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于沈星宁是一个难懂的话题,至少在和贺千羽相处的几天里,她没有看懂,贺千羽会在阳光正盛时给楚其琛打电话,讲电话的时候头微微倾斜,阳光在她挺翘的鼻梁上跳跃,她会扬着嘴角说思念。沈星宁也听见她哭过,落地窗前,她披着薄毯,望着星光点缀的院子,悄悄抹去半边脸颊的泪痕。还有放映厅,她看着荧幕布又哭又笑的样子,时而孩子气,时而故作高深,“八点档的剧情真是乏善可陈,我要是男主,才不会听一个女配的话误会女主呢。明明两情相悦真心爱护,却因为误会走远真是不值得。”
沈星宁窝在沙发里,拢了拢毯子,优雅地打了个哈欠,声音有点奶声奶气,“可能没点误会,剧情就很难发展下去,也没有后来的破镜重圆戏份。”
“喔,这样倒是说得通。”贺千羽调整姿势,“恶毒女配和无脑男主,这是我们这几天看到的第五对完美组合了。”
茶几上堆满了各种颜色的包装袋,拆封了没吃完的零食,吃了一半的巧克力蛋糕和奶茶,两个女孩宅家生活的真实状态大抵就是如此。
沈星宁打了个饱嗝儿,“唉?之前好像有一对女配还挺善良的。”
贺千羽拆了一袋虾条味薯片,“后来黑化了。”
“那已经挺创新的了。”
“是啊,这一部感觉女配有后期洗白的倾向。”贺千羽鼓着腮帮子,拿着包装袋研究半天,“滋滋挑零食的品味越来越奇怪,我要是想吃虾条至于非要买虾条味的形状椭圆的土豆膨化食品嘛?”
沈星宁即刻表示赞同,“我说不要买榛子口味的巧克力,于是她买了杏仁口味的,一样难吃。”
“扣工资。”
沈星宁帮着出主意,“至少得鞭策鞭策她,化妆品味和穿衣品味一下子上不去情有可原,本着对食物的尊敬也要提升一下挑零食的品味。”
贺千羽点头,“有道理。”
两人正吐槽着,小助理林滋滋本人端着餐盘推门而入。
茶几上压根没有摆餐盘的位置,林滋滋一边整理着,一边叹气,“贺医生,沈小姐,你们好歹是高知人群,就不能在我煮饭前略微控制一下口腹之欲嘛。”
和林滋滋混熟了之后,沈星宁觉得逗她比逗小司有意思多了,“啊,柯秘书刚刚说要过来。”
林滋滋震惊得瞳孔放大,“刚刚,刚刚是多久?”
贺千羽假装看时间,“你煮饭的时候。”
林滋滋迅速找了个塑料袋收拾零食。
“应该已经到门口了。”
林滋滋把塑料袋打结好丢进柜子里。
“要按门铃了。”
林滋滋把餐盘摆放整齐。
一套流程下来,林滋滋小助理忙得脚不沾地额头冒汗,而沙发上窝着的两个人对望一眼,蒙着毯子咯咯笑。
林滋滋看她们的反应,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像只受伤的小动物,拖着长长的尾音,委屈极了,“贺医生,沈小姐,我可真要吓死了,再被柯秘书看到的话,他会杀了我的。”
鉴于有一回冼宇和柯晨突击检查,发现她们两个人在茶室的地毯上睡着了,身边全是拆开包装的零食,冼宇当时就黑了脸,抱着沈星宁回房间,柯晨则教育了林滋滋整整一小时,包括必须在早上十点之前叫她们起床,三餐定时,不许给她们买零食。林滋滋回想起那人生中最为惨痛的一个小时,现在连听到“柯秘书”三个字都心有余悸。
贺千羽揉了揉她的头发,“别这么说柯柯,他可是个忠厚老实的人。”
沈星宁附和,“是啊,柯秘书听到你这么形容他会当场气绝身亡的。”
林滋滋点点头,真诚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哦,不是柯秘书,他确实为人忠厚老实,是受他那个黑心的老板的压迫……”
倏然,放映厅的门被打开,走廊的光线大量涌入,背着光也能认出开门的人正是被描述为“黑心老板”的某人。
“他的黑心老板怎样?”
林滋滋直接从地上蹦起来,“冼冼冼冼……冼少。”
柯晨握拳抵住嘴角,“看来要和楚少汇报一下贺医生的近况。”
“我我我……”林滋滋扭着手指快哭了。
贺千羽轻笑,“好啦,柯柯逗你的。”
林滋滋仍是低头不敢看他们。
冼宇走到沙发边,宠溺又无奈地盯着女孩,茶色的瞳孔淬入灯火般灵动,“闹够了?”
沈星宁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毛茸茸的脑袋去蹭他的脸,“你听错了,滋滋不是在说你。”
冼宇掀开她身上的毯子,一只手伸到她膝盖后面,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抱起她往门外走。
林滋滋暗暗松了一口气,手指揉着胸脯压惊。
走过林滋滋身旁,冼宇突然停下,林滋滋的心脏跳到脖子,“去把柜子里的东西全扔了。”
林滋滋回头看见半敞开的柜门,欲哭无泪。
沈星宁住在二楼的客房,说是客房,其实都仔细装点过,地上全铺了厚厚的绒面地毯,落地窗前放了一组沙发,她总喜欢盯着窗外看。
冼宇把她放到床上,顺手帮她脱鞋,“这一顿是晚餐还是夜宵?”
卡在晚上十点,对她这个重度失眠症患者来说倒是不算晚,尤其这些天和贺千羽相处,没人管着自然更放肆。
她努力思索了会儿,想着看八点档时中间吃过一餐,“当然是夜宵,夜宵吃点零食不过分吧。”
“不过分。”冼宇替她掖被子,“夜宵林滋滋做什么正餐。”
她开始胡说八道,“滋滋的脑回路比较……清奇。”
他也不拆穿,“看来是照顾你们的人手不够,明天我让慕白过来。”
“你这是把慕白送进盘丝洞。”沈星宁吓唬他。
冼宇看着她天真促狭的模样,不经意勾了勾嘴角,“和千羽住一起很开心?”
她想了一阵,很多想不通,“因为你没收了我的手机。”
冼宇被她惹的心痒得一塌糊涂,“病人养伤期间,玩手机伤神。”
关于这一点两人各自心如明镜却不点破,网上最近铺天盖地都是管成薪和沈管旭的新闻,清一色败坏师德的评论。至于沈管旭,各人的想法便不尽相同,有人同情他的遭遇,有人责骂他的怯懦,企图将自己的不幸转嫁到他人身上……
沈星宁无奈摊手,“所以我只能吃零食看八点档解闷。”
冼宇打断她的不正经,“你和千羽都比以前开心许多。”
“那肯定是滋滋的功劳。”沈星宁俯身凑近他,嗅到了他衣襟沾染的烟草味,浅灰色毛衣还落着一点烟灰,“最近很忙?”
公事还是私事,冼宇都不瞒她,“京都的事有些收尾要跟。”
沈星宁心不在焉,她对他的公事毫无兴趣。
冼宇踟蹰片刻,“疗养院的一位患阿尔兹海默症的病人找到对口的新药。”
“阿尔兹海默症……”她默念。
“俗称老年痴呆,初期的病症是记忆紊乱,随着病情加重会出现失语,失智等现象。当然,失去自主生活的能力并不是最糟糕的,免疫力和系统抵抗力的下降会导致中晚期病患出现感染和并发症。”
沈星宁垂着眼睛,长翘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片青灰色的阴影,像个虔诚的默哀姿势。她伪装的不够高明,或者说趋于极端的某些情感根本无法表现得自然。
冼宇后悔了,“抱歉,不应该和你说这些烦心事。”
她躺下,“确实挺闹心的。”
冼宇调暗灯光,“睡得着吗?”
沈星宁把被子盖到下巴,轻轻“嗯”了一声。
整个房间的装饰风格呈深蓝色,灯光调暗后,壁灯透出玻璃灯罩印出湖蓝色的波纹图案,空调的出风口鼓动窗帘,那些波纹上下浮动,仿佛置身纷纷繁繁的海底世界,一只漂亮的蛋黄水母摇曳裙边,丝绸般的须状触手搅动海水,由海域可见的一角漂浮到另一角,最终隐没于湛蓝深处,沿着它消失轨迹留下的一连串泡沫逐渐上升,合并,破灭。
这样的日子平静而安宁,但她不能一直呆在这里。