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玲跟着医护人员的推车,乘电梯下楼,一直跟到重症监护室门口,被关在门外。
母亲还没有醒,跟她无任何交流。
“妈!”
陆玲趴在门上,一道门,隔着母女,母女好似隔着天涯。
一双宽厚的手掌,带着炙热的体温与力度,从后面握着她的双肩,好像要无形中传递给她无限的力量,陆玲抬头,就接触到樊锦堃担忧的视线。
“主刀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母亲如果在未来二十四小时内能醒来,就没事了。”
陆玲点头,“谢谢。”樊锦堃的话说了一半,陆玲从他忧惧的眼神里读懂了另一半:如果超过二十四小时没醒,她母亲醒来的概率,很低!
“现在已经快凌晨二点了,你休息一会吧。”
陆玲摇摇头,“我睡不着。”她只想在这守在母亲身边。
樊锦堃理解她的心情,但这样干守着也不是事,还容易拖垮她的身体,转头看到不远有一排座椅,“去那边坐着休息一会。”见陆玲又要摇头拒绝,他不让她拒绝的话出口,“你妈在监护室,有护士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守候,有什么问题,她们会及时通知家属,你执意守在这里,拖垮了身体,你妈醒来,谁照顾?”
听了这话,陆玲有些动摇,但她还是想就近守着母亲。
张海肋间夹着一床被褥走过来,正巧听到了樊锦堃的话,他脚步一顿,接着若无其事地走进妻子,附和樊锦堃的话,“他说得对,你妈醒了,还要你照顾,你身体跨了可不行,我打听了,护士站旁边就有家属休息区,有床,有躺椅,你过去休息一会,这里暂时由我守着,你放心。”
陆玲愣愣地看向丈夫,还是摇头,“我想守在这。”
张海有些无奈,劝道:“玲玲,这个时候,不要任性,你妈醒了,还需要你。”
“我没任性,我就想守在这!”陆玲固执地拒绝,或许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明白,又重申,“我就守在这,哪也不去!”
陆玲强硬的表态完,眼泪已经顺着脸颊连连滑落。她自知自己是个不孝的女儿,明知父亲去世之后,自己的母亲一个人,在老家孤苦无依,寂寞无人陪伴,但她还是什么都没为母亲做,任凭她一个人待在家乡,一个人生活。
以前,她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每当想把母亲接来俞城生活,母亲总是拒绝,总是以两地生活方式不同,不习惯出远门为籍口拒绝。
每每听到母亲拒绝,她更加愧疚的同时,也大大松了口气,因为她心里很清楚,母亲如果真的来俞城,除了换来她婆婆闵女士的一对白眼、讥嘲与慢待外,不会有其它,更别提在女儿身边享福了。这般算来,陆玲觉得母亲还是在家乡生活的更称心如意一些。
所以,面对母亲,她常常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她作为母亲唯一的子女,她无法让母亲拥有一个安乐、顺心的晚年。
陆玲对母亲无疑是愧疚的,这种愧疚,在母亲为了自己的事,被气倒以后,无限扩大,渐渐蔓延为无限汪洋,把她淹没。
她不但没有做好一个女儿,还连累了母亲为自己受气,受伤害!心中的自责、愧疚更甚。
此刻,母亲术后未醒,张海让她去休息,她又怎么肯?
樊锦堃与张海,这两个算作情敌的男人,视线就这样不期然地撞在了一起,对视了一秒,各自移开。
张海其实不齿樊锦堃的乘虚而入;樊锦堃不齿张海对待婚姻散漫的态度,他对妻子不忠诚不认真,任其在不和睦的家庭中,左冲右突、痛苦不堪,当女人的忍耐达到极限,自然生出离心。
或许他现在醒悟了,后悔了,想挽回,但陆玲对待他的平静的态度,让敏锐的樊锦堃看明白,他醒悟得太晚了,陆玲的心门,已经对他关死。
他樊锦堃看中这个女人,等就等这一刻,当然要极力争取。
陆玲之前拒绝过他,这在樊锦堃看来,不是问题,因为那时她还未对她丈夫死心,还期望他丈夫浪子回头,但现在情况已然不同,他当然会极力争取。
“今天谢谢你了,子怡肯定还在家等着你,你回去吧。”陆玲慢慢冷静下来,想到他这么晚还陪她在医院,樊子怡无人照顾,于是催促他回去照顾自己的女儿。
“没事,子怡被她奶奶带走了,不必担心。”樊锦堃的母亲听说樊子怡生病住院了,怪他不会照顾孩子,于是来俞城把孙女接走了。
接触樊锦堃的视线,陆玲心中一震,又慌地移开,之前他对她表达过爱慕之意,她并没放在心上,也不敢放在心上,但没想到他来真的,他今晚为她所做的一切,包括送医,联系知名专家主刀,跑前跑后、忙进忙出,她当然不会认为他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
一个男人,原意为一个女人,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甚至利用人脉、关系,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陆玲不敢想下去了,也无心思再想下去了,她目前最担心的,是自己的母亲。
张海劝不了陆玲去休息,樊锦堃不愿违背陆玲的心愿勉强她去休息,二个男人一左一右,陪着陆玲站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里,陪站。
术后二十四小时,是病人能否清醒的关键时间,病人如果能及时清醒,就证明脱离了危险期,身体开始慢慢康复;如果病人不能清醒,也许会一直沉睡,也许会在沉睡中死亡。
陆玲等待母亲清醒的过程,是漫长而煎熬的过程,时间是踏着刀尖跳舞的精灵,每滴答一秒,都似踩着陆玲的心脏起跳,刀尖刺穿她的心脏。
术后约十个小时,夏洛女士手术后的心脏出现异常反应,报警器响起,值夜医生、护士冲进监护室,陆玲隔着开合的门,紧张地盯着里间被抢救的母亲,心,砰砰砰,跳的又乱又急。
张海的手抚上妻子的肩,温声安慰:“别太担心,我找医生咨询过了,医生说病人有反应是好事,麻药退后,证明她的身体机能开始运行,好多病人都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陆玲没有回答,她依旧眼巴巴地盯着闭合的门,只有医生、护士进出时,门才会开启,她才能远远地看一眼躺在床上的母亲。
半个小时后,医生出来宣布:“病人病情暂时稳定,但还未过危险期,也未清醒。”
这样的宣判,等于什么也没宣判。
医生离开前,看一眼樊锦堃,樊锦堃跟着医生去了。
陆玲直觉医生有话不愿对她直说,需要瞒着她的,当然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心,渐渐下沉。
樊锦堃从医生办公室返回,陆玲期待地看着他,樊锦堃过来拍拍她的肩,一言不发。陆玲却什么都明白了。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夏洛女士没有醒,医生不忍看到家属绝望的眼神,安抚:“再等等,还是有希望的。”但又过了二十四小时,夏洛女士还是没有醒。医生:“病人自己都没有放弃希望,家属要有信心,坚持住。”
但希望就像在大海上落难的人看到海岛,好像就在眼前,但游着游着,却始终靠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