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大厨是个好人,唐婉之前一直这么认为,就像她也以为钟澜还是那个温婉善良的姐姐一样。
他们都做得一手好菜,能把菜做得可口的人,心肠都不太坏吧,她是这么想的。
但好人,也是会变的。
或许,覃大厨的变化,就是从唐婉将他引荐给钟澜开始的,那澜姐姐呢,是从嫁进柳府开始的吗?
记得当初澜姐姐大婚时,她第一次见到柳傅,只一眼,便认为他是个忠厚之人,或许太武断了,忘记人不可貌相。节度使在这剑南道上,威望甚至大过圣人,这样的人家,培养出的郎君,又怎么会是软羔羊。
纵然再怎么告诉自己,这不可能,也止不住心里有个声音,提醒她远离钟澜。
十年手帕交,或许就到此为止了,这一趟益州行,大约,是最后一次帮她的忙了吧。
天再亮起,就该去看看益州的流民了。
有了海大厨总结出的经验,这回做起来,要得心应手许多,约莫三两日工夫,就将那伙流民安置了大半,剩下的,都是听说梁县贪官伏法,回去有银钱可领,便返乡去的。
钟澜被拒了一回,之后也再不提让她到柳府做客,只是在唐婉离开之时,依旧遣人送了盒点心来。那点心看上去,同以往并无差别,可唐婉尝起来,再没了以往的滋味。
回到锦州之后,马车直奔酒馆,覃大厨已经已经投奔,保不齐,跟他同出一门的海大厨,也已经?
唐婉进后厨的时候,海大厨正忙着研究他的新菜,见她进来,半点不讶异,“东家,您回来啦?还等再等等,我这菜差点火候,您到前头坐会?”
“不必,”唐婉扫了眼冒着热气的锅子,“我到二楼等你,做好菜就过来吧。”
约莫过了半炷香,待海大厨正做好了菜,分出一小碗来,还是端上去给唐婉,剩下的,再让薛掌柜来尝。
进了雅间后,唐婉看着他将新菜放下,什么都没说,只是取了双筷子,尝过两口便放下,又盯着海大厨,似乎有什么大事要说。
“东家想问我师兄之事?”海大厨端坐在对面,接受着她的审视。
“看来你都已知晓?那你可有决断了?”
海大厨笑咧了嘴,“您是酒馆东家,我是酒馆厨子,不做他想。”
“好,”得了他一句肯定,唐婉便放心下来,“你师兄信中是如何劝你的…罢了,往后不提这些。倒是还有个事,按着你给的菜谱子,益州流民也都学了那道菜,大伙挺感激你的。这是做好事,做了好事,就会有赏。金银俗物,你大约看不上眼,这本书便送给你了。”
海大厨接过那本书,目光粗粗扫过书封,竟大吃一惊,《食异录》!
“东家,这可是遗世孤本,海某收不得。”海大厨忙推了回来,“只是,某有一惑不解。传闻前朝大饕苟旬将他毕生经验都编成一册,就叫《食异录》,可那分明是竹简册子。外间甚至有人在传,这册子随着苟先生做了陪葬,如今为何,却…”
“却成了一本纸书?”见他哽住,唐婉替他说了出来。
“孤本不假,苟先生去世时,未有子嗣传承,但却有一挚交好友,这书,自然就传给了他那挚友。原本的确是一箱竹简,可那竹简子不好保存,再怎么好好保管,只怕也传不到后人手里。于是那挚友后人誊抄下来,几经周转,到了我一友人手中。”这友人,自然就是公孙,早知道,在他那屋子里第一眼看见,她就打定主意要拿给海大厨的。
“书你尽管拿去,放他那里才叫暴殄天物,没得浪费了好东西。”虽说这么说了,海大厨仍是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你就快收下,又不是送你金子银子,不就是本书嘛。既然是记美食的书,那就只有像你这样的好厨子才懂得欣赏,你要真不愿意收,那我可送回去让它待在墙角落灰了。”
一听这话,海大厨果然露出心疼的表情,唐婉笑着,把书往前推了推,“今儿这菜可以。”
随后,便施施然离开了雅间。
玥儿一直守在门外,唐婉特意没让任何人进来,在做最后决定前,知晓的人越少越好。
唐鹤天大约是特意在家等着,马车刚一停步,立马迎了上来,“婉儿,你可算回来了,让阿爷看看。哎哟,就说这外头不比家里,怎么瘦了这么多。哎呀呀,这小脸儿尖的,来来来,阿爷已经备好了你爱吃的菜。你这丫头,进了城也不说先着家。
说着,还瞥了眼一旁拱手站立着的吴敬,“你看看人家吴敬,就很懂事,早就来等着了,也不晓得谁才是姓唐的。”
吴敬哪里听不出话外音,嘴上说着他懂事,心里其实不知如何在编排,一个外人竟比他女儿还要殷勤。
左右吴敬是个厚脸皮,在唐婉面前早就没脸面可提,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半点不打紧,脸上的笑是一丝一毫不曾改变。
大约是看在唐婉离家多日,清乐难得抽出空来,却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说起来,她这师父其实已经好久没尽过为人师的义务了。
因着有外人在,席间父女俩对这事是只字未提,本想着等吴敬走了,再到书房密谈。
可吴敬这人又不懂事了,明明酒足饭饱,天色已晚。几人面对着面,气氛已经变得尴尬,却还磨蹭着不回去。
莫不是非要主人家请他?
唐鹤天正纳闷,吴敬终于开了金口,“伯父啊,我跟婉儿这次去梁县,后来又到了益州,您就不打算问小侄些什么?”
竟是反客为主,偏生要插进一脚来。
“咳咳,”唐鹤天没办法再回绝了,只好同他打太极,“伯父正想要问问呢,那贤侄,你们这一路上,可是遇到了哪些趣闻?”
“哎呀,伯父,您不晓得,咱们这一路,可以说是有惊无险。”吴敬说着,还像那茶馆说书人那般,在几人面前转着圈儿。
“话说上回,那是个月黑风高之夜,梁县有一疯子,姓刘行三,……”
随后话题一转,“但是伯父放心,有小侄在,绝对没人能伤害到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