启是我们好不容易抓到的,他的供词若是留着以后定能派上大用场,您这样做...且不说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更会引火烧身啊...”
凤韶长叹一声道:“我何尝不知,我这样做也是别无他法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被降罪吧,至于以后,且走且看吧...”
话音刚落,恰巧尹念朝带着丰弟一同前来,尹念朝瞧屋里望了望又问道:“母亲怎么样了?”
凤韶道:“母亲整夜都在哭,快凌晨时才好不容易睡下,让下人们莫要吵,我让她们点了安神香,让母亲多睡一会儿吧。”
尹念朝点点头,眉间难掩愁苦之色,她回神后开口关怀道:“你已经守了一夜,白日就让我来照顾母亲吧,你也快去休息一会儿,瞧你的脸色实在不好。”
“嗯,我正好上午要出去再拜见几位大人,那娘这里有劳嫂嫂了。”凤韶轻声应道。
“唉...一家人别这样客气。”见气氛沉重,尹念朝勉强扯出一抹笑,她拍了拍凤韶的手,道:“我去让他们备些清谈可口的饭菜,若是母亲起身了也好方便用。你也是,用些早膳再出门去,不然身子撑不住。”
尹念朝离开院子后,丰弟开口道:“姐姐自己去吗?让我陪着你吧,你自己出门去多不安全。”
凤韶道:“不,你照常去国文堂上学去。”
“什么?!”丰弟惊呼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我怎么还能去上学呢。”
“怎么不能?父亲还未被定罪,唐家也并没有被封府,你就好好的去上你的学。”凤韶正了正声色,继而道:“你不仅要去,还要大大方方的去,让他们都瞧一瞧我们唐家男儿的气魄,也让他们看清楚了,我们唐家人行得端坐得正,不是那种出了事就慌的畏首畏尾的行径做派。”
唐锦丰闻言,心中微定,边点头应下。凤韶欣慰的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丰弟别怕,父亲一定不会有事的。”
恒王府。
连阳瞥了一眼席上的凤韶,微微勾起唇角,漠声道:“恒王殿下有事进宫了。”
一声了如执掌的轻笑传来,她面上的表情戏谑重重,声音却阴沉如冰,道:“这样巧。”
“唐小姐若是有事可以先行回去。”
她淡淡的敛下眉眼,意味深长,却透着森森寒意,“不妨事儿,反正我也闲来无事,那我便在这里等候吧。”
一壶热茶凉了就又热了壶新的,周而复始,凤韶从早上来的,都已等到天色暗淡落日西下之时,连一向耐力好的易念都有些侯不住了。
“让唐小姐久等了。”随着声音,恒王身着华袍快步走进来,凤韶淡定从容的起身行礼。恒王转身对连阳怒斥道:“怎么办事的!唐小姐来了都不派人来通传我一声,竟让唐小姐在这里苦等,不懂规矩!”
连阳连忙垂头道:“属下无知,殿下忙于政事,属下不敢扰了殿下的事,便擅自主张没有通传殿下,望殿下和唐小姐恕罪。”
凤韶淡淡一笑,说道:“不碍事的,殿下这里的茶甚好,我这一品就忘了时辰,不知不觉等到了现在。倒是殿下日理万机,若是因为小女耽搁了殿下办事,就是我的不是了。”
恒王抬眼看去,她一副笑里藏刀的脸孔,尤其那张脸上的一双眼睛,透着的深不可测,他不相信这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子的眼神,待他入座后再细眼看去,她又分明是谦谦温和之态。
恒王假惺惺干笑两声,开口道:“唐小姐喜欢本王这里的茶,那我让他们备一些给你带回去细细品尝。不过唐小姐等本王这么久,想必是有什么要事?”
“是家父的事想烦请恒王殿下帮忙。”凤韶直言答道。
“唐将军的事我有所耳闻,可毕竟这种事本王也不好明着帮将军求情。如此,唐小姐倒是可以去找我舅舅,他的身份地位,向父皇求情的话可是比我说的要有用。”
凤韶隐隐明白什么,她嘴角的笑意更冷。过了良久,她示意易念拿出书信,易念会意将书信呈上给连阳,连阳查看一番后才呈给恒王。
恒王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从容的打开信纸。待他认真阅后,脸色微微一变,眼中寒光一闪,迅速敛去,低声问道:“吴启在你手里?”这吴启的招供果然将太子伪装的和善面目撕得粉碎,像是一张破损的人皮面具,扯下时连着筋骨,狰狞毕现。
凤韶面上似笑非笑,淡定的收拾着袖绾上的褶皱,姿态随意而逼慑,她悠悠开口道:“如今背后主使咄咄逼人,唐家一旦垮台,我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但毕竟也享过荣华富贵,我怎么能甘心跌落呢。到时总要让皇上也看到些该看的不该看的,拉着别人跟我一同下水才是。”
恒王眯了眯眼,冷下一张脸,将信纸甩在案上,他道:“呵,一些有的没的的东西,父皇英明在上,怎会轻信。”
凤韶笑意深深,神情微妙诡异,语气也说不出的阴森:“是啊,皇上英明在上,信不信的,恒王殿下不然就试试看?”
恒王眼中杀意流露,他沉默良久,才开口道:“唐小姐不愧是唐家的女儿,可你这般所为,就不怕断了自己的后路吗。”
凤韶徐徐饮了一口茶水,说道:“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待凤韶离开之后,恒王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来,他衣袖一挥,桌案上的茶盏皆数落在地上化成碎片。
连阳紧接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道:“殿下息怒!”
恒王看着连阳简直是气不打一出来,他冷声道:“去,我要去一趟慕府。”
连阳抬头看了一眼恒王的神情,犹犹豫豫的还是开口道:“殿下真的要妥协吗?如今陛下很快就要处置唐家了…”
“那本王能怎么办!”恒王怒喊道,打断连阳的话。
他指着远处,气冲冲的高声道:“你说吴启找不到,说吴启是个可靠的,那今天她给我看的都是些什么!我若是不放过唐家,那唐锦韶狗急跳墙真把那证据呈给父皇,难道真让本王和他唐家一起死去不成?!”
恒王冷眼看向连阳,接着问道:“姓章的那个先生呢?”
连阳支支吾吾不敢作声,恒王心下会意,他气急败坏的踢翻桌案,道:“好啊,好啊,可真是好,这唐锦韶的刀都快架在本王的脖子上了,你们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
连阳磕了几个响头,焦急道:“是属下们无能,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恒王冷静片刻,他深深呼了一口气,随即道:“唐锦韶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留了,去,给我找武功高强的人手来,记住,我要武功高强的,唐锦韶的武功你不是不知道,你要是再给我找那种虾兵蟹将的,你就先替她去死吧!”
“还有那个什么章先生,赶紧派人去找,就是尸体也要给本王找回来!父皇最近在巡盐的事上看的紧,让他们那边见机行事。”连阳应下,他从未见过恒王如此动怒,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便连忙跑出去办事。
乾宁殿内。
宣帝面色阴沉的坐在龙椅之上,他满心不耐烦的批阅着奏折,他抬头眼神扫过聚集在此的朝中重臣,这一个个要臣背后都是根基深重的家族,他是动也不得,留着又是提心吊胆。宣帝心里是更加烦躁,将手中的奏折扔在地上。
宣帝的眼神落在慕伯如的身上,慕家和唐家势均力敌,唐家若是倒台,最受益的其实不是皇室,而是慕家,宣帝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迟迟没有决定处置唐观。宣帝眯了眯眼,冷声道:“慕太尉,你怎么看?”
这场局是他布下的,慕伯如自然是希望唐观死。
可他和恒王谈过后也深知现在不是时机,他平静的走上前,道:“禀陛下,臣认为唐将军拥兵自重,欺君罔上,应当处死,以儆效尤!”
宣帝眉目寒光一闪,处死?这句话谁说都可以,唯独慕伯如说只会让宣帝更加犹豫不定。多疑如他,这些大家族的声望和势力都已经让宣帝够是头痛了,现在留着唐家还可以让其与慕家制衡,若是唐家一倒,慕家势力厚增,那到时岌岌可危怕就是皇室了。
宣帝拿着奏折的手抖了一抖,目光阴晴不定。此时,兵部王尚书抓住时机,走上前禀道:“臣附议!唐大将军只怕早有了谋逆之心,陛下还是要防患未然,处死唐将军!”
其他朝臣皆是一愣,这兵部尚书向来中立,清廉苛刻,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所以深受宣帝重视,可没想到如今这王尚书还要踩上一脚。
宣帝回想起兵部尚书曾上奏要厚封慕家子弟,怕是兵部尚书早也入了慕家的党羽,如此一来,宣帝是不相信唐家有谋逆之心了。唐家的事一出,与唐将军要好的同僚避而远之,墙头草见风使舵纷纷附议要处置唐观,一个有谋逆之心的大臣,怎么会在朝中一个党羽都没有,却全都是想要他的死的人。
况且,如今边关暴乱,朝中又没有可以出去镇压的好人选,除了唐家,他实在想不出还要用谁。
宣帝此时觉得真是骑虎难下,他有些头痛的捏了捏鼻梁,尹寻走上前,说道:“陛下,唐家三朝为官,世代忠良。这些年来,唐将军只顾征战杀敌,绝无二心啊!臣愿意以丞相之位担保,唐绍林绝无谋逆之心,望陛下明鉴!”
宣帝故作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嗯,既然尹相话已至此,况且唐绍林的确战功彪炳,不能因为有人上奏却没证据就给他定罪。”
“传朕旨意,罚唐将军俸禄一年。”
“陛下英明!”尹寻连忙跪下喊道,生怕宣帝后悔又改变主意。
宣帝摆了摆手,拂袖离去。慕伯如费尽心机布下的局只是罚奉一年,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随后也退了出去。
凤韶在宫门口等候,她站立在阳光浓烈的深处,仰起头看去,夕阳西下,霞光璀璨。
唐将军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他抬头看到自己的女儿都站在不远处等他,他瞬时阴霾散去。这些时日里他独自被软禁起来,不知外面的情况如何,更不知自己的家人是否安好,对他来说不失为一种意志上的折磨。
唐将军看向她的侧脸,脸颊瘦的颌骨都很突显,患难见真情,唐将军最是清楚明白了,他被关在宫里,唐锦华又巡盐在外,家里上下只有凤韶能撑得起来。
唐将军轻叹一声,开口道:“连累你们受苦了。”
“父亲,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只要我们一家人都同心,什么难关都可以度过的。”凤韶微微一笑道:“娘和丰弟都在家等我们回去呢,嫂嫂还做了您最喜欢吃的菜,父亲,我们回家吧。”
唐将军张了张嘴,竟有一丝酸涩噎在喉咙里。他不禁有些红了眼眶,沉重的点了点头,扯出笑容道:“好,咱们回家。”
坤宁宫。
首座上玉容华美,气度雍容的正是慕贵妃。她举止端庄,轻轻放下茶盏,抬头看向恒王,问道:“唐将军放回去了?”
恒王一提起这事脸色阴暗,他回答道:“是的,这会儿应该出宫门了。”
慕贵妃毫无动容的讲道:“本宫听说怀王同唐家那个女儿走得很近,你可有作为?”
恒王一想起这个唐锦韶就头疼,但在慕贵妃面前他不敢发作,说道:“并非儿臣无作为,那唐锦韶不是个简单人物,她武功高强,现在又好像还和步临风走的很近,想对她下手有些困难。”
慕贵妃想起慕澈,顿时眉心一皱,眼中划过一丝悲切,而后肃然道:“澈儿惨死,你舅父心痛不已,他怀疑澈儿的死,与那个唐锦韶有关。”
恒王皱了皱眉,道:“舅父多虑了吧,唐锦韶纵然再武功高强,也不会毫无破绽的杀掉慕澈吧?”
慕贵妃目光变的尖锐,声音冷了几分,道:“汲儿,慕澈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他能哉在一个女子的手上,这些荒唐的事你信吗?在安阳城里,有谁能有这个胆子去杀慕澈?倒是这个唐锦韶不知是何来历,处处针对我们慕家。”
恒王仔细一想,才有些觉得不对劲。慕贵妃继续道:“一旦步临风和唐家联手,全都倒戈向怀王,那他们的势力就不是你舅父一人可以抗衡的了。”
“步临风这个人太过深不可测,况且近年来他有所作为,深受你父皇的喜爱,可谓是势力大增。别到时你和怀王相争,倒让他得了利。”
恒王眉头一跳,连连点头。慕贵妃凝神片刻,意味深长的说道:“边关暴乱一事,你父皇头疼不已,你也该为你父皇分忧了。有些人,既然除不掉,那沙场上可是刀剑无眼…...”
恒王会意,他低眸道:“儿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