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礼物
春日如诗。
温暖的晨光,如母亲的双手一般抚摸着袁纾的脸颊。
袁纾的心情也跟这春日和煦的春风一般回暖了许多。
就在刚刚,袁纾和袁纡、清欢三人终于踏出了昌安城的城门口,亦告别了少年时最好的玩伴金玉堂。
金玉堂这个人,在人们口中很不错,对袁纾兄妹更是不错,至少在袁纾和清欢眼里都是这样的,虽然长大后袁纾半年才见得上一次这个堂哥哥,但经过昨夜,她又找回了少年时分堂哥哥帮她辩驳书房老师的感觉。分别时的金玉堂也的确够意思,临走之前,他送了袁纡和袁纾一份不小的礼物。
金玉堂的礼物,绝对不会磕碜,事实上这份礼物甚至贵重得有点过分,不仅贵重,而且有用。这礼物不仅包括了一驾大马车,一块玉佩,甚至还包括一个驾车几十年的老车夫。马车当然是最豪华的大马车,虽然为避人耳目外表看来朴实无华,但据说车里却是五脏俱全内有乾坤。而玉佩,当然也不是普通的玉佩,而是金家小少爷的随身信物,凭着它,至少可以在天祐三十多个城池中不愁吃穿,但凡是有金家绸缎铺子的地方,就能把一切记在金玉堂的账上。
玉佩已经交给袁纡随身带着,马车则任他们三人驾驭。
清欢长这么大,只有进昌安城的时候才坐过一次马车,当时太颠簸,清欢对马车的体验也很不好。这次虽然驾车的师傅是金玉堂专门找的老师傅,但颠簸之间她还是颇为不习惯。不过,新奇的马车内饰很好地吸引了清欢的注意,她机灵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一刻也停不下来。
也难怪,这马车据金玉堂所说,并非一般马车,而是他找能工巧匠花费数年时间特别为自己定制的,外面看来,与普通马车一般无二,但上了马车之后,连袁纡都不免发出了赞叹之声。
这简直不像是马车,而像是一间豪华的客房。
首先进入视线的,就是马车上那极大,极舒适的软榻,榻上铺的,是绣着麒麟纹饰的七彩织锦缎。软榻两侧分别摆放着几张花纹成套的七彩云织锦垫,还有一张小巧玲珑样式却颇为新奇的白松木腾云桌,桌上摆着的,是一个小小的仙女散花泥塑不倒翁,东西是民间的,造型却十分逼真,绝色的面容居然有九分像极了袁纾的模样。这几样东西显见得都是经过极用心的布置摆放出来的,所以虽然东西多而杂,却不是很拥挤。
袁纡仔细一瞧,不倒翁下压了一张浅紫色的信笺,信笺上蝇头小楷写着几行字,却是金玉堂留下说明车内物件安排的。袁纡拿起信笺仔细看了看,嘴角露出微笑,他也没想到,金玉堂竟在个小小的马车里做足了文章。
清欢还在看那个小桌子,袁纾看着微笑的袁纡忍不住问道:“纡哥哥,写的是什么呢?”
袁纡微笑着抬头道:“你觉得这车里还缺什么吗?”
清欢抢道:“金公子这马车真是豪华,还缺什么呢?我想,这么精心的布置,是不是还缺了些吃喝的零嘴儿?”
袁纾嘻嘻笑道:“刚刚吃过了松仁蛋羹,你又惦记上吃了。”
袁纡却已伸手在腾云桌的一侧按了一按,那锦榻下突然就弹出来了一个大抽屉,抽屉两侧也是雕花的云饰,抽屉内却方方正正隔成了十六个小块,每一块都有个祥云图案的小木盖子,里面又分成了两层,居然是十六个小食盒。这下可不光清欢睁大了眼睛,连袁纾也长大了嘴巴。
袁纡将小食盒一个一个打开,只见新坪的火腿干,齐峰的牛肉干,锦江的猪肉脯,芸港的干贝丝,应有尽有,第一层食盒里居然盛了这么多种类的荤食小吃,都是不怕久放的零嘴儿。再打开第二层,各种各样的果脯干货无奇不有,其中罕见的几样,连袁纾和袁纡都不大见过。
袁纾叫了起来,道:“纡哥哥,你是在变戏法吗?”
袁纡笑道:“我也没想到,你的堂哥哥居然能在一个马车上装这么多好东西。”
清欢吞了下口水,眼巴巴地看着袁纡,袁纡却不等她开口,道:“别急,还有。”
说着,袁纡又在腾云桌的另一侧按了一按,只见这腾云桌上的三朵云彩都弹了出来,原来每一朵祥云图案也是精致镶嵌的一个个小隔盒。这边的盒子里装的,却不再是吃食,而是四只闪闪发亮的夜光杯,还有大大小小十来个把手上镶着各色宝石的小银瓶。镶着红宝石的银瓶里装的,是暗红色的葡萄佳酿,镶着翡翠的银瓶里装的,是青绿透亮的梅子果酒,镶着水晶的银瓶里装的,是清冽的荔枝果酒,镶着羊脂白玉的银瓶里装的,是纯白的羊奶酒,等等不一而足,最令人称奇的,便是宝石的颜色都和瓶中酒的品类一一对应,便于区分。
清欢已瞪着这些瓶子呆住了,过了大半晌,才大声叹道:“这究竟是什么神奇的手段?轻轻一按,吃的、喝的,全都有了!这马车里,简直就是个天堂!”
袁纾嘻嘻笑道:“纡哥哥,堂哥哥怎么会这么厉害。清扬跟我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现在终于信了。是不是还有东西?你现在就算再找出一个美女在这车上,我也是不会惊奇的了。”
袁纡也禁不住笑了起来,道:“别说美女,现在就算车顶上跳下来七仙女带着我们直接去瑶池,我也是不会惊奇的。”
马车上自然不会有美女,车顶上更不会有什么七仙女,这马车也并不是奔向瑶池,而是奔向他们兄妹二人游历的第一站——兰川。
一路无话,堪堪已过了十日,第十一日黄昏时,马车到了距兰川不远的一座小镇,樟垣。
袁纡三人下车,眼前的村落风景已与昌安附近大为不同,砖瓦房屋一概换成了石头房子,居民的装束也要简朴许多。前后走了半日,三人才找到镇上唯一的饭馆,看了看店里的招牌,只勉强点了几样面食,又切了一斤羊肉果腹。
袁纡凡是歇息,都要翻出地图来查看许久,清欢和袁纾早已习惯。不过,清欢至今还不太适应马车的颠簸,吃了几口羊肉腻腻的,便歇在一旁只顾着喝茶水。
袁纾倒是精神得很,吃完面,在饭馆周围前前后后地查看起来,石头房子的每一面墙她都要仔细瞧一瞧看一看,马车师傅倒也热络,喂了马后便陪着她看来看去倒也没有不耐烦。
袁纾现在已经知道,金玉堂找来的这个赶车的老师傅,名字叫做“老任”。谁也不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据说他年轻的时候就长得十分老态,大家知道他姓任,便只叫他做“老任”,老任至今也未娶妻生子,十几岁到现在只是给金家赶马车,时间长了,老任也忘了自己的真名是什么。
袁纾觉得他人不错,道:“老任,你年轻时候就被大家叫做老任,不会生气吗?”
老任笑起了皱纹,道:“不瞒您说,我现在其实也没太老,还要过一个多月,才满三十四岁。”
袁纡失笑,道:“你原来还这么年轻?我倒真没看出来,你被大家叫了几十年老任,说不定反而越叫越年轻了呢!到八十岁的时候变成‘小任’也不一定。”
老任笑得皱纹更深,道:“承小姐吉言,小人若是真能活到八十岁,叫老任还是小任都无所谓了。”
袁纾盯着他道:“堂哥哥叫你跟着我们,你肯定是有什么绝活的是吗?是不是也像这马车一样,会变戏法的?”
老任道:“小姐可是高估小人了,小人哪里有什么绝活,最大的本事,不过是安静赶车罢了。”
袁纾笑着摇了摇头,又去看她的石头屋子去了。
这段日子过来,袁纾发现这老任的本事,还真不小。他不但会察言观色,赶车喂马,接人待物,事事妥帖,更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绝的是,一路走来,淇江两岸,从昌安到樟垣,每到一个地方,老任都会说当地的方言,而每一种方言,他都能说得自然流利,和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并无两样,所以无论是安排什么吃食住宿采买问路的事宜,他都能做得十全十美,一点都不叫人担心。
袁纾想不通,金玉堂是从哪儿能找来这么样的一个人,居然几十年为金家做事别无二心,连娶妻生子都不顾。袁纡何尝没有关心过这个问题,但他总是对老任十分客气,从不多问也从不多说话,袁纾只当是哥哥心气高贵不愿与车夫为伍,对老任更多了几分歉疚的热情。
休息停当,袁纡三人又回到了马车上。
老任说,这樟垣地方简陋,并无像样的旅店,倒不如趁着天没黑再赶赶路,连夜直赶到七十里外的兰川去,兰川是淇江水路来往的必经之路,那里有几家十二个时辰不打烊的大客栈,专门接待来往的商客旅人,到了那儿再安顿,更方便也更快捷。
马车已经颠簸起来,老任一握住马鞭马缰,整个人顿时变得神采奕奕。
可车里的袁纾却有点无精打采,她眯着眼睛看清欢,清欢一上车就立刻倚着窗沿歪在榻上闭起了眼睛。又见袁纡从头顶的隔层中拿出了一床花鸟刺绣掐边的织锦鹅绒被,蹑手蹑脚地盖在了自己和清欢的身上,轻声转头坐在了锦垫边,也开始闭目养神。
这车子纵然是天下第一舒服的马车,袁纾此刻也被闷得快要疯掉了。她很想找件有趣的事情做一做,却又怕吵得袁纡和清欢不安宁,于是她便只好盯着窗户的小格子悄声数数。
“一个格子,两个格子,三个格子……”
格子很多,袁纾数得也并不快,可不知不觉间,格子还是被袁纾轻而易举地数完了,她默记道:“一共是两千个格子整。”
袁纡已经睡着了,清欢的呼吸声也不再急促,均匀而香甜,可袁纾还是没睡着,她清醒地开始了她的第二遍数格子大法。这次,袁纾数得更慢更小心,生怕之前错漏了任何一个格子。
“每个格子都不该被遗忘,它们是完全平等的。”袁纾想。
夜已越来越深。
马车外的山路也越来越荒凉。
老任的眼睛在黑暗的夜色中好似猫一般发着精光,他只希望马车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早点到了兰川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
月光朦胧的夜路上,却突然亮起了一盏灯笼。
在这荒山野岭的黑夜里,除了这驾马车,难道还有其他的旅人?
老任本不想多看,也不愿多想,他只一心一意要尽快到达兰川。
可谁知,马车行到了灯笼不远处才看清,这灯笼,竟然就挡在路的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